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徐妃半麵妝
隨著這聲音一傳來,以殷六娘為首的無數道視線便繞過謝陵,齊齊投到了來人身上。
來人亦是一名年不過及笄的少女,發髻未梳,卻於右邊一側留了厚厚的額發蓋住了半隻眼睛,一頭墨發隻用一根紅繩係於頸後,
她身段極為高挑,幾乎與謝陵不相上下,一身紫紅色的窄袖胡服將她略顯豐腴而婀娜的身段襯得恰到好處,高高立起的領口微微打開,露出精致而白皙的鎖骨,顯得人極為妖冶而風流。
她手握團扇,下巴微抬,眸中也似帶著幾分輕蔑,因此而顯出幾分對人不屑一顧的傲慢來。
也許便是她的這幾分不屑和傲慢刺傷了殷六娘的眼,那殷六娘氣得人都差點暴跳起來,指著那少女厲聲吼道:“你什麽?誰浪蕩?”
“就是你啊!”少女顯出一臉的真,搖著團扇誚笑道,“這你都聽不出來嗎?我可是親眼所見,昨日酉時時分,隱香寺廟,一顆梧桐樹下,你殷六娘與一位郎君相約黃昏,真可謂如膠似膝,郎情蜜意,連我見了都覺得無地自容?”
殷六娘的臉色頓時如霜打茄子一般紫紅,又是羞憤又是惱怒,張牙舞爪的就要向少女抓過來,口中更是怒喊道:“徐三娘,你這個賤婢,你是在辱罵陷害我?”
“辱罵陷害?你我辱罵陷害於你,那你剛才又為何以那般惡毒之語辱罵陷害謝家大娘子?”少女質問,又搖了團扇輕蔑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想被人尊重,首先就得學會尊重別人!”
“你——”
“再了,我可沒有冤枉你,今日在蔡家的宴會之上,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你們幾個娘子聚在一起商量,如何讓謝家大娘子謝含蘊聲敗名裂,而首要的第一步便是要傳出她必會入選東宮的名聲,讓她驕矜自滿,然後再讓她從高處狠狠的摔下來,最後羞憤自殺,主動讓出太子妃之位!
你殷六娘還什麽,這叫作聲東擊西,以退為進,嘖嘖,連兵法都用上了,年紀心腸便這般歹毒,委實可歎!”
罷,少女歎了口氣,揮著團扇就要走,彼時的朱雀橋上也已聚滿了人,無數道目光齊齊聚在了殷六娘身上,便連與在她一起的幾個娘子都悄然退開了腳步,與她保持距離。
那殷六娘自是氣極,不禁就指了少女張口大罵道:“徐昭佩,你一個粗鄙不堪的醜丫頭,你有什麽資格我,別以為你用額發掩了半隻眼,就能掩藏住你那醜陋的胎記,也難怪,全建康城的郎君們都不敢娶你,你父親就隻好請求陛下,將你配給那個瞎子了!”
這話一完,大街上許多人都不敢出聲,紛紛退開了腳步,有的幹脆也不再看熱鬧,而悄悄的避了開,誰都知道,這大梁最有名的一個瞎子那便是陛下的第七子湘東王蕭繹。
但這個瞎子可不是隨便讓人的,這是對蕭家皇室的羞辱,是不將陛下放在眼裏!
而這個殷六娘竟然就這般順口了出來,不過完,她也後悔了,臉色鐵青立刻掩了麵逃也似的跑了開,被喚作徐昭佩的少女倒是沒怎麽動怒,而是似笑非笑的環視了一周圍觀的人群,然後又將目光投向了謝陵。
因為與周邊人恐懼閃躲甚至是羞愧的目光不同,謝陵的眼中所盛滿的是無盡的驚訝,就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樣。
徐昭佩覺得好笑,便撩了撩額前發,笑問:“怎麽了,謝郎君,我長得真有這麽醜麽?醜到讓你這般驚訝的地步?”
