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絕情
惜春不顧眾人挽留，堅持要走。
和她相熟的人，譬如黛玉、寶琴、彩屏、平兒等人俱知道她生性孤僻，在賈府里的時候就是如此，要不然她也不會就絞了自己的頭髮去當姑子。
余者和她不熟悉的，就比如小翠、高媽，甚至是薛蝌、賈芸等人，卻是深深納罕。幾人只見這賈府的四小姐身形瘦小，年紀也不大，卻滿臉都是決絕，無論旁人怎麼勸怎麼哀求，她就是不聽，偏要離開眾人而去。
眾人實在毫無辦法，只得就要強行把她抱上馬車。誰料惜春見到眾人要用強，尖聲大叫道：「你們都是惡人，都離我遠一點，不許碰我，你們若是敢強行帶了我去，我立刻就碰死在這裡！」
說著當真就要向馬車撞去。眾人見她這樣都唬了一跳，急忙攔住她勸道：「四小姐，你千萬別這樣唬我們，我們放你去罷了。」
惜春這才不在往車上撞，轉身就要走。
平兒忙叫道：「四姑娘，你走就走，我們也不攔著你，可是有些事情卻要告訴你。」
惜春這才回頭問道：「什麼事，說吧。」
平兒這才低聲道：「你哥哥嫂子，還有賈蓉他們都死了。寧國府已經被封了。」
惜春冷笑道：「死就死吧，和我有什麼關係？」
眾人見她如此絕情，心中忍不住都是一冷。
別的不說，賈珍兩口子對惜春這個妹妹還是很照顧的，什麼時新的吃喝穿戴從來也沒忘記給她這個妹妹買一份兒。
平兒見惜春如此回答也是一呆，接著便說道：「老太太也沒了，你可知道？」
惜春聞言低聲嗯了一句，半晌才道：「知道了，我回去為她老人家念幾卷經文。」
平兒接著又說道：「二奶奶也沒了，她的屍首都被扔在亂葬崗，被野狗給叼了去……還有薛姨媽和薛蟠大少爺也沒了……大太太也沒了……」
平兒一說起王熙鳳來，忍不住又是流淚不止，傷痛欲絕。惜春見了反倒安慰她道：「平兒姐姐，你也不必傷心難過，這都是自己的罪孽，要自己去償還，沒什麼可傷心的。」
平兒見惜春聽說了這許多人亡故，臉上的神色居然絲毫沒有改變，忍不住便哭著問道：「四小姐，咱們府里的人都快要死絕了，只剩下咱們這些個人，難道你一點兒也不念舊情，不傷心么？不如你就和我們一起去應天府去，哪怕你去了那裡再修行呢，天下哪裡沒有修行的地方？」
眾人聽見平兒提起這些個傷心的事情來，無不是低頭抹眼淚，心裡慘傷。
惜春卻只抬眼望了眾人一眼，隨即便搖頭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生就是死，死就是生，這有什麼可難過的？我這就去了，你們保重。」
說罷，惜春抬腳便走，竟然不在看眾人一眼。
平兒忍不住又哭著叫道：「四小姐，你真那麼狠心么？你都不告訴我們你住在哪裡？」
賈惜春腳步微微一頓，低聲嘆道：「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四小姐，哪裡還有什麼賈惜春？都是個皮囊代號罷了。我就要去了，都不用惦記我，只當我死了吧。」
眾人聽她這麼一說都是心中大痛，想要伸手去拉住她，卻又不敢。
平兒仍然不死心，追問道：「那你在哪裡修行？這總能告訴我們吧？」
惜春抬步而行，聽見平兒問，卻不肯回頭，只低聲道：「深山古剎，荒野棄屋，哪裡不能修行？」
眾人見她落魄如此，都知道她過得凄苦，卻也不曾想過她一個小小女孩兒就敢去這些地方修行。
聽她這麼一說，眾人都忍不住就掉下眼淚來。可嘆賈惜春本來是朱門繡戶家的女兒，如今卻要孤苦伶仃，日夜守著青燈古佛度過一生。
可是她立志要如此，誰又能攔得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從眾人身旁穿過，就要此生別過。
彩屏一見惜春決絕遠行，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她一橫心，咬牙就追了過去，一把拉住惜春肥大的衣袖，哭道：「四小姐，我也看破紅塵，我甘願剃光了頭，和你一起去修行，你好歹引渡了我。」
惜春見彩屏如此，不由得怔了怔，皺眉道：「好好的，你這是要做什麼？」
彩屏死死拉著她的袖子，雙膝跪在地上，哀求道：「小姐，我早就厭棄塵世，我甘願皈依三寶，甘願一生陪著小姐念經化緣，小姐你好歹帶上我，佛祖也是願意的。」
眾人見了這一幕，忍不住心酸，想要去勸彩屏卻又挪不動腳步，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痴情的丫鬟。
誰料惜春眉頭皺得更深，目光中的不耐煩顯而易見。
她猛然扯回袖子，冷聲道：「你滿身的紅塵氣息，還說什麼看破紅塵？再說我休的是苦禪，身邊不得有人打擾。」
說罷，她一甩袖子就走。
彩屏冷不防被她這一下子甩在地上，她也顧不得疼，急忙爬起來就要追。
惜春卻停步扭頭，厲聲喝道：「停步！你我無緣，你要逼死我才算完么？」
彩屏猛然間被她這麼一喝，登時嚇得就愣住在當地不敢動彈了。
眾人心中明白，彩屏哪裡是要當什麼姑子，又能看透什麼紅塵？她不過是心疼惜春，這才決意要跟著去伺候他罷了。
因此，司棋等人便急忙跑過去，一把抱住她，低聲勸道：「傻丫頭，你快休要如此。就算是當真剃光了頭髮，四小姐也是不許你跟著她呢。別到時候適得其反，反倒把她逼壞了。」
彩屏心痛難忍，但一見惜春當真如此絕情，也就不敢一意孤行，只能流著眼淚看著她心裡從來不曾忘記的四小姐緩緩走了。
賈芸和薛蝌本來一直站在一旁觀看，眼見惜春決然要走，二人也不敢攔阻。賈芸卻忙走過來，攔住了惜春，施禮道：「四小姐，也不知道四小姐在哪家庵堂修行，只是我母親一生向佛，她老人家每日想著念著就是能修繕庵堂，一盡誠心而已。既然四小姐是佛門中人，還請你幫忙。」
說著賈芸忙從懷中掏出一千兩銀票，恭恭敬敬遞給惜春。
惜春並不伸手去接，只是看著賈芸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