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鄉親們……
有這麽難決定嗎?
溪流灘邊,吳清晨已經呆了許久,帕梅拉不禁稍有些疑慮。
阻止盜賊重新回到村莊有兩大難點,其一是原老爺的追究,其二是養活他們的糧食。
剛才訊問的時候,帕梅拉已經知道,這群盜賊,幾乎沒有來自艾克麗村莊的農奴,不存在來自於伊弗利特管事和普拉亞牧師方麵的壓力,而對於其他村莊的老爺們來說,既能賣洛斯老爺一個麵子,又能讓這些盜賊遠遠滾蛋,秋天少幾個人偷糧食,眼不見心不煩,完全就是順水人情。
至於最困難的糧食……
有蜜蜂,有木桶……
糧食算是問題嗎?
身兼牛倌、養蜂人、教士三重身份,洛斯老爺想養幾個農奴玩玩,還怕沒活兒給他們幹?
至於和盜賊接觸的危險……
帕梅拉看看身邊的同伴,警役也好,牛倌幫工也好,洛斯老爺的兄弟姻親也好,就連兩個農奴,現在也非常輕鬆,完全沒有了變故驟生的時候,雙腿抖個不停的模樣。
從三名俘虜身上,真正見識到盜賊的可憐模樣之後,帕梅拉相當確定,對於所謂的“盜賊”,身旁的同伴們原本有多恐懼,現在就有多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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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地旁邊,吳清晨呆呆地坐著。
進入中古世界以來,作為永久性後備退路,每次培訓都不會缺席的逃亡和野外生存訓練課程,讓吳清晨深刻了解到原始森林中生存的困難程度。——這些落單的盜賊,如果沒有外力的幫助,基本已經可以宣告死亡。
吳清晨願意提供一份“外力”。
二十幾年的平凡生活,隻有口味最重的新聞資訊中,吳清晨才偶爾會看到三名俘虜這麽淒慘的身體狀態。
隔著屏幕或紙張瀏覽,和活生生站在眼前,兩者的衝擊力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中古世界原住民的生存狀態,都經常令吳清晨心生憐憫,更何況這些更加悲慘的所謂“盜賊”。
隻不過,同情歸同情,憐憫歸憐憫。
幾個不相幹的盜賊,和幾十億地球人之間孰輕孰重,吳清晨分得相當清楚。
促使吳清晨坐在這裏的原因,除了動物天性中對同類的感情,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理由:根據“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一基本政策,這些天上掉下來的人力資源,地球方麵不可能沒有任何想法。
由於吳清晨接受的培訓,並沒有和盜賊群意外遭遇的針對性項目,當然也就更沒有針對落單盜賊的行動方案。
根據和地球參謀團的約定,遇到小概率的突發意外、沒有相關預案的重大事件、無法完全判斷利弊的選擇等情況時,如果條件允許,時間也比較充裕的情況下,吳清晨可以通過幾種提前約定的方式,和地球進行有限的溝通。
比如此刻:
吳清晨麵前的沙地中,用石塊劃出的幾行漢字,詳細列出了收納盜賊的意見,以及大致的行動計劃。
如果地球方麵認為,吳清晨的決定,會對安全、地位、未來重大利益等方麵產生不良的後果,醫療團將會直接將吳清晨喚醒。
如果地球方麵認為,吳清晨的決定正確,或是無論成功與否都影響不大,則不會有任何反應,任由吳清晨施為。
吳清晨不時偏頭看看自己根據太陽方向,微斜著插下的樹枝。
15分鍾過去了,地球沒有反應……
30分鍾過去了,地球沒有反應……
這是約定中,基本確定的時間。
45分鍾過去了,地球沒有反應……
一個小時過去了,地球還是沒有反應!
這是約定中,完全確定的時間。
吳清晨的心髒,忽然“砰砰砰”地跳動起來。
說起來,這是吳清晨第三次和地球溝通。
第一次,夏役臨近,家中耕牛受傷,牛倌事件。——吳清晨擺出姿勢,地球提前喚醒。
第二次,十日周期第二天,還沒來得及行動,掌握移蜂窩權限的任務就莫名奇妙地“被”提前完成。——吳清晨寫下了“維持現狀”的意見,地球認可。
這一次,遭遇盜賊,毫發無傷,抓住俘虜,訊問口供和偵察結果顯示出好幾名落單的盜賊。——吳清晨寫下的收納的意見,地球表示可以執行。
這是天象事件發生以來,進入中古世界的兩個月時間內,第一次在沒有任何預案,沒有任何培訓的情況下,由吳清晨獨自作出決定,並獨自完善細節的行動。
說不清緊張、激動、興奮,還是其他情緒。
撫著胸口,吳清晨用力地深呼吸幾次,胸中心髒快速跳動的頻率,怎麽也降不下來。
沒有預案,沒有培訓……
也就說明,這一次“收納盜賊”的計劃,所有的一切,需要全部依靠吳清晨自己的智慧,全部根據吳清晨自己的直覺、閱曆、經驗,給出執行的辦法。
說難也不是太難……
既然敢提出這個想法,很明顯,對於“招降納叛”,吳清晨自我感覺有一點點微末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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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樹林,盜賊群發現吳清晨一行時,右下方三百米左右。
“安……”靠在一塊大石頭旁邊,年老的盜賊歎口氣:“快走吧,等到太陽下山,就更難找地方過夜了。”
“我不走……”第五次談起這個話題,安的回答依然是搖頭:“我要是走了,父親你晚上怎麽辦?”
“嗬,就算你能照顧一個晚上,可我又能再過幾天呢?”
