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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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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早一覺醒來, 辛夫人的一邊牙幫子都火腫了, 但想到今日是國公府的頭等大事, 自己長房當家,除了二房,宗族也都看著,不可出半點的岔子,便又精神抖擻,忙的似個陀螺, 過午聽下人說孟夫人來了, 不復頭天初見時的託大, 飛快地出去相迎, 親親熱熱地將人接了進來。


  孟夫人這趟來京城,雖不過才三四天,但走動個幾次,就覺出兩房失和, 比早幾年更甚。她本和二夫人也算是姐妹相親, 互通家事, 自從兒女之事弄出尷尬后,這回進京, 況味總覺大不如前, 何況她一個外人, 故裝作不知, 面上一概如常, 此刻到了, 只儘力地幫著料理雜事,忙碌了起來,嘉芙便被領到二房,得知姨父裴荃的妾榮芳沒去前頭,於是找了過去。


  榮芳原是孟家的丫頭,先伺候了嘉芙母親幾年,後來到了姨母身邊,姨母嫁人,她便做了陪嫁丫頭,她忠心能幹,後來姨母讓她做了裴荃的通房,如今年紀漸大,下人都叫她芳姨娘。嘉芙小時來衛國公府就和她認識了,榮芳因了孟夫人的緣故,對嘉芙也格外的好。今天這樣的場合,她原本自是要幫著管事的,只是不巧,前幾天正好滑了一跤,腳腕子扭到,走路不便,只能在屋裡養著,正做著針線,見嘉芙來了,很是歡喜,忙讓小丫頭端來雲糕和麻糖,撿了一塊,磕去上頭沾著的糖粉,遞到她的嘴邊,笑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了。」


  嘉芙笑道:「姨娘你腿不好,別亂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你喂我。」


  榮芳也笑:「是。小娘子就要嫁人了,自然不是小孩子了。」


  嘉芙笑笑,沒說話,榮芳以為她害羞,便也不打趣了,兩人一邊做著針線,一邊閑話,說說笑笑間,時間過的飛快,孟夫人邊上的丫頭來了,叫嘉芙到前頭去,說來了熟客,叫她過去見個禮。榮芳忙催她,嘉芙放下針線,帶著檀香去了,陪在孟夫人身邊,見完客又回來,穿過垂花門時,遠遠看見裴修祉站在自己方才來的那條路邊,身邊也沒跟著人,只不住地往這邊張望,想起昨日他來過甄家,自己避而不見,疑心他在那裡特意等著自己,不欲和他單獨碰頭,立刻轉了身。


  回的路上有裴修祉在等著,也不知道他會站那裡多久,嘉芙掉頭便折往後園。


  因今日前頭忙,園子里也不大見得到人,隨意走了片刻,看見前頭那座石橋,下去就是一片竹林。


  她對這裡的路,自然不會陌生,想起過竹林有條路,雖要繞個彎,但卻能避開裴修祉回去,便拐了過去,下了橋。


  這裡平常似乎不大有人走動,竹竿青黃斑駁,腳下的石道兩旁爬著蒼苔,地上積了落葉,入目蕭瑟。行經竹林旁的院落之前,看見兩個婆子揮著竹帚在那裡掃徑,一邊掃,一邊說著話,隱隱約約,聽到似乎提及了自己,便停了一停。


  「……甄家要結成親事了,把姑娘嫁世子,」一個婆子嘖嘖了兩聲,「也是一步登天了。」


  「你才來沒幾年,知道什麼?」另個婆子接話,「從前他們家姑娘還小,領著一趟趟來,我就知道了,遲早是要親上加親,把人送進來的,只是當時以為他家想的是三爺,如今竟攀上了世子,也是想不到的……」


  一陣風過,吹的竹枝沙沙作響,掩了婆子的聲。


  檀香不忿,待要現身,嘉芙搖了搖頭,示意從竹林里的岔道走,卻聽那倆婆子的說話聲又傳了過來。


  「你瞧瞧,這院子大白天都涼森森的,晚上恐怕鬼都要跑出來了。要不是今日前頭事多,要把人差斷了腿,我也不會攬下這活……」


  「夫人也是不易,想必一直牽腸掛肚。我來幾年了,年年到了這日子,夫人必定叫人打掃,想是預備大爺回來給老夫人祝壽的,偏哪回見到了人?老趙,我聽說,大爺當年是被削了世子之位給趕出去的?」


  那個老趙噓了一聲,壓低聲音,聲隨風,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國公爺的熱孝還沒過呢……實在是難看了點……平日里是半點也看不出來的……那個姨娘不肯活了,半夜就吊死在你靠著的樹枝子上,當時我跑來看,一臉的紫,舌頭都吐到脖子下,嚇的我幾夜都沒合眼……」


