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換了是你,會嗎?
“廣和村是東山區的重點改造項目。拆遷建房這種事情雖說是政府主導,實際上仍以開發商為主。政府隻是劃出這塊區域,讓開發商與當地的老百姓談。無論拆遷補償還是暫住費,政府隻給出一個建議範圍,同時要求當地街道辦和相關職能部門給予幫助。所以嚴格來說,拆遷是老百姓與房地產開發商之間的一場交易。”
“楊芳的情況有些特殊。她早年的時候嫁給一個北方人,戶口也隨之遷了出去。那男的也是農村戶口,家裏條件一般,他本人不願意務農,就帶著楊芳前往東部沿海城市打工,生了孩子。”
“九九年的時候,楊芳的丈夫死了。他在一個建築工地上班,當地派出所調查後得出結論————因在工作中操作不當,意外觸電身亡。這算是工傷,建築公司賠了一筆錢,楊芳卻一分錢都沒拿到,都被男方家裏人收了。”
邢樂皺起眉頭:“她是妻子,丈夫的撫恤金就算不能得到全部,至少也應該分到一半。”
虎平濤耐心地解釋:“九九年那會兒的情況跟現在不一樣。咱們國家的法律是一點點逐步完善的,有增補也有刪減。同樣的事兒,現在打個電話就能找到電視台的記者,各種權利保障部門也有專人協助你維持權益。還有網絡,隻要把這事兒編成帖子發上去,很快就能形成輿論效應。”
“人是隨著時代進步的。以前別說是手機了,就連家用電話普及率都很低。楊芳一個農村婦女,小學文化,事發的時候在外地,就算被丈夫家裏的人欺負了,她能找誰說理去?再說了,工地上死人這種事,甲方大部分時候願意私了,能用錢搞定的絕不願意走司法途徑。何況當時是楊芳丈夫的家人做主,他們要了十二萬,簽字的時候根本沒提這是“撫恤金”,隻說是補償款。”
“等等,等一下。”邢樂再次打斷虎平濤的話,不解地問:“楊芳隻是一個保姆,又不是主要涉案人員,為什麽你會有她的詳細資料?”
虎平濤解釋:“案發當天她正好在醫院,我看她和曹立軍在一塊兒,就讓小顧幫著查查她的底子。現在是信息化辦公,個人資料家庭住址什麽的隻要從電腦裏調出來就行。其實顧德偉在這方麵沒花太多時間,就是給廣和村委會打了個電話。沒想到楊芳在當地也算是“名人”,村長也很八卦,在電話裏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
邢樂有些好奇:“照這麽說,楊芳身上還有故事?”
“以前,基本上就是剛才我說的那些。她男人死了以後,楊芳就被婆家趕了出來。說是克夫,其實就是想昧下那筆撫恤金。楊芳生活沒有著落,隻好帶著孩子回老家。她這人性子懶,壓根兒沒想過要把遷出去的戶口再遷回來。再加上當時國家已經取消了糧油配給,居民賣糧不用糧本,戶口本在她看來也就可有可無。”
“這女人傻啊!她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這頂多算是一葉障目。畢竟那時候楊芳的孩子小,沒到上學的年齡。為了省錢,她沒給兒子上幼兒園,在家裏自己帶。她父母那時候還活著,家裏也有她一口飯吃,基本上生活無憂。生活上沒有壓力,性格和思維也就變得懶散。楊芳成天在村裏串門,無所事事。她不是遊手好閑的二流子,又是個女的,總體來說就是個閑人,不惹人討厭,卻也不會讓人特別喜歡的那種。”
“等到她兒子上小學的時候,需要戶口本,楊芳專門跑了一趟北方。當地派出所答應給她辦回遷,但這種事情需要時間,當時處理戶口問題可不像現在這麽簡單,要跑好幾個部門蓋章,最快也要半個月。楊芳沒耐性,就讓當地派出所先開了個證明,帶回來交給學校,給她兒子辦理入學手續。”
“後來呢?”
