六十四 火

  戰爭沒有對錯,也不講好惡。


  戰爭,只能有一個勝利者。


  所以,為了勝利,任何人的生命,任何道德倫理都可以被拋棄。


  當兩天後數萬被搶抓來的兩淮百姓民夫,出現在高郵城外時。饒是朱五自問已經鐵石心腸,但心裡還是被深深刺痛了。


  在元軍刀槍的逼迫下,這些被抓來的百姓趴在地上,土撥鼠一樣,給攻城的元軍清理那些毒刺陷阱。


  那一刻,朱五想到他曾經看過的一部影視劇,德國士兵用衝鋒槍逼著蘇聯平民,在埋著地雷的林中趟路。


  當戰爭開始,剩下的都是倖存者。


  所有人,都是戰爭的工具。


  元軍的皮鞭在天地上清脆暴力的迴響,稍微手腳慢了,那些殘暴的元軍,就像對待牲口一樣,往死里抽。


  那種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縈繞在高郵城頭。


  百姓們已經清理到了高郵的護城河邊上,元軍的攻城部隊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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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管,射嗎?」


  城頭上,弓箭手和火器兵早已準備好,花雲站在朱五身邊,請聲問道。


  「射這些百姓?」


  靜靜凝望城下的朱五,眉頭忽然皺起來,「讓他們清吧,能少造孽就少造孽!」


  本來那些毒刺陷阱就是歪門邪道,拖不了多久,為這個去殺百姓,朱五做不到。


  「這不是造孽的事!」


  席應真走到朱五的身後,看著城下,蒼老的臉上滿是悲涼,「把所有陷阱都清了,元軍也會不放他們走的。」


  說著,看看朱五,凄涼的笑笑,「還有護城河阿!元軍會讓他們填護城河!」


  是嘍。


  元軍會把這些民夫百姓當作炮灰,用他們的命給攻城的元軍鋪出一條路來。


  咚!咚!咚!

  城下元軍大陣中,突然戰鼓作響,急促嘹亮。


  無數背著沙袋的百姓,在元軍騎兵的刀鋒下,奔向護城河。


  「總管!」


  花雲和其他將領,看著朱五,急聲呼喚。


  朱五視線之中,城下被著沙袋的百姓像是螻蟻一般的黑點,但是這些人,不是螻蟻。


  他們是人,他們是和他一樣黑頭髮黑眼睛的人。


  他曾以為他的心足夠的狠,可是數以萬計普通百姓的生命面前,他的心狠軟。


  視線中,清晰的看到,一個奔跑的小黑點或許是太累了,趔趄著摔倒。


  沙袋裡土灑落一地,這個黑點剛剛掙扎著站起來,一道刀光閃過。


  這個黑點爬不起來了,被著沙袋的百姓們哭著加快速度,城下的元軍的殘忍的怪笑。


  「總管.……」


  「大帥.……」


  朱五殺過很多人,可是他沒想過有一天,要去屠殺這些百姓。


  手在隱隱的發抖,臉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發。


  「小五!」席應真靠近朱五的耳邊,「沒辦法,亂世!」


  這道理,朱五明白。


  這是亂世,人不是人的亂世。


  「放……」朱五的牙齒嘎嘎做響,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是那個箭字卻說不出口。


  「花雲」


  席應真在朱五掌心捏了一下,狠狠道,「放箭!」


  花雲先是一愣,隨後在城頭大聲喊道,「放箭,給老子射!」


  唰唰唰!

  城牆后的弓箭手在軍官的指揮下,拋射箭雨。


  啊!!!

  城下,奔向護城河邊的百姓如麥子一樣的倒下,釘在他們身上的羽箭,還在微微晃動。


  「小五!」


  席應真拍拍朱五的肩膀,「英雄,都要背負罵名!」
……

  「讓那些南蠻子,把梯子給咱們爺們,搭在濠溝上!」


  高郵城外,定遠軍大營陣前。


  漢軍萬戶石普冷笑著嘶吼,他的臉上滿是病態的蒼白。


  此刻,他只想殺人。


  前幾天的攻營,讓麾下的兄弟躺下兩千多人。


  還有那該死的腹瀉,全軍像是中了毒一樣越演越烈,許多兄弟活活拉死,死的時候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天殺的南蠻子,放著好日子不過,造反!


  有膽造反,爺爺就殺光你們!

  石普一聲令下,數十個長長的梯子被百姓民夫們扛著,沖向定遠軍的大營。


  「準備!」


  定遠軍大營中,常遇春冷冷的看著衝過來的百姓,冷冷下令。


  「等等!」


  傅友德在邊上忽然出聲,「常大哥,反正最後攻營的是元軍,這些百姓,咱們放過吧!」


  常遇春沒有說話,高舉的手臂沒有放下,一旦放了,這些衝過來的百姓就會葬身在火箭和火炮之下。


  「中!」常遇春咧嘴,難看的笑笑,「省點傢伙,殺元軍!」


  梯子搭上了,長長的梯子搭在了戰壕上。


  每個梯子都有一兩丈,一個接著一個,直通定遠大營外的地上。


  這就等於定遠的大營前,搭上了數十座橋。


  百姓們倉皇的推了,元軍覺著盾牌到了陣前。


  突然,定遠營中暸望塔上,士卒在聲嘶力竭的大喊。


  「投石機!」


  元軍的陣前,數架碩大的投石機,被推了過來。


  「火炮準備!」


  炮手們在不用命令,調整火炮的角度。


  「讓他們打,先藏起來!」


  常遇春卻一反常態,「他娘的,投石機給他敲了,他們不就不沖了嗎?」


  呼!