  「我的娘哎,你不早說!怪不得涼颼颼的!」


  另個婆子跳了起來,一躥三尺高,忙遠遠避開,才轉身朝樹拜了一拜,嘴裡念念有詞。


  嘉芙知道這院落從前是長房長子裴右安的居所,這些年一直空置,平日葉門扉緊閉。路過這裡,無意聽這倆婆子嚼舌,若單單隻說她的閑話,她也懶得計較。自己祖母確實就有這打算,也怨不得被人在背後議論。


  但跟著,這倆婆子卻又議論起了關於裴右安的是非。這令嘉芙不禁想起了那段往事。當時兵荒馬亂,自己孤身陷入囹吾,絕望恐懼之中,意外得到了一個原本並不抱希望的人的幫助。至今想起,那種猶如身處懸崖而得伸來一臂的感覺,至今印象依舊深刻。儘管最後自己又被送到了蕭胤棠的手裡。但那是后話,兩回事了。


  那男子給她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不僅僅只是因為他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幫了她,也是因為他的做派和風度,令她印象深刻。


  後來,嘉芙人在深宮,也聽說了些關於他的事情。


  皇家三兄弟的博弈里,雲中王成為最後贏家,登基改元后,以裴右安在昭天事變里立下的功勛和新帝對他的器重,富貴榮華,不在話下,他本完全可以位極人臣,但沒過多久,先是祖母裴老夫人離世了,喪后不久,恰逢突厥再次襲邊,他便自請離京,以節度使之職戍衛關外。


  按說當時,突厥之亂雖來勢洶洶,但以他的身體狀況考慮,關外氣候並不適宜他久居,他也並非新帝面前唯一可用之人,本完全可以另派他人的,但最後,依然還是他離了京城繁華,遠赴邊城,終節度使一任,安邊撫民,深孚眾望,名動塞外,直到最後病死任上。


  說實話,嘉芙有些不信,那樣一個男子,竟會在少年時做出如此遭人唾棄之事。現在聽到議論,頗感刺耳。


  她原本已經轉身走了,忍不住又停住腳步。


  「……聽說那會兒還惹怒了老夫人,被打了出去。雖說這樣吧,今日老夫人大壽,連八輩遠的親戚都來了,也不見他回。那麼些年,訊兒都沒來一個,可見還記恨著。本不該我們多嘴的。小時候做了那事,如今羞於回來見人,也是情有可原,但也可見孝心如何了……」


  那老趙倚老賣老,在那裡絮絮叨叨之時,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閉口轉頭,看見嘉芙帶著個丫頭走了過來,一愣,急忙放下笤帚,上來賠笑道:「今日前頭熱鬧,小娘子怎會來這裡?」


  嘉芙笑了笑,道:「趙媽媽,原本也是不該我多嘴的。只是既然路過了,便是見怪,我也是要說一句的。今日老夫人大壽,你們被差來收拾院子預備大爺回來住,不好好做事,都胡亂在說什麼來著?你們是打量著夫人忙,沒空理你們,偷懶不算,還嚼起了家主的舌?你們說的那些都是什麼?捕風捉影,以訛傳訛。我不信國公府里沒個規矩,會放任你們這樣不敬家主!」


  老趙和那婆子面色微微一變。


  要是從前,自然不用忌憚這甄家女兒,不過二房的姨親戚罷了,但如今卻不一樣了,闔府上下都知,等老夫人大壽做完,立馬就輪到親事了。甭管背後怎麼議,這甄家小娘子很快就會嫁入裴家,再不濟也是正經的國公府世子夫人,聽她那話說的重,也不知方才到底被聽去了多少,不禁心虛,急忙低頭認起了錯:「是,是,小娘子說的是,方才是我們嘴賤!再也不敢了!」


  既忍不住站了出來,也就不怕得罪人。何況,等退了親,往後再不會和這家人有牽連了。前世所有被壓抑住的天性,這輩子彷彿慢慢都出來了。


  嘉芙看了眼那扇半開的門,見裡頭院落雖剛掃了一遍,卻不過划拉幾下做做樣子而已,地上連落葉都沒清乾淨,更不用說洒水除塵了,索性又道:「今日老夫人六十大壽,大爺必定是要回來的,有嚼舌躲懶的閑工夫,怎不去把屋子裡外打掃乾淨?」


  趙婆子資格老,突然吃了年輕姑娘這麼一記不客氣的教訓,心裡雖在腹誹這甄家女兒還沒過門就著急擺威風了,面上卻不敢顯露,口裡說著「這就去,這就去——」,拖起地上掃帚,轉身鼓著嘴進去了。另個婆子見狀,忙也跟了上去。


