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惜春
早在寧國府將要被抄查前，惜春就已經同兩府決絕，毅然剪光了頭髮，說是要出家。
先開始眾人還勸著攔著她，不許她往外跑。到後來寧國府情勢越來越危急，就在寧國府被抄的前幾天，賈惜春悄然而去，不見蹤跡。
賈府眾人先開始還找了她兩日，但緊接著寧國府深夜被抄，一時間人人自危，被嚇得縮在屋子裡不敢出來，誰還有心思去管她？
再後來，寧國府賈珍、賈蓉、尤氏等人全部死得乾乾淨淨，就更沒有人惦記著惜春了。
雖說榮國府這邊賈母、王熙鳳等人偶然還能想起惜春來，派人在京城裡大大小小數座庵堂尋了個遍，但始終也沒有惜春的消息。
平日里和惜春一起坐卧的姐妹們，探春已經是遠嫁了，剩下的薛寶釵、林黛玉甚至是薛寶琴等人，各自有各自的傷心事兒，每日間為了自己事情還忙不過來，更加少有心思去惦記著她了。
及至後來，榮國府也是搖搖欲墜，日日都有慘事兒發生。賈母去世、王熙鳳暴斃、邢夫人被打死……
每日里眾人腦袋都要炸了，更加沒心思會想起賈府原來還有個四小姐叫賈惜春。
沒料到今日眾人離開京城，倒在半路上碰見了她。
一時間，往日在賈府度過的那段悠閑快樂時光如同潮水般湧來。
她們曾經在春日裡送過花神、曾在夏日裡賞過荷花、曾在秋日裡詠過菊花，吃過螃蟹、曾在冬日的白雪琉璃世界里吃過烤肉……
她們曾經一起起過詩社，頌過桃花、贊過菊花、詠過寒梅……
她們曾一起高樂過，一起開懷暢飲過……
往事太多，太快樂，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紛至沓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惜春，這個小小瘦瘦的四小姐，最為稀奇古怪與眾人格格不入的四小姐，居然又出現了，怎麼叫人不傷悲？
薛寶琴拽著邢蚰煙，林黛玉扶著紫娟雪雁，幾個人一路向前奔跑，急著要見一見曾經的賈府四小姐。
幾人跑了不一刻，就見前方圍著不少人，隱約有啼哭的聲音傳來。
幾人又是一陣心驚：難道惜春出了什麼事兒不成？
賈府四艷風流雲散，探春恐怕是再也見不著了，僅剩下的惜春難道也有什麼不好？
薛寶琴更是著急，扭頭招呼了林黛玉一聲，扯著她嫂子沒命般飛奔。
林黛玉心跳成了一處，雙目含淚，嬌喘不止，死命扶著紫娟雪雁二人，兩條腿都軟了。
圍著的正是晴雯、司棋、平兒等人，她們聽見動靜，扭頭又見薛寶琴和林黛玉不成氣色，正慌亂往這裡跑，平兒和晴雯忙就迎了過來，笑道：「你們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二人也來不及答話，氣喘著忙就問道：「惜春妹妹呢？她在哪裡？誰在哭？可是四妹妹又出了什麼事情不成？」
平兒忙笑道：「沒事兒，沒事兒，四小姐好著呢，是彩屏一時間看見了她，傷心難過，所以這才哭了。」
二人一聽這才放下心來，稍微停下緩了幾口氣，擠入了人群：只見果然是彩屏摟著一個女孩兒在哭。
幾人抬眼看去，只見彩屏抱著的女孩子身形瘦小羸弱，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小腦袋光光的。
難道這便是惜春么？她怎麼就這麼衣服模樣？
幾人心中一陣慘傷，忙又向前走了一步，一把拉住那女孩子細看。
那人抬起頭來忘了幾人一眼，她們這才瞧得清楚：只見眼前的女孩子一臉菜色，小臉兒瘦得還沒有巴掌大，下巴頦尖尖，眼睛倒是很大，眼裡卻是一片風輕雲淡。
此刻她或許是被彩屏糾纏得有些心煩，微微皺著眉頭，目光有些厭棄。
正是惜春，賈府的四小姐惜春。
寶琴和黛玉兩個見了她，忍不住就流下淚來，寶琴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心疼道：「姐姐，你這麼久是去了哪裡？叫我們好生想念你。你過得好不好？」
惜春望了寶琴一眼，淡淡道：「我很好。」
說著便急忙抽回了手。
黛玉在一邊看得清楚，只見惜春的手瘦骨嶙峋，皮膚粗糙，還有不少細小的裂口，肌膚外翻，露出裡面粉紅色的嫩肉來。
再看惜春的身材，極瘦是不必說了，身量倒比以前似乎還矮了不少。偏生她又穿了一件極肥大的黑色粗布衣服，就更顯得她瘦弱不堪。
黛玉一見惜春這般模樣，忍不住更是心疼得掉眼淚，也伸手拉住了她骨骼嶙峋的小手，含淚問道：「四妹妹，這些個日子你是怎麼過來的？」
賈惜春抬眼，淡淡望了黛玉一眼，低聲道：「就是這麼過來的。我出了京城，就一路化緣來到這裡，幸好這裡有一座庵堂，如今我就住在那裡，我一切都好，不勞林姐姐記掛。」
說著，她便又輕輕把小手抽了回去，扭頭就要走。
彩屏見她要走，忙一把抱住她，哭道：「不要走，小姐你不要走，你和我一起去南邊兒去吧，咱們如今也不在賈府住了。」
賈惜春不言語，拚命掙開彩屏，拔腳就想跑。可是她四周都是人，圍得她密不透風，她實在是鑽不出去。
平兒等見她鐵心要走，忙上前攔住道：「四姑娘，你先別走，咱們許久不見，難道就不想和故人敘敘舊么？」
惜春搖頭道：「什麼新人舊人，我一概不知。我如今已不是你們塵世中的人了，你們快放我去吧。」
眾人見她如此清苦，怎麼忍心放她走，急忙都圍攏過來紛紛勸解。
小紅挺著肚子，拉著她便道：「四小姐，如今咱們賈府里的小姐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大小姐二小姐都死了，三小姐也不知嫁到什麼地方去了，你還要走么？我們如今也不回京城，一起要去應天府呢，不如你就和我們一起吧，相互也有個照應。」
惜春皺眉不語，直聽得眾人說了半天，她這才冷冷道：「我不去。」
彩屏這裡自幼和她一起長大，感情自然比旁人要深厚得多。她見到惜春如此憔悴可憐，忍不住又抱著她嚎啕大哭，不許她走。
惜春冷冷說道：「你們到底想怎麼樣，是要逼死我才罷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