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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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應下, 轉身匆匆去了。
孟夫人又送女兒回了房, 叮囑她早些睡下, 自己才走了。
夜漸漸深了,整個甄府里安靜了下來。
明天一早, 就要出發北上了。
這些天, 前世的種種,只要一閉上眼睛, 就在嘉芙的腦海里如海波般翻湧。
今夜更是徹底無眠。
前世的這個夜晚, 她記得自己也渡過了一個無眠之夜,但心情卻和今夜完全不同。
那時候,除了忐忑,更多的,還是欣喜和對於未來的憧憬。
如果不是曾經死過一次,現在的她,又怎麼可能想的到, 她將要嫁的良人, 衛國公府的二表哥裴修祉, 竟是如此怯懦自私的一個人, 竟把自己拱手相讓給了另一個男人。
關於她即將要嫁入的衛國公府裴家的種種,再沒有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了。
衛國公府有兩房,二房的孟夫人是自己母親的姐妹,生有三表哥裴修珞。裴修祉行二, 是長房辛夫人的次子, 但和裴修珞一樣, 嘉芙也叫他表哥。
裴家最風光的時候,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時,國公府裴老夫人的長女文璟才貌出眾,被立為太子妃,沒幾年,太子繼位成為天禧帝,她也成了皇后,可惜天妒紅顏,次年就感染時疫,在皇家寺院內養病一年多后,不幸離世。
元后雖去了,但裴家的聖眷愈發隆盛,維持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也就在那段時期,漸漸長大的裴家長孫、世子裴右安以少年宰相的美名而聲滿京華,裴家風光,一時無兩。
所謂月滿而虧,盛極則衰,對於裴家而言,頹運似乎全都起始於衛國公的去世。
事情發生在天禧十六年。當時塞北邊境不寧,衛國公此前奉命領軍鎮邊,是年染病而亡,當時裴右安隨父同行軍中,撫亡父靈柩而歸。誰知不久之後,京中竟起傳言,說衛國公府世子裴右安逼|奸了衛國公的一個美貌小妾,小妾羞憤自盡,辛夫人雖極力為兒子壓下,試圖遮掩這醜聞,但無濟於事,最後還是被御史台一本參到了天禧帝的面前。
本朝以孝立國。父親熱孝期間,做兒子的竟犯下邪淫,簡直駭人聽聞。天禧帝不信,親召裴右安問話,本想為他開罪,但據傳言,當時他竟一言不發,等同認下了罪名。天禧帝無奈,奪了他的功名,革去世子之位,他出京,離開了裴家。
如同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曾經毫筆風流,光芒耀眼的衛國公府世子裴右安負著污名,就此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里。那一年,他十六歲。
裴家此前的聖眷太過濃厚,風光了那麼多年,難免招來嫉妒。出這樣的事,一度成為眾人背後議論的話題。但這還不是裴家衰運的全部,隨後幾年間發生的宮廷之變,才是真正影響了京城那些高門世族命運起伏的決定性因素。
兩年後,天禧十八年,天禧帝病重,傳位給8歲的太子蕭彧,因蕭彧年幼,除了指定輔政大臣,特意還將太子託付給了他十分信任的弟弟順安王,由順安王監國協助理政,直到太子親政。
後來有傳言,據說天禧帝臨終前,特意叮囑順安王,讓他防備雲中王蕭列不軌。他對這個頗具雄才,又有戰功的皇弟一直不放心,但蕭列多年來表現的循規蹈矩,加上天禧帝性格偏軟,始終猶豫不決,兄弟之間也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下來。