“後來她就不再管戶口這事兒了。”
“為什麽?”邢樂覺得不可思議。
虎平濤道:“據廣和村的村長說,楊芳懶得跑。雖然北方那邊的派出所好幾次打來電話,讓她盡快回去辦理相關手續,可她覺得既然孩子已經入學,就沒必要辦理戶口轉遷。一來一去很麻煩,而且在外麵也要花錢……”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邢樂滿臉明悟,用力一拍大腿,再次打斷虎平濤:“因為楊芳沒有戶口,所以廣和村的征地拆遷,無論是發放補償款還是回遷房,都沒她的份兒!”
虎平濤了然地點點頭:“其實楊芳父母對她還是很不錯的。問題是老人相繼離世,楊芳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按照村規民約,嫁出去的女人就能算是當地村民。何況楊芳的戶口已經遷走,無論法理還是現實,她都沒有理由從中獲利。”
思維關節一旦打通,很多原來無法解釋的問題就變得通透。邢樂很興奮:“楊芳在廣和村之所以名氣大,是因為鬧出來的吧?”
虎平濤笑道:“她和家裏人爭房子爭錢。主要是她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三層小樓,占地麵積兩百多平方。別說是回遷房了,光是補償款就有好幾百萬。“利”字當頭,誰會願意白白放棄?為了這事兒,楊芳天天家裏家外的鬧,村委會上門調解也不管用。廣和村村長是個實在人,他提出走司法途徑,這樣就算楊芳沒有本地戶口,多多少少也能分到一些。可楊芳不願意,一口咬死房產是她父母給的,卻又拿不出遺囑。”
邢樂聽到這裏,不由得好氣又好笑:“這人腦子真是有病,如果不走司法途徑,她一分錢也拿不到。”
虎平濤一本正經地說:“所以她就真的是一分錢也沒拿到,還惹惱了村委會和親戚,直接從村裏被攆出來。”
邢樂深以為然:“人家這樣做也沒錯啊!她沒有戶口,在村裏也沒有房子……走投無路,所以才當了保姆?”
虎平濤道:“顧德偉的調查報告上提到一句很重要的話————性格懶散。廣和村村長在電話裏反複重申:假如楊芳趁著她父母在世的時候,辦理戶口回遷手續,事情也不會鬧到現在這種無法調節的地步。那幢房子就算不能得到全額補償款,她至少也能得到百分之六十。”
“都是懶出來的……”邢樂深有感觸的點點頭:“她現在一定很後悔。”
虎平濤眼裏透出思索的目光:“當時看資料的時候,我沒往這方麵想。那天晚上在醫院,曹立軍讓楊芳陪著白月萍,他和我們在樓下庭院裏談話。等到談完上樓,我沒看見楊芳。晚上我陪著白月萍,就順口問“白老師您家的保姆怎麽沒留下陪您?”白月萍告訴我,楊芳說病房裏太悶,她出去活動一下,透透氣。”
“這一活動,就活動到再也沒出現。”
“她可能當時遇到了什麽事兒吧?”邢樂總是把事情往好的方麵想。
“也許吧!”虎平濤沒有反駁,他隻是聳了下肩膀,繼續道:“今天晚上在曹立軍家裏,楊芳端著臉盆晾衣服。”
邢樂點點頭:“是的,我也看見了。”
虎平濤問:“你平時自己洗衣服嗎?”
“這不廢話嘛!”邢樂有些不高興:“當然是我自己洗,難道讓我媽和我爸洗?”
虎平濤笑著問:“手洗?還是用洗衣機?”
“這得看具體是什麽衣服。”邢樂回答:“小件的就用手洗,大件的就用洗衣機。”
虎平濤接下來的問題很直接:“如果是內衣褲呢?”
“當然是手洗。”邢樂的回答與楊芳一模一樣:“東西少,而且每天都要換,用洗衣機費水費電,還麻煩。”
虎平濤臉上帶著令人猜不透的微笑:“平時有幫你媽爸洗過內衣褲和襪子嗎?”
