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教訓
李朝陽起初並沒有將陸九凰喂他吃的那顆藥丸放在心上,雖然陸九凰說那是穿腸毒藥,可這些時日裏來卻一直不曾發作過。
倒是他的那條手臂,林清竹給他診治了之後雖說沒有不能像從前那般靈活強健,但也勉強能使上勁兒,旁人不仔細瞧也是發現不了什麽異樣的。但每逢陰雨天,手臂裏漲漲麻麻的好似紮著鋼針,尤其是骨頭縫裏疼得最為厲害。
陸九凰鋃鐺入獄之時,李朝陽請高逸吃了頓小酒打探了一番消息。
高逸說得含糊,但眉眼間都是信誓旦旦的,似是已然決定了陸九凰的生死。李朝陽心裏痛快就多貪了幾杯,回府不多時就毒發了。
毒發作的時候,頭疼的像要炸開一樣,可偏偏意識又極為清醒。
他捂著腦袋撞翻了桌椅倒在地上直打滾,額頭上的青筋鼓得老高像條蠕動的蟲子,口中抑製不住地發出淒厲不似人聲的哀嚎。
但身邊小廝說的每句話他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外界的各種聲音直往他耳朵裏鑽,在他腦海裏鬧哄哄的吵作一團,快要將他給逼瘋了。
李朝陽騰地跳起來朝著柱子撞了過去,幸好有個眼疾手快的小廝攔在他跟前讓他撞在自己的身上。
李家主聽到消息匆忙趕了過來,看到這情形亦是眼眥欲裂,險些沒落下兩行老淚來,“兒,你這是怎麽了?”
如此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李朝陽才平複了下來。他目光陰鷙地環顧著一片狼藉的房間,顫抖的雙手捏緊成拳,對著李家主露出有些難看的笑說道:“兒子沒事。”
李密不信,“要不還是找個大夫來仔細瞧瞧?為父可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誰來繼承李府這偌大的家業?”
“你妹妹又做出那般不知廉恥的事來,如今雖進了二皇子府卻是半點都幫不上你的忙,你……”
“父親。”李朝陽打斷了他的絮叨,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那又不是暮煙的錯。”若不是陸家的那兩條美人蛇,妹妹怎麽會淪落到這般淒慘的境地?
“你呀。”李密從前也是打從心底疼愛著李暮煙的,可也是指著她能找個好夫家日後幫襯李朝陽一二。如今她卻接二連三地惹出事端來,毀了自己大好的前程不說,還連累了李朝陽。
骨肉親情那點兒羈絆在家族利益麵前也都一點點被消磨殆盡了。
“還是去找大夫看一看罷。”李密歎了口氣,又勸道:“我讓人去請百草堂的小林大夫過來。上回他不是替你把手給醫治好了麽?”
李朝陽陰沉著臉沒吭聲。
沒過兩天陸九凰就從監獄裏放了出來,李朝陽驚怒中又隱約帶著幾分慶幸。他恨不得她死,卻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就攥住陸九凰手裏。若是陸九凰死了,他十有八九也是活不成的。
李朝陽正要找個機會去探探她的口風,春梅卻是先他一步找上門來了。
手裏握著裝解藥的小瓷瓶,春梅半點都沒有身為丫鬟的自覺,對著李朝陽橫眉冷對的沒有好臉色。她本就潑辣,如今仗著勢欺負起人來那頤指氣使的嘴臉還真能把人氣得前仰後合。
“我家小姐有事交代你去辦。”
李朝陽冷哼道:“驚華郡主應當還沒有那大的本事能夠驅使本官替她做事吧。”
春梅嗤笑一聲,在李朝陽眼前晃了晃手中的小白瓶,一言未發就作勢要走。
李朝陽毫無預兆地扼住她的喉嚨將她按在牆上,另一隻手將解藥搶奪了過去,笑容冷冽徹骨,“你不過是個下賤的丫鬟,也敢如此放肆。本官就算治你個頂撞之罪將你殺了,驚華郡主又能奈我何?”
春梅被掐得喘不上氣,翻著白眼費力地說道:“你以為這藥能將你身上的毒解清了麽?”