在順安王涕淚交加的叩首應承中,天禧帝放心而去,八歲的蕭彧成為大魏新帝,定年號承寧,順安王攝政。
再兩年後,到了承寧三年,少帝在一次秋狩中意外墜馬身亡,向有賢名的順安王被朝臣順理成章地推舉為新帝,大魏開始進入了永熙紀年。
順安王的上位,過程也並非一帆風順。當初被先帝指為輔政之一的張太傅性情耿烈,直言少帝死因可疑,稱順安王謀害少帝。更有人一廂情願地臆想少帝並未死去,而是被身邊的忠心之人保住逃走了。但這些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很快就被絞殺。順安王在另一輔政大臣的力舉之下稱帝,將以張太傅為首的一群舊臣殺的殺,貶的貶,很快立穩朝廷。
從多年前衛國公死後,裴家就少了個立於朝廷的主心人,裴家年輕一輩的子弟里,自裴右安出京,剩下也無出挑之人。況且,一朝皇帝一朝臣,裴家女兒曾是天禧帝的元后,裴家和天禧一朝關係深厚,儘管對於順安王的登基,衛國公府一聲不吭,絲毫沒有表示過半點反對的意思,但想藉此恢復從前的皇恩,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永熙帝對裴家不冷不熱,京中富貴場里的人,哪個不知道,衛國公府已是強弩之末,明日黃花,門庭大不如前了,如今甚至還要看著親家宋家人的臉色辦事。
嘉芙新生的這年,就是永熙三年,順安王做了兩年多皇帝了。
她不知自己怎會回到了從前。她的生命明明已經到了盡頭,最後一刻,在幻象里再次見到了父親,醒來就發現自己又活了過來,回到了十六歲的這一天,父親的三周年祭。
幾人高樓起,幾人高樓塌。
嘉芙知道,再用不了多久,大魏皇朝里的許多人,命運或許又要發生跌宕起伏的改變了。
就在前世,她嫁給裴修祉后,沒過一年,兄弟鬩於牆,永熙帝對雲中王蕭列下手,蕭列打著為承寧少帝昭天的旗號藉機起事,雙方開戰,大魏半壁江山隨之陷入戰亂。
而嘉芙的命運,也因為這場蕭家人爭奪皇權的戰亂,發生了徹底改變。
那時,仗剛開始打的時候,人人都認定永熙帝會勝,已順利承襲衛國公爵的裴修祉為了向皇帝表明忠心,也是為了博取戰功,領兵平叛,不想仗打到最後,雲中王反敗為勝,大軍漸漸逼近京城,朝中不少人開始倒戈,裴修祉死守叛軍打向京城的必經之地慶州,不敵後城破,帶著嘉芙逃亡,路上被當時還是雲中王世子的蕭胤棠所俘。
後來發生的一切,不言而喻了。
嘉芙的美貌,足以傾城。
裴修祉默認了蕭胤棠的奪妻之舉。
但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嘉芙或許還能理解。
接下來發生的事,才讓她對這個男人徹底地絕望。
她落入蕭胤棠手中后,以自盡相脅,蕭胤棠並未勉強她,只是將她帶在身邊。不久后,嘉芙意外地發現,多年前離了京城的裴右安如今竟在雲中王的軍中。
她和裴右安從前只在她小時去裴家的時候見過寥寥數面而已,從無往來,以表哥稱他,不過只是順了自己和二房的關係而已。那時她還小,在她的印象里,這個身上總是帶著葯的清苦氣味的少年有著一張微微蒼白的面龐,一雙很好看的漆黑的眼,卻透著和他年齡並不相符的早熟和冷漠。他高貴而疏遠。在小小的她的眼裡,高不可攀。她甚至怕他,偶爾在路上遇到,能避的話,總是立刻遠遠避開。雖然並不抱希望,但當時那樣的情況,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想方設法見到了他,開口向他求助。裴右安幫助了她,出面從蕭胤棠手裡要回她,並將她送回到了裴修祉的身邊。
讓嘉芙徹底絕望的,是丈夫裴修祉接下來的舉動。