邢樂想了想,老老實實地說:“洗過幾次,後來我媽就不讓我洗了。說是這些東西最好還是誰自己穿的自己洗。倒不是說個人衛生什麽的,主要是不太好……私密性,你懂的。”
“那麽我換種問法。假設你已經結婚了,你會幫你丈夫洗內衣褲嗎?”
邢樂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極其精彩,很不好意思,也隱約有些想要發怒的跡象:“你這人真是的……怎麽想起問這個啊?”
虎平濤認真地說:“不要避諱,我是在與你討論案情。好好思考一下再告訴我。”
邢樂很幹脆地說:“不會!”
“為什麽?”
“他是他,我是我啊!再說了,我一個女的,幹嘛要幫他洗?這根本不是過日子,而是培養懶漢了。”
“如果他地位比你高,掙錢比你多呢?”
邢樂皺起眉頭:“那就更沒有理由幫他做這些事。直接花錢雇個保姆不是多好?”
虎平濤意味深長地問:“保姆幾乎都是女性,你就不介意一個陌生女人幫你丈夫洗這些東西?”
邢樂也覺得這樣很不合適。她眉頭皺得更深了:“也是啊……可這樣一來,又繞回原來的問題。”
虎平濤道:“在曹立軍家裏的時候,我看見楊芳晾曬的衣服有一條男式內褲,男女短襪各有一雙。”
邢樂問:“男士內褲這個我可以理解,式樣上可以看出來。可男女短襪這個你是怎麽知道的?當時我坐的距離跟你差不多,我怎麽沒看出來?”
“我的視力比你好,女式短襪質地要薄一些。”虎平濤解釋:“白月萍經常晚歸,曹立軍也不是傳統的住家男人。家裏的雜務交給保姆處理很正常,可是連內衣褲都幫著洗,而且還是手洗……也許有人認為這很正常,但終究是少數。”
“就因為這個,所以你懷疑楊芳?”邢樂問。
虎平濤淡淡地笑了:“之前我就說了,馬錢子毒素是這起投毒案的重要線索之一。曹立軍最初是我的重點懷疑對象,他今天晚上說的那些話,消除了他的大部分嫌疑。楊芳是他的保姆,與他經常接觸,與白月萍也非常熟悉……從這幾個方麵來看,楊芳的嫌疑很大。”
邢樂頓時明白了:“曹立軍搞植物研究,他能接觸到馬錢子毒素?”
“你總算明白了。”虎平濤笑道:“楊芳去過曹立軍的單位,連帶效應,她有很大的機會接觸,並拿到馬錢子堿。”
邢樂思考片刻,認真地問:“可是殺人動機呢?楊芳隻是一個保姆,從今天晚上的情況看,曹立軍與她之間不存在親密關係。白月萍是家裏的女主人,她每天早出晚歸,與楊芳很少碰麵,矛盾可能性極低,楊芳沒理由要殺掉白月萍啊!”
“我對此也感到困惑……”虎平濤語調低緩:“殺人……總是要有動機的。”
看著這個男人的側影,邢樂忽然覺得虎平濤身上散發出一種無法形容的魅力。她之前的確討厭他,卻是因為工作。在邢樂看來,刑警隊主要工作是查案,而不是跟著一個花美男到處與人聊天。
邢樂很能打,弱於她的男人統統被鄙視。可是今天,現在,她忽然覺得,男人的魅力不僅僅體現在肌肉方麵,還包括充滿智慧和強大思維能力的頭腦層麵。
良久,虎平濤再次發出聲音:“開車吧!”
陷入沉思的邢樂猛然清醒過來,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摸方向盤下麵的鑰匙,有些慌張地問:“……去哪兒?回局裏嗎?”
虎平濤微微搖頭,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去陳曉紅住的出租房。”
“去那兒做什麽?”剛提出問題,邢樂自己就找到了答案:“……你要去找單文飛?”
虎平濤點了下頭:“之前在曹立軍家裏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然而其中的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了,再加上已經走程序問過單文飛,他的回答也沒有漏洞,所以……會不會是我想多了?”
邢樂是個急性子:“你究竟想到了什麽?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