  呼!

  說話間,天空中一個個燃燒的黑點,劃出一道弧線,帶著強烈的破空聲,砸向定遠軍的大營。


  砰砰砰!

  轟!

  無數碎石流星一般從天而降,落在營地里,砸在高大的木牆上,木頭做的堡壘上,濠溝中。


  但是,定遠的大營是土木作業,早就防著元軍這一手,營地里到處都是木頭堡壘,和挖出來的暗堡。


  石彈造不成什麼傷害,但是那種燃燒的鐵蛋卻不一樣。


  落地會發出爆炸的轟鳴,散開之後帶著刺鼻氣味的濃煙,迅速擴散。


  「給老子砸,砸死這些南蠻子!」


  漢軍萬戶石普狂笑著大叫。


  呼!

  呼!

  又是一輪。


  「咳,咳!」


  常遇春捂著口鼻,「他娘的,還帶冒煙的?」說著,拉過一個親兵,「讓那些席老道的娃娃們動手吧,到他們露臉的時候了!」


  其實不用他說,那些娃娃已經動了。


  「放水!」


  定遠軍大營里,一處靠近營門,被搭建城大土包的暗堡里。


  一個半大的娃娃,透過觀察孔看著外面準備進攻的元軍,興奮的下令。


  元軍陣地上,漢軍萬戶石普在做最後的動員。


  「兄弟們,殺過去,剁了那些南蠻子,給戰死的兄弟們報仇!」


  在他歇斯底里的喊叫時,圍繞著定遠軍大營的戰壕中,許多埋在戰壕壁上的竹筒里,黑色的液體緩緩流動出來。


  有的戰壕里有乾草,有的是油布的包裹,黑色液體漸漸的滲透到其中,或者在戰壕里慢慢形成一灘。


  「殺!」


  元軍陣地中,一陣震天到喊殺聲。


  無數元軍舉著盾牌,野獸一樣沖了過來。


  長梯在他們的腳下又些發顫,但是依然堅挺,元軍越過了第一道,奔向第二道,定遠軍大營的木牆就在眼前。


  「咦,他們的火器咋沒動靜?」


  觀戰的漢軍萬戶石普,忽然隱隱有些不安。


  「放!」


  定遠大營中,一聲暴喝。


  洶湧的箭雨鋪天蓋日的沖向元軍。


  「啊!」


  慘叫聲,咒罵聲,交織在一起。


  但是元軍依然在前進,最前面的元軍用盾牌護住了頭臉,根本不管身上已經中了幾箭。


  他們身上有鐵甲,只要不是致命的傷害,他們根本不怕。


  「殺!」


  最後一道戰壕越過去了,猙獰的元軍士卒,看到了木牆之後的定遠軍。


  「死!」


  手中的斧子狠狠劈在了木牆上,但是木牆的縫隙中,一支扎出來的長槍,正中他的小腹。


  「兄弟們,出槍!」


  定遠的大營中軍官們在吶喊,無數的長槍在木牆的縫隙中攢動,抽插。


  「上去了!」


  元軍陣中,石普興奮的手舞足蹈,「接著上,衝上去,破了他們的大營!」


  越來越多的元軍,蝗蟲一樣撲了過來。


  「傅統領,您看!」


  傅友德順著親兵提醒,遠處一個暗堡的門口,一個半大孩子向他揮舞著紅色的小旗。


  吱!

  傅友德點頭示意之後,身邊的親兵們,拉滿了弓箭,弓上是一團團燃燒的火焰。


  「放!」


  嗖!

  嗖!

  數十支箭簇在戰場上看起來微不足到,但是這些箭,卻是索命的無常。


  它們的目標不是進攻的元軍,而是他們的腳下。


  呼!

  嘩啦!


  轟!

  火遇到了油。


  當火箭射到戰壕里,進攻元軍的腳下忽然在眨眼間變成一道道火海。


  洶湧的火焰,嗆人的白眼,還有不住爆炸產生的衝擊波,讓梯子上的元軍紛紛摔倒,掉進戰壕里。


  「啊!!!」


  「娘啊!」


  這世上最絕望,最慘烈的喊叫在這一刻響起。


  人,變成了火人。


  他們燃燒著,試圖爬出來,可是身邊的袍澤卻因為害怕,又把他們踹下去。


  他們徒勞的翻滾,可是身上的火焰卻越來越多。


  天地間,充斥著人肉的焦香。


  人在燒,梯子也在燒,越來越多的元軍掉進戰壕,或者無助的站在戰壕的邊上。


  「掌心雷!」


  定遠大營中,又是無數的黑點扔了出來。


  轟隆!


  轟隆!


  定遠大營前變成火海,元軍的士卒在被屠殺。


  漢軍萬戶石普在陣前呆住,傻子一樣瞪大了眼。


  砰!

  一發炮彈呼嘯而來。


  碩大的投石機,被攔腰打斷斷。木屑橫飛,變成一堆碎片。


  「俺……俺一輩子也沒打過這仗啊!」


  看著火中掙扎的士卒,石普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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