  嘉芙見倆婆子嘩啦嘩啦又掃起了地,知等自己走了,接下來就算再嚼舌,必定也只會說自己的不好了,便掉頭朝前繼續走去。


  「方才咱們出來時,看那倆婆子的臉,真是痛快。就是怕招怨,說小娘子你手長呢。」


  檀香又覺解氣,又有些不安,在旁說道。


  嘉芙道:「怨就怨,我不在乎。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大表哥別管怎樣,都輪不到人這些人亂嚼舌頭。」


  「小娘子你說大爺今日要回,真的?」


  檀香想起她方才篤定的語氣,有些好奇。


  「我想必會回的。」


  「小娘子怎知道?」


  「我啊,昨晚夢見大表哥回來給老夫人過壽了,你信不信?」


  她玩笑了一句,拐過彎,腳步生生地止住了。


  就在竹林畔的拐角,對面不過幾步之外,一個華髮老嫗手拄拐杖,被身邊的大丫頭扶著,正立在路上,一動不動,看起來已站了有些時候了。


  這老嫗便是裴老夫人,今日的壽星,嘉芙對她自然不會陌生,卻不知她竟轉來了這裡,前頭賓客來了不少了,她身上卻還穿了件半新不舊的常服,便不似要做壽的樣子,一時沒防備,倒嚇了一跳。


  嘉芙小時來國公府走動,裴老夫人對她只是一般的親戚對待,不見厭惡,也無特別之處,每每來時,跟著母親向她磕個頭,去時再去拜個別,如此而已。嫁給裴修祉后,她也不大要嘉芙這個孫媳婦在跟前服侍,常日獨自留在佛堂,加上沒多久,遭逢戰亂,嘉芙離了裴家,此後便再未見面。對她的印象,可以說是淡而疏遠,此刻不期這樣碰頭,見老婦人站那裡,望著自己不做聲,神色不辨喜怒,慌忙後退了一步,帶著檀香向她見禮。


  老夫人沒作聲。


  嘉芙想起方才自己的語氣,不禁有點後悔,便垂下眼睛,耳畔只聽風穿竹林的颯颯之聲,片刻后,終於聽到她開口了,問道:「你是甄家那丫頭?」


  嘉芙低聲道:「是。數日前我和母親過來,老夫人當時在佛堂清修,故沒去拜見。」


  老婦人又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這裡多年沒人住了,有些荒,你早些回去吧。」說完轉身,在那大丫頭的攙扶下,慢慢地走了。


  嘉芙抬頭,望著老婦那道略微佝僂的背影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竹林盡頭,慢慢吐出一口氣。


  宋家雖是裴家的姻親,但甄家嫁女,他家怎又會派人同行,這說起來,還有一番掌故。


  宋家女兒從前嫁給裴家長房次子裴修祉,幾年前病去了,留下個兒子,乳名全哥兒。宋夫人膝下只這一個嫡親女兒,女兒不幸去后,傷心不已,對全哥兒疼惜如命。


  風水輪流轉。少帝沒了,順安王做了皇帝后,宋家因擁戴之功得皇帝重用,這兩年地位扶搖而上,權勢逼人,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衛國公府的落敗。


  衛國公府的裴老夫人,這幾年已經深居簡出,不大管事了。長子衛國公多年前去世,二老爺掛個閑職,一邊是煊赫新貴,一邊是沒落世族,宋家難免漸漸自大,於禮節處開始怠慢,宋夫人常來衛國公府看全哥兒,每次過來,架勢十足,就差呼奴喚婢了,辛夫人心裡不滿,但兒子還要指望這前岳家的提攜,故只能忍氣吞聲,笑臉應對。


  兒子喪妻后,辛夫人便張羅起他的續弦之事,但如今的裴家,大不如前,新帝對裴家的不喜,明眼之人,哪個看不出來?京城裡的得勢人家,誰肯把女兒嫁來,何況還是做個繼室。


  辛夫人挑來揀去,最後把目光落在了甄家上頭。


  甄家因與二房孟氏的親戚關係,早年起就有走動,除了門庭不夠,其餘條件,如今看來,再適合不過,兒子對甄家那個女兒也是滿意,若能娶進門,雖對仕途無大助力,但甄家有錢,恰是衛國公府現在的急需,實在就只剩個空架子了,要維持外頭好看,年年虧空,何況,低娶高嫁,以自家如今的景況,與其娶個要自己看她臉色的兒媳,還不如娶甄家女兒進門,畢竟,裴家再不濟,國公府的身份擺在那裡,甄家再有錢,也要承仰自家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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