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釵在匣中待時飛(下)
薛寶釵來見賈雨村求情,她哪裡敢說自己姓薛,恐怕還未見著就被哄出去了。
她便想了一個借口,只說是想請賈雨村品鑒古畫,期冀賈雨村能見她一面。
那婆子聽了便點頭要走,寶釵急忙又攔住她,塞了一錠銀子在她手中,復笑著央求道:「大娘,我一個女孩兒,家又離得遠,這走動一趟很是艱難,還望大娘幫我說幾句好話,讓大人見我一面。」
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一老嫗呢?
這人越老便越喜歡錢。她見寶釵生得仙女兒似的模樣,舉止說話又是彬彬有禮,心裡很是喜歡。這又得了沉甸甸一錠銀子,少說也有幾十兩重,她如何不喜笑顏開?
老婆子又深深望了寶釵兩眼,這才笑道:「好姑娘,你且在這裡等著,我進去給你好生說說,看大人肯不肯見你。」
說罷,老嫗扭頭就進了門,復又關上了院門。
薛寶釵這才站在門口靜等。她這一生還從未如此慌亂過。
平生第一次,他合十雙手,低頭默默祈禱,祈禱那個能決定薛府命運的賈雨村大人能接見她,能幫助她們薛家逃脫滅頂之災。
她細嫩秀美的十指緊緊勾在一起,長長的睫毛不住抖動,蒼白的嘴唇不住默念。
時間如同早間的薄霧,一絲一縷慢慢散去。
終於,第一縷金燦燦的陽光穿透層層霧氣,射向大地,灑落在薛寶釵身上。
淡金色的陽光,輕輕勾勒出她秀美的身姿。這個在薄霧下祈禱的女孩兒,更顯得虔誠神聖了。
「阿彌陀佛,各路神佛,保佑我能得見大人,保佑我哥哥能逃脫牢獄之災,保佑我母親能平安無事,保佑我薛府家宅平安……我薛寶釵寧願終生不嫁,一生供奉各路神佛」
薛寶釵一遍又一遍祈禱著。
她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麼無力過,平生第一次,她這麼旁惶無助,她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不知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能把所有的心愿訴諸飄渺虛無的神佛,願意用自己的一生來換取神佛的垂憐,換取母親和哥哥的平安。
時間一點點過去,霧氣愈發變得稀薄了,陽光一點點灑落,天地間一片金光閃爍。
天,終於亮了。
周遭還是一樣的冷,寶釵的手指似乎都要凍僵了,臉也凍得麻木了。
終於,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
寶釵的心跳猛然加快,她睜開了眼睛,直盯盯看著那兩扇陳舊的木門,似乎要把它看穿。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幾乎都要從口裡蹦出來。
她十指緊緊相扣,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吱呀……」一聲悠揚的開門聲響起。
那老嫗笑眯眯探出了頭。
「姑娘,進來吧。」
這幾個字一出口,寶釵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她兩條腿一陣酸軟,好懸就跪倒在地上。
「多謝大娘,有勞大娘了……」
薛寶釵低頭施禮,趁機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滴。
「進來吧」
老嫗笑眯眯頭前帶路,寶釵低著頭緊跟著進了院子,她身後是那個小丫頭,捧著包袱亦步亦趨,一路相隨。
這是一座前後兩進的院子,一切事物都古樸陳舊,好在處處潔凈。
寶釵隨著老嫗穿過第一層院落,走過垂花門,來到第二進院落。
院子里靜悄悄的,一株老梅開得正旺,幾隻麻雀落在梅枝,歪著腦袋,瞪著黑寶石樣兒的小眼珠,好奇地盯著寶釵,嘴裡不住啁啾。
「姑娘,你且去西邊兒屋子裡等等,大人正在和夫人用飯呢。」
那老嫗笑著便把寶釵迎進西邊的耳房裡。
屋子裡很是簡單,一桌、兩椅、一榻,如此而已。
老嫗讓著寶釵坐在了木椅上,又送來一壺茶並一個茶杯,她讓寶釵自坐,她便退身出去了。
院子里很安靜,屋子裡也是寂然無聲。
寶釵一人獨坐,小丫頭子給她倒了一盞茶,便站在一旁不吭氣了。
寶釵腦子裡慌亂得很,無數的念頭此起彼伏,攪得她頭疼欲裂。
她腦子成了一團亂麻,只是捧著茶杯,無意識地抿了一口茶。
茶葉苦冽,入口便稍稍暖了她渾身的冰冷,連腦子都似乎清醒了一些。
不知不覺又是第二口入腹,身上又暖和了一些,十指也稍微有了些感覺。
不知何時,第一盞熱茶喝光了,小丫頭急忙又給倒了第二盞……
第三盞……
第四盞……
寶釵空座著,不知飲了幾盞茶,賈雨村始終不見來。
外頭天色更亮了,陽光透過窗戶紙,把屋子裡照得一片通明。
正在薛寶釵等得心焦異常、無所適從的時候,突然就聽見外面有人走動。
她急忙站起身走到門外一看:只見院子里氣宇軒昂走過一人,看樣子正是賈雨村,她身後跟著三個女人,看樣子一個是她夫人,另兩個做丫鬟打扮,想來定然是他們家裡的丫鬟了。
眼見賈雨村就要走出門去,寶釵忙掀開帘子,硬著頭皮叫道:「賈大人,請留步。」
她這一聲喊出來,眾人都停步扭頭瞧了過來。
賈雨村的夫人,名曰嬌杏,命運兩旺,當年在賈雨村不得勢之時,因為偶然回頭望了他一眼,賈雨村便自作多情,以為是人家看上了自己。
等到他一得勢,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這個嬌杏抬回家做了妾。
沒想到她才來不久就懷上了身孕,賈雨村正妻也病重歸西了,賈雨村便扶嬌杏做了正妻。不久這嬌杏又生下了一個男孩,皆大歡喜。
嬌杏聽得有人說話,停步扭頭看過來,目光所到之處,只見一個絕色的女子正怯生生望著她們。
這女子容貌氣質無一不是人間罕見,把嬌杏當下就看得發怔:她就是做夢也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連她都驚嘆薛寶釵的美貌,就更別提那兩個小丫頭了,也都是看得滿心發愣。
賈雨村自然知道有人在等他,也猜得出是薛家來人。
他本不待管這事兒,怕被拉下水,可這一轉頭見到寶釵的美貌,登時心中便改了主意,忙停下腳步問道:「你是誰?你尋我有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