謝陵連忙道:“不,我隻是對你的名字有點驚訝而已,另外很感謝你剛才的解圍。”
徐昭佩剛想問名字有啥令人驚訝的,但聽得後麵一句後,又笑了笑道:“沒什麽,我隻是看不慣那些人耍陰謀詭計而已,這事若是沒讓我碰上,我也許不會管,但既然讓我碰上了,我就不得不管,舉手之勞而已!”
“舉手之勞之事,若人人皆能如徐三娘如此,這世間便可太平!”
謝陵忽然的一句,令得徐昭佩揚唇一笑,不禁讚許道:“你這郎,倒與別人不同,十分有趣!”完,她望著謝陵由衷的笑了一笑,“聽今日晉安王殿下在這秦淮河上舉辦宴會,我應了邀請,就不再與郎多言,告辭了!”
謝陵亦抬手:“告辭!”
徐昭佩再次揚辱一笑,轉身向前邁了幾步,似想起什麽,又回轉身來,湊到謝陵耳邊道:“對了,我還告訴你一個秘密,剛才那撞你的老丈,我看見了,他是故意的!”
“我知道。”
“如此,多保重!”
最後三個字意味深長,徐昭佩完便走遠了,唯留謝含蘊神情怔怔,不禁就問謝陵道:“阿陵,她剛才跟你什麽?”
謝陵搖了搖頭沒答,心中卻是暗歎道:原來這便是少女時期的徐昭佩,與想象中還真是不一樣!
前世作為梁元帝蕭繹之妻,徐昭佩的風流韻事可是傳遍大江南北,甚至成為後世之人口誅筆筏的對象!
蕭繹甚至寫下一篇《蕩婦秋思賦》來描述她與自己的臣子私通的浪蕩行為,而這個女人的一生幾乎都被後世之人作為反麵教材寫進女子德訓裏。
但她的一生也不可謂不傳奇孤寂,蕭繹雖娶了她,卻沒有給她半分作為一個妻子的尊嚴,時常長達三年之久不踏進其房門半步,她也不是沒有為博取夫君之喜愛而努力過,徐昭佩雖將門出身,但於文詞詩賦方麵並不遜色於那些出身書香門弟的士族之女,也曾多次出席宴會施展才能以求能吸引蕭繹的注意,隻可惜蕭繹將所有的柔情都給了後宮之中那些鶯鶯燕燕的少女,對這位明媒正娶的妻子從來都是冷眼相向,不聞不問。
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將心思放在自己夫君身上,而開始追求自我放縱,有一次蕭繹去看她,她亦不再像其他女子一般討蕭繹歡心,而是隻畫了半邊精致的妝容來嘲諷蕭繹隻有一隻眼。
這便是“徐妃半麵妝”的由來。
世人皆道:徐妃醜陋、肮髒、粗俗、野蠻甚至是不守婦道,沒想到她年少時竟是這樣子的:
雖用額發掩了半隻眼,但那精致的五官實在是與醜陋沾不上邊,甚至可以有些妖冶的美豔,隻是這種美豔不被時下的士人們所喜好罷了。
看來世人的評終是不能全信!
“阿陵,你又在想什麽?”
被謝含蘊推了幾下,謝陵才猛然蘇醒,這時,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陣躁動,許多人朝著她們這邊激湧而來!
謝陵感覺到不妙,忙拉了謝含蘊的手就要離開,朝她們這邊激湧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幾乎擋死了她們前進的路。
而就在這紛亂的人群之中,有一個漢子持著匕首正悄然朝她逼近,隻不過就在隻差一步之距時,另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那大漢的手。
因為手腕幾近被捏碎的疼痛,老漢額頭青筋暴出,大汗淋淋,耳邊隻傳來一年輕男子極清潤動聽的聲音低聲道:“別輕舉妄動,否則我便殺了你!”
