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釵在匣中待時飛
薛蝌心細，把馬車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又專門買了新物事給寶釵用。
他在車裡放了炭盆和熏香，把車廂里熏得既暖和又清香。
他自己卻寧可做車夫，在外頭受凍。
現在正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在外頭站一站都能凍掉一層皮，薛蝌卻肯在外頭給她趕車……
薛寶釵坐在車裡，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
小丫頭卻不知她們小姐為什麼哭，忙低聲安慰了半天。
寶釵哭了一陣，只覺得車身震動，知道是薛蝌已經趕著馬車開始走了。她心裡想起一會兒就要見賈雨村，讓他見到自己這副模樣不好，這才強忍著擦乾了眼淚。
車裡頭四處都是新綳的氈子，也聽不見外頭的動靜，寶釵索性就靠在車廂里，細細琢磨起事情來。
她心裡七上八下，慌成了一團。這個賈雨村到底會不會見自己？他肯不肯幫忙？上頭又是什麼意思？
這些事情薛寶釵一無所知，她就像是一個盲人，在黑暗中四處摸索。
想著想著，寶釵猛然又想起昨夜鶯兒說的話來。
鶯兒說她轉眼又要和哥哥、母親陰陽永隔了！
她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哥哥這次是真的沒救了么？
難道說母親也會因為哥哥的事情，傷痛過度而與世長辭么？
不會的，那不過是個夢而已，怎麼能相信？
薛寶釵在內心深處隱隱猜到：鶯兒魂歸，來和她說的事情恐怕都是真的！
可是她勸自己不要相信這些鬼話。
世事無常，皆在人為！
好風憑藉力，送我入青雲！
連一朵小小的柳絮都拚命要借著風勢高飛，更何況是人呢？
事在人為！
薛寶釵歷來都相信事在人為！
所以，她肯把家裡所有財產都押上。
她要賭一把。
若是贏了，哥哥無虞，母親無虞，薛家無虞。
若是輸了，那就什麼也沒了。
可是最少她不後悔！
人的心思太複雜了，也許重金能買動賈雨村大人的心……
第一次，他胡亂判案，救了薛蟠一次。誰又敢說這一次他不肯呢？
畢竟她身上的財物加起來，怎麼也有數萬之巨。這一筆錢，能讓賈雨村大人無憂無慮活一輩子，她為什麼不肯呢？
馬車上，薛寶釵心思煩亂，她在猜度人心，在猜事情的結局。
可是她一個小小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怎麼能猜得到？
她能做的，無非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車輪隆隆，車身輕微顛簸。
寶釵越想越覺得心裡煩亂不堪，她索性閉目小憩，不去再想。
這一日一夜，寶釵耗盡了精神，此時她稍一放鬆，睏倦之意鋪天蓋地而來，她再也支撐不住，一個恍惚間就睡著了。
這一覺深甜，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覺察有人在晃動自己。
「小姐，小姐，您醒醒，到了，咱們到了……」
「啊……這麼快就到了？」
薛寶釵揉著酸困的腰肢，睜開了眼睛。朦朧中，小丫頭正盯著她招呼呢。
薛寶釵急忙扶著小丫頭，開了車門，下了馬車。
眼前一陣清亮，寒氣撲面而來，寶釵立時就清醒了過來。
「寶姐姐，到了。」
薛蝌在一邊低聲說道。
見到他一張小臉凍得青紫，發梢、眼眉、睫毛上凍了白白一層冰霜。
寶釵看得心疼，忙囑咐她他快去車裡暖和暖和。
薛蝌不答，伸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府邸，哆嗦著說道：「那裡……那裡……就……就是了……」
寶釵順著望去，只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座府邸，不大不小，灰撲撲很是平常，一看就是買得別人的舊宅，且沒有用心修葺便住進來了。
「好，那我現在就去，你快去馬車裡暖和暖和，看你那嘴唇兒都凍紫了。」
寶釵看了一眼凍得瑟瑟發抖的薛蝌，忍不住心疼道。
薛蝌點點頭，卻沒有上車，只是在馬車邊兒上跑跑跳跳，一路目送著寶釵往前院門口走去，那小丫頭跟在她身後，胳膊上掛著一個小包袱，包袱里是價值不菲的古書字畫。
薛寶釵一路走，一路心裡打鼓，等她來到了漆皮斑駁的木門前，咬牙抬手叩響了門環。
「咚咚咚」
寶釵輕輕叩擊了三下便停手了。
冬日的清晨，薄霧四起，門環冰冷，寶釵怯生生站在門前，每一次緊張的呼吸，小巧的鼻端就噴出一股白霧。
寶釵身量不高，這些日子又清減了許多，從側面看去，更顯得她眼睛圓潤，鼻子挺翹，一張小小的櫻桃口凍得有些發白。
她無心梳妝，只是隨意把頭髮向後一梳盤了起來，卻越發看起來清秀脫俗，一如從畫兒上走下來的美人一般。
院落里靜悄悄沒人應聲。
寶釵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大大的眼睛里隱約有些躊躇，但她咬著嘴唇，還是伸手拉住冰冷刺骨的門環又用力扣擊了幾下。
「咚咚咚」
門環在清冷空寂的清晨傳出很遠。
寶釵放開門環，靜靜站在門外等了許久，院子里還是沒有人應門。
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難道是沒有人在家么？
寶釵心裡忐忑不安，她再次抓住門環，使勁兒敲打了幾下。
「空空空」
這次敲門的聲音更響亮了，聲音傳出去更遠，似乎把清晨的薄霧都打散了不少。
寶釵向後退了一步，無奈地盯著陳舊的木門，心中有些茫然：怎麼辦？如今要怎麼辦才好？
看來雨村大人並不在家裡。難道自己改日再來？可是哪裡還來得及？
「誰呀，是誰這麼早就敲門？」
就在寶釵旁徨無計之時，院子里終於傳來問話聲，接著就是有人咳嗽和走路的聲音。
寶釵心中一喜，隨即便有些赫然：看來自己這是來得太早了，人家還沒有起來呢。
她抬頭望了望天，天空一片片霧氣昭昭，並不見太陽。
「是誰？」
門栓響動中，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
「大娘，是我，我是賈大人故交。」
薛寶釵急忙回答。
「吱呀呀」木門洞開，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探出頭來，打量了薛寶釵幾眼，便又問道：「你是誰？姓什麼？我好去回大人，也不知大人見不見你呢……」
那婆子皺眉不悅。
薛寶釵急忙上前兩步，先施了一禮，忙道：「這麼早就攪擾了大娘，真是過意不去。還請大娘回復大人，就說我是寶釵，因為近日新得了一副畫，也不知真假。因為聽說大人很懂字畫，特請大人幫著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