蕭胤棠對她志在必得,雖然當時礙於裴右安的面子,答應放走了她,暗中卻派人去向裴修祉做了暗示。
嘉芙並不知道他許諾,或是威脅了什麼。反正最後的結局,就是她被自己的丈夫,親手送給了蕭胤棠。
當時的那一幕,她至今想來,依舊渾身發冷。
那天,裴修祉設下小桌,和嘉芙對飲,他彷彿喝醉了,定定地望著嘉芙,眼淚就流了出來。
嘉芙知他一直想重振裴家聲威,因此,對因擁戴永熙帝登基而得勢的前岳家宋家百般應承,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奉命平叛,本是個建功的大好機會,卻又這樣慘淡收場,大勢已去,所有雄心和夢想都灰飛煙滅了。
知他心裡難過,嘉芙百般安慰。他抱著她,像個孩子似的嚎啕痛哭,說自己對不起她,不配做個男人。
嘉芙那時並不懂他話里意思。見他如此難過,只恨自己沒用,無法為夫君分擔憂愁,只能陪著他一道流淚。
那晚上的最後,她喝醉了,被他抱著回了卧房。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男人換了,蕭胤棠將她摟在懷中,酣眠未醒,而她渾身不著寸縷,頭還疼的厲害。
嘉芙就此失去了自由。
她從衛國公夫人變成蕭胤棠藏納的禁臠,一塊永遠見不得光的禁臠。
雲中王打贏了,也曾大張旗鼓尋找少帝蕭彧的生死下落,被證知確實應當已死後,國不可無君,在文武百官的擁戴下稱帝,是為世宗,他大赦天下,寬待永熙朝舊臣,這其中就包括裴修祉。而嘉芙再也沒見過自己的這個前夫。
這許多年間,蕭胤棠對她是極其寵愛的。在他當了皇帝后,僅僅因為她的名字里有「芙」這一字,他就在她住的金碧宮裡種滿了木芙蓉,秋日芙蓉怒盛之時,如她的名字,美的恍若人間仙宮。
所以她須回報他,禁臠對於帝王的最後回報,大概就是為他殉葬,追隨他於地宮之中。
嘉芙眼眶發熱,鼻頭堵塞,一時透不出氣。
月影漸漸升高,從西窗里斜射而入,屋子裡朦朦朧朧,耳畔隱隱傳來更夫的打更敲梆子聲,更顯夜的靜謐。
亥時末了。
她從枕上坐了起來,一頭青絲垂覆雙肩,將她身子溫柔包圍。她坐了良久,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裳,來到外間。
檀香睡在這裡。今夜和她一同輪值的丫頭木香睡的呼呼作響,檀香卻睡的淺,嘉芙輕輕叫了聲她,她便醒了。
「隨我去個地方。」
嘉芙吩咐道。
嘉芙循路匆匆回了榮芳那裡,坐下后,榮芳問她方才去前頭的所見,她只揀見客的部分說了,跳過中途遇到老夫人的事,整個下午,再沒出去過一步路。
天漸漸地黑了,賓客和宗族到齊,國公府里燈火輝煌,裴修祉、二老爺裴荃,老三裴修恪以及宗族裡的幾位德高望重長輩於壽堂前迎客,辛夫人二夫人並族裡的一些婦人則應酬過府的各家女眷。嘉芙隨了母親來到壽堂時,拜壽已將近尾聲,只剩小輩女眷了,她夾雜在一群光鮮亮麗的女人中間,立於壽堂一角,抬目看去,中堂高懸一副壽匾,上有裴荃為母祝壽所書的金光閃閃「寶婺星輝」四個大字,壽桌正中的顯眼位置處,擺著以黃鍛鋪底的御賜制物,橫架一雙長柄如意,兩邊壽桃壽餅堆成寶塔山,左右依次列著各色賀壽之禮,華冠麗服,金玉滿堂,說不盡的錦悅呈祥,道不完的富貴之氣,裴老夫人也不復白天嘉芙見到時的樣子,今夜頭戴珠冠,誥命制服,手扶著整根沉香木所雕的龍頭拐杖,滿身富貴,端坐正中,看起來紅光滿面,精神健旺,頻頻含笑點頭,叫對面那些前來向她參拜祝壽的起身。
嘉芙還是親戚後輩的身份,排在後,隨禮讚的引導,與前頭人一道向老夫人拜壽。裴老夫人笑容滿面,叫全都起身去後堂吃壽酒,亂鬨哄一片歡聲笑語里,就此出了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