那老漢臉色大變,終是鬆了手,令匕首落下,又捂著幾乎要斷了的手腕悄然退去!
這時,人群之中又響起一陣呐喊:“武陵王殿下!武陵王殿下!”
兩匹駿馬晃晃悠悠的行來,聚在朱雀橋上的人群立刻又如潮水般退散!
“你們看,你們看!在武陵王殿下身後的那個人便是蘇連城嗎?”
有姑子們的聲音歡呼道,旋即又是一片沮喪。
“誒呀,他怎麽出去打獵還戴著幃帽?”
“聽他這幾日出門都是戴著幃帽的,都他長得美,卻是連真容都不讓我們見!”
有那大膽的姑子甚至舉著帕子喊道:“聽蘇郎君容色傾城,何不揭了幃帽讓我們一見!”
“不錯,請蘇郎君揭開幃帽讓我們一見!”
在眾女的呐喊聲中,謝陵亦是一怔,也望了望那與武陵王蕭紀一同騎馬而過的少年,但也隻望了片刻,她陡地想起什麽,忙又拉了謝含蘊迅速奔出人群,朝著街邊的一茶肆走去。
待謝陵與謝含蘊走遠,人群中的那個少年才微微抬起了頭,隱藏在帷帽之下的一雙清幽眸子微閃出些許擔憂之光,待武陵王蕭紀的儀仗行過,他又趁著人群紛亂之際,悄然上了一輛馬車,跟隨而去。
而朱雀橋的另一邊,謝陵一入茶肆,便尋了一處安靜的包廂,對謝含蘊道:“阿姐,你就在這茶肆裏先別出去!我出去有點事,辦完了再回來!”
“你要出去辦什麽事?阿陵,你別騙我了,剛才在街上,阿姐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一路上好像有許多人都盯著我們看,你實話告訴阿姐,我們是不是被跟蹤了?”
“是!所以我要去引開他們!”
“你又在胡什麽?這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麽要跟蹤我們?如果他們要做出什麽傷害你的事情怎麽辦?你又忘記剛才阿姐過的話了?”
謝陵便安撫謝含蘊道:“我沒有忘記,我有辦法去引開他們的,阿姐,你相信我,我不是跟你過,我在羅浮山學了一些本事嗎?足夠自保了,再了,我們今還帶了不少部曲出來,不會有事的!”
“你的是真的?”謝含蘊將信將疑。
“當然是真的,我會換裝打扮,呆會兒我引開他們後,就悄悄的回到這裏,我們再換另一種裝扮出去!”謝陵解釋道。
謝含蘊還是不放心,謝陵便拿了一包袱出來,含笑道:“阿姐你看,我早有準備!”
謝含蘊還在猶豫,這時,謝陵便朝淩夜使了個眼神,淩夜便拿了一物出來,隻在謝含蘊耳邊一掃,謝含蘊頓覺睡意懨懨,不過一息的功夫便暈睡了過去。
“想不到這種卑劣的手段,我還要用在阿姐的身上。”謝陵心中有愧,歎了一句後,也不多,隻吩咐淩夜道:
“你就留在這裏保護我阿姐,若一個時辰我還未回,你便帶我阿姐先回去!”
聽得謝陵這般命令,淩夜訝然:“我留在這裏,那誰來保護你?”
“你放心,我有辦法自保!”
而且跟去的人多,必然會打草驚蛇,也該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沒有與淩夜多言,謝陵拿了一把短劍,便飛快的朝著茶肆外的街道跑去,而幾乎是她一出門,街上似乎便有一股暗流悄然尾隨在她身後,但當她回首去看時,那些人又似泥牛入海,不見人影,
謝陵所能看見的便是街邊數名商販走卒的吆喝唱賣,賣風車的依舊賣風車,賣彈阮的依舊賣彈阮。
躲開這些人,謝陵飛快的穿梭人群,直到一座掛著“醉紅樓”牌匾的樓下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