看著自己的右腿,年老的盜賊滿是苦笑,剛才逃走的時候過於驚慌,連續攀爬陡坡,終於在第三處失手跌下,一路翻滾下來,滑出老遠,最後又不走運抵到了石頭,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
這樣的傷勢,就算在村子裏,也需要好好休養半次月圓,在森林裏麵,又是現在這樣的情況,老盜賊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非常少了。
“不用幾天!”兒子固執地搖頭:“說不定明天,瓊恩首領就回來了。”
“怎麽可能回來?”
已經在森林裏掙紮生存了兩年,年老的盜賊很明白,遇到這種情況時,盜賊群會作出怎樣的選擇,他勉強坐直身子,正準備再次勸說兒子的時候,山林下麵,道路的方向,忽然傳來了隱約的喊聲。
“山……”
“山上……”
“可憐……”
“什麽聲音?”年老的盜賊停下了動作。
“好像是勞托卡的聲音……”兒子使勁分辨。
“還有科布……還有班特……”年老的盜賊也聽出來了。
“他們不是被抓住了嗎?”兒子睜大了眼睛。
“真是他們!”父親也猛地僵住。
恰在此時,透過樹木間隙露出來的一小段山路,勞托卡,勞托卡的父親,勞托卡的伯伯,三名前同伴的身影,出現在父子倆人眼中。
此刻,這三名前同伴,正站在他們冒失衝出樹林的位置附近,三人各舉著一張卷成圓筒的羊皮卷,放在嘴邊,朝著樹林的方向大聲呼喊。
“他們這是在幹嘛?”
“別說話,聽聽他們喊什麽。”父親擺手止住。
大約是配合不太到位,勞托卡三人最初幾次呼喊的時候,都伴隨著模糊的重音和層疊的回聲,山上的兩人看到,騎士很快走近,吩咐了幾句,再次開始呼喊的時候,被抓同伴的聲音終於變得清晰:
“山上的可憐人,下來吧,教士老爺帶你們回村莊過日子。”
“回村莊?”“呸!”
韋爾瓦和安同時啐了口唾沫。
這很正常,空口白牙,“鄉親們,出來吧,皇軍不搶花姑娘”式的屁話,價值也就等於一口唾沫。
喊了十分鍾左右,父子倆看到,某隻看裝扮很像送信人的狗崽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忽然走到了騎士身旁。
很快,朝著山林方向呼喊的聲音,增加了新的內容:
“山上的可憐人,下來吧,教士老爺說了:以前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絕對不會為難你們。”
“唔……”安微微皺起了眉頭。
“呸!”父親又吐口吐沫:“誰在乎以前的事兒?”
又十分鍾左右,呼喊的內容再次更新:
“山上的可憐人,下來吧,教士老爺還說了:隻要願意幹活,村子裏每天都有飯吃。”
咕咕咕……
聽到這個話題,幾乎天天挨餓的兩人,肚子同時響了起來。
山下繼續加強宣傳攻勢:
“山上的可憐人,下來吧,村子裏活兒不累……
“星星消失了才會叫大夥兒幹活,太陽消失了就可以睡覺……”
“教士老爺憐憫,從來不隨隨便便打人……”
“隻要肯賣力,得了餓病累病的家人,也可以得到教士老爺的庇護……”
“快來吧,活兒幹得好,還可以經常吃到豆子……”
這一輪傳上來的呼喊聲,聽到前一兩句的時候,雖然基本不信,父子倆還是禁不住有些心動,聽到接下來一兩句的時候,兩人不由麵麵相覷,聽到“豆子”這個詞的時候,父親終於忍不住了。
“這也算教士嗎?騙人也編點像樣的話啊!”
正在兩人快要聽不下去的時候,山下再爆猛料:
“看看這兩個可憐人吧,他們也是農奴……瞧瞧吧,自從跟隨了教士老爺,他們再也沒有挨過打,日子過得非常好。”
兩人探頭望去,兩個擰著木棍的年輕男子,走到了被抓同伴的身邊。
“呸!”
“騙子!”
瞧瞧這兩個“農奴”吧:身挺筆直,甚至還稍有點強健,表情輕鬆,甚至還帶著點笑容……
“這是農奴?這要是農奴,我們就是自由民了!”
剛說完這句話,兩人就看到,下麵兩人同時脫掉了身上衣物,緩慢地轉了幾圈。
由於從半山滑下來一大截的緣故,父子倆的位置,可以看清這兩人脫掉衣服之後的模樣:
手肘的繭痕,肩膀的勒痕,前胸的抵痕,後背的壓痕,雙腿的傷痕,腳踝的創痕……
以及所有位置,遍布全身的棍痕!
完全不同於自由民或是更優渥的手藝人,下麵兩人身上的痕跡,必須極度沉重的勞作,以及長期性、經常性的毆打才會形成。——和韋爾瓦、安父子以前在村莊時的身體狀態幾乎一模一樣。
“這……”
父親和兒子對視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驚駭。
“這……真是農奴!”
“不……”父親搖搖頭糾正,“應該說,是這位教士的農奴。”
“這位老爺……”正如不知不覺地叫出了“老爺”這個詞匯,安的聲音中,不知不覺生出了希冀:“真的是想讓我們下去?真的是想讓我們去村子裏生活?”
“看樣子,似乎真有點像……”父親的語氣,也凝重了許多。
“給吃的……隻偶爾打人……天黑就可以睡覺……還可以吃豆子……家人也可以得到庇護!”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望著父親的腿,安的眼中簡直射出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