“你什麽意思?”李朝陽質問她,手上不覺卸去了幾分力道。
春梅緩了過來,目光嘲弄地看著他,“李公子不會天真到以為我家小姐那麽好心就給你解了毒吧。”
李朝陽鬆開扼住春梅脖頸的手,一拳砸在她身旁的牆壁上,帶起的一道勁風刮起春梅鬢角的碎發。春梅嚇了一跳,卻還是強作鎮定地說:“這瓶中隻有十粒藥丸,每七日服用一粒可延緩毒藥發作的時間。”
手背很快被淋漓的鮮血浸濕了,李朝陽眸色深沉,“驚華郡主想要我為她做什麽。”
春梅就踮起腳湊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李朝陽緊蹙的眉頭一直沒鬆開過,直到春梅交代完才低聲說了句知道了。
春梅轉告完陸九凰交代的事情後就步伐匆匆地走了,等走出去一段路後才停下來揉了揉被掐得隱隱生疼的脖頸,又提著衣領遮掩了一番,這才回了陸府。
春梅前腳剛走,李暮煙派過來的丫鬟後腳就到了。
李朝陽閉著眼睛神色很是難看,聽那丫鬟說明來意後揉了揉鼓脹的額角,思忖了片刻才說:“我這段時日有事要忙,等空閑了再去二皇子府拜見殿下。”
那丫鬟倒也幹脆,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
李朝陽又沉思了許久,簡單地將手上的傷包紮了一下,就牽了匹馬出府找高逸喝酒去了。
高逸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過。楚明輝對他雖是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但暗地裏還是有了一番小動作。高逸在大理寺中埋下的暗樁被清理得七七八八,辦起案來也變得束手束腳的施展不開,後來更是將他手頭上幾件快要結了的案子交給別人來處理,擺明了要截胡分他的功勞。
正是鬱悶的時候,李朝陽來請他出去喝酒,高逸自然是欣然應允。
兩人就去京城中最負盛名的仙滿樓點了一桌酒菜,又開了兩壇烈酒對飲了起來。
入了夏後酉時將近時天光還未收斂。夕陽西沉,餘暉給街道上匆匆歸去的行人鍍上一層金色的淺紗。
李朝陽和高逸就坐在仙滿樓二樓臨窗的桌子旁,就著夕陽喝著悶酒。酒過三巡,皆是有些醺然。
“高兄你說,那陸九凰怎麽一點事沒有就被放出來了?”李朝陽眼底還藏著幾分清醒,“你當初不是說……”
高逸嗤笑一聲,白淨的麵龐上爬上兩團好似天邊紅霞的紅暈,顯然是酒氣衝了頭,卻還克製著壓低了聲音說道:“二皇子想讓陸九凰死,可上頭那位不同意,再加上七王爺也非要摻和進來,胳膊擰不過大腿不說,最後倒黴的還不是我?”
“楚明輝這老東西搶功勞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一出事兒連個屁都放不出來。”高逸已然有些大舌頭了,說出口的話也有幾分粗鄙。
李朝陽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給他灌了杯酒。
兩人正喝著酒時,隔壁桌卻喧鬧了起來。李朝陽他二人皆是穿的便服,都不想多管閑事。
可隔壁吵著吵著竟然動起手了,一個杯子擦著高逸的臉頰砸到湯盆裏,濺起滿桌的湯湯水水,兩人都被當頭潑了一臉的湯汁。湯汁還順著臉頰滴答答地往下淌,委實狼狽不堪。
高逸蹭得站了起來,“大理寺正高逸在此,誰敢造次!”
另外一群人也有些喝高了,見有人出頭,直接就拎著凳子腿朝高逸砸了過來。高逸本就喝得暈乎乎的,一時躲避不及被砸了個正著,登時就有股熱流順著額頭淌了下來。他伸手摸了一把,入目一片殷紅。
還沒來得及再說話,那群人已經擼起袖子朝他圍了過來。高逸倉皇間環顧了眼四周圍,卻發現李朝陽已經不見了蹤影。
等官府的人趕過來時,高逸已經被打得有進氣沒出氣了,一張俊逸非凡的臉腫得跟豬頭似的,連他的貼身小廝都有些不敢認。
打人的那位就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翹著二郎腿悠閑地喝著茶,一副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怕的囂張模樣。
官府來的人是大理寺丞,比高逸官大一級,但在那位跟前也隻能是畢恭畢敬的有些諂媚,“小侯爺,這到底是發生了何時,為何要大打出手呢?”
被喚作小侯爺的這位少年正是武安侯府中的獨子寧軒。說起這為小侯爺,京城中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從小就是無法無天的小霸王,打遍同齡人無一敵手,誰家的小少爺見到他都要繞道走,比閑昭郡主可要厲害多了,畢竟女孩子家就算是逞凶鬥狠也不過是耍些心機手段而已,但這男孩子霸道起來,見麵不由分說先胖揍你一通,你要是不服就揍到你服氣為止。
若是哪家小輩被欺負得狠了,家中長輩到武安侯府去告狀。但武安侯祖上都是武將,一溜兒不講理的野蠻人,還個頂個的護犢子,每次都說小孩子之間鬧著玩,挨打不過是技不如人,大人有什麽可摻和的。
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那些大人就隻能勸家中的晚輩要麽順著寧軒,要麽見到他就繞道走開,千萬別湊上去觸黴頭。
十多年過去了,如今京城裏的達官貴人提到武安侯府的小侯爺無不是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早說了武安侯這管教的方式不對,瞧瞧,當真將這小侯爺養成了無所事事的紈絝。”
“如今邊境安寧,已經多少年不曾打過仗了,偏還要養著這些武將。”
“就是,你說他們有的大字都不識一個。上朝議事全憑誰的嗓門大,還隻認死理兒不知變通。”
“……”
說著說著就跑了題,但寧軒在京城中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誰也管不住他。
如今他隻懶洋洋地覷了大理寺丞一眼,一雙桃花眼上挑著囂張地說道:“這人冒犯了本小侯爺,本小侯爺略施薄懲,小小地教訓了他一頓而已。”
大理寺丞眼角抽搐了幾下——這都快將人打得去了半條命,還隻是略施薄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