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宏業如山嶽(二)
後來那位高中探花的寒士總喜歡與人起相府借宿的典故,雖然在官場上不敢胡謅,私底下卻找了書先生將故事編得神乎其神。
總之民間流傳的法就是,老丞相慧眼識珠,一眼便相中這器宇不凡的少年才子,與他推心置腹徹夜長談相逢恨晚,若不是自己膝下無女,定要招其為婿。
這個故事在民間流傳甚廣,不過大多改成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年輕探花郎風流俊彥,自然成為不少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心中所屬。
隻是在朝野間,卻是另一番笑談。
此刻,修顏涾便提起了這番笑談。
“聽顧立羽顧探花又被我們的丞相大人拒於門外。”
張初心道:“是有此事。”
修顏涾道:“當初落魄寒門子弟要借宿都熱情款待,如今做了中散大夫為國謀事,卻再無緣進咱們的相府。”
張初心道:“本該如此。”
修顏涾道:“為何?”
張初心道:“你不知道?”
修顏涾道:“一知半解,願聞其詳。”
張初心道:“若真是一知半解,你也不會屢次找我飲酒。”
修顏涾道:“前輩高士不敢高攀,或者懶得聽他們的教訓。同齡之人,若非膏粱紈袴,便是寒士酸儒,要麽看不上,要麽談不攏。”
張初心道:“我又能談攏了?”
修顏涾道:“快談攏了。”
張初心笑道:“那南宮將軍卻是一個有趣的人。”
修顏涾道:“的確有趣,年少有為,也頗具大將之風,可惜他不喝酒。”
張初心道:“看來已經找過他了。”
修顏涾忽然玩味笑道:“你在吃醋?”
張初心愣道:“什麽?”
修顏涾哈哈大笑道:“沒什麽。那麽多人中,隻有與你飲酒最有趣。”
張初心白了他一眼,回探花郎道:“自古之聖人建立法度朝堂以來,在朝為官便有結黨的習性。或是有心或是無意,或為權勢或為自保,咱們的探花郎入朝為官,自然想要找個靠得住靠山。便借著和我們丞相大人這點露水機緣,想要躋身張黨。可是咱們朝中,何時有過張黨。”
張初心起自己的爺爺,從來不是爺爺,提起隻稱丞相大人。
修顏涾道:“這是為何?”
張初心白了修顏涾一眼,他平時足不出戶隻讀聖賢書,鑽研治國術,並不知道修顏涾喜好裝傻遞人台階,便真當他是無知道:“大周的朝野不同於其它七國,主要政事幾乎是咱們丞相一言九鼎,又長期有著‘皇帝不發餉’的雖是玩笑卻也是實情的境況,以至於張丞相幾乎成了大周真正的實權皇帝。”
修顏涾道:“這話也就我大周得。”
張初心道:“帝王術未起,不過是一時之快。”
修顏涾道:“然後呢。”
張初心道:“丞相本就是文官之首,而武官之首白離堯大將軍除了平日愛與他鬥嘴,政事上卻對丞相言聽計從。是難得的貌離神合,將相一心之局。這就使整個大周政令下達和執行的格外順利,也幾乎沒有權謀鬥爭和貪腐油水可撈。
“畢竟,曲流才會積泥沙。
“這樣幹淨的如一灘死水的朝堂,既無趣,也危機重重,暗流湧動。
“一旦張敘豐、白離堯甚至是從不理朝政的神農一人身故,這個看似穩固實則脆弱無比無人製衡的朝野,便要一日傾塌。
“所以無論是張黨還是白黨,在當今大周局勢之下,都不敢結黨。一人有私心,得來的便是舉國傾覆。”
修顏涾道:“在朝為官,怎會沒有私心。”
張初心大袖一揮,揚臂指向四周,道:“一國真正的掌權者,幾近家徒四壁,還能有怎樣的私心。”
修顏涾道:“或許,神農便是他的私心。”
張初心笑道:“那你的私心呢?”
“嗯?”
“你所圖為何?”
修顏涾卻笑道:“你。”
張初心皺著眉頭一臉嫌棄:“瘋子。”
修顏涾道:“走,去我家。”
張初心道:“作甚?”
修顏涾起身拉著張初心,邊走邊:“幫我寫一副對聯。”
張初心不情願的被修顏涾拉著走,道:“你家缺對聯?”
修顏涾道:“現在不缺,馬上就要缺了。”
隨後不再言它,隻是拉著張初心出門去。張初心掙紮著甩開修顏涾:“我自己走。”
卻不知,或故作不知,二人剛離開丞相府,老丞相張敘豐便坐著將軍府的馬車到家,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輕輕歎息。
這一夜,長安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下得十分詭異,因為實在是太早了。
這一,是七月廿二。
此後三日,修顏涾再也未找過張初心喝酒,因為便是在這一個雪夜中,光祿卿用宮中專用的快馬禦報,通知長安衛及京城周邊駐軍。
三日後,迦樓戰神傅雨,夜襲長安。
諜報中寫的很清楚,是夜襲。雖不知消息來源,但是上麵有張敘豐的印章,便無人質疑。
出山十九年,算無遺策的張敘豐,比起號稱貪狼下凡的白離堯,更讓大周的朝野敬畏。
泱泱大周,比張敘豐更有智慧者,縱然有,也無他這樣隻手遮的權勢。而能力敵白離堯的武夫,且不地仙神農,便是修顏涾的眼前,就有一個。
“下棋嗎?”南宮喚回修顏涾看向魯大富的視線。
“不會。”修顏涾道。
南宮道:“聽你是儒將。”
修顏涾反問:“儒將便要會下棋?”
南宮不再言語,他在此處的任務已經完成,起身向神農告退,舉步離開。
修顏涾跟上道:“整個大周,就你和迦樓戰神交過手,可有對策。”
南宮道:“我沒跟他交過手。”
修顏涾道:“諜報中昨日你與他拆了一家店鋪。”
南宮道:“皆是試探,各留餘力,不知深淺。”
修顏涾道:“你今日來此不是為劍神後人而來?”
南宮道:“我們的皇帝陛下都出馬了,他若請不動我們的夥頭軍出手,我又如何請的動。”
修顏涾道:“地仙也接不了迦樓一刀?”
南宮道:“傅雨是迦樓象征,便是百年前六道劍神為迦樓賜下的氣運傳承。我們的皇帝終究隻是地仙,和真正的仙人尚差了一線,如何敵得過被一國氣運滋養百年的舉國戰力。”
又道:“何況,神農並不一定願意出手。”
修顏涾道:“你西征軍二十萬甲士與我長安衛三萬精兵也擋不住?”
南宮停步轉身看向修顏涾道:“你在裝傻?”
修顏涾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南宮道:“你既然裝傻,我便當你真傻。舉國之力去抵擋迦樓一刀,之後怎麽辦?迦樓若是乘此機會入侵,我們的皇帝又危在旦夕,該當如何抵禦。畢竟我們沒有護國象征。”
修顏涾道:“不是有你嗎?”
南宮神色一冷,道:“你想問什麽?”
修顏涾道:“你的傳承呢?”
南宮一改平日裏溫文爾雅,麵色冷厲,宛若寒霜,一字一句道:
“你知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