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結怨
胥子思見女兒毫發無損,一顆懸心這方歸位,將掌內一棍擲於身後弟子,這便眼底堆笑,霎時轉了一副臉孔,緩聲朝胥留留道:“我的寶貝女兒,你這一走,可真是讓我個老人家憂心如焚,寢食難安呐!”
胥留留頰上泛紅,兩手輕晃胥子思袖管,低眉嬌道:“女兒知錯,確是女兒錯了,父親莫要生氣。”
胥子思搖眉苦笑,連連應道:“不敢,不敢,若我這當爹的一生氣,又再把乖女兒嚇跑,那可如何是好!”
父女重逢,顯盡鐵漢柔情與那女兒嬌羞。
堂內聞人戰見狀,小嘴一撅,沉聲哀道:“胥姐姐倒是好了,我可還不知往何處去尋我爹下落。”
宋又穀聞聲,暗將一臂搭在聞人戰肩上,輕拍兩回,權作撫慰。
姬沙同魚悟師得見來人,一則喜上眉梢,一則恨毒入髓,然卻是齊齊起身,恭聲笑迎,“胥莊主,別來無恙。”
胥子思輕拍胥留留肩膀,麵上掛笑,踱近一步,拱手同姬沙寒暄,“姬宗主,多時未見,今日倒是湊巧。”
“說巧,怕也不巧。老朽來這寶象寺,按魚悟禪師所說,可是前來找晦氣的。”姬沙言罷,朗笑出聲。
“當真如此,那可就更巧了。”胥子思聞言,挑眉一掃姬沙身後那魚悟師,一字一頓道:“在下此行,剛好也是來找晦氣的!”
魚悟見狀,輕哼一聲,納氣長呼“阿彌陀佛”,合掌疾步上前,朝胥子思恭道:“胥施主,許久未見了。倒是不知今日大駕,所為何事?”
“何事?”胥子思不疾不徐,反自懷內掏出一封信劄,兩指輕撚一角,就勢一展,接道:“還不是應了禪師邀約,這方前來,一則討盞茶湯,熨帖熨帖胃腸,再則見識珍寶,洗刷洗刷老眼。”
胥留留眉頭緊攢,細瞧那劄上字跡,目珠一轉,卻是接了手劄,遞於踱步上前的祝掩。
祝掩打眼一看,心下尤是不解:魚悟師如此,倒也不免太過托大。難不成其認定昨夜必可於那密林得手,將胥姑娘生擒了來?且這信中文字,著實太過露骨,倒跟下戰書似的。以魚悟身份閱曆,難不成真是因著水寒事重,隻得破釜沉舟,毫不留轉圜餘地?
魚悟又再上前,抬手接了祝掩遞上信箋,麵色稍改,隔了半晌,緩將那手劄籠入衣袖,方朝胥子思姬沙合掌歎道:“阿彌陀佛。究竟何人,假托老衲之名,同胥施主開了這等玩笑!”話音方落,搖眉長息,麵上,盡是無奈。
祝掩同胥留留見狀,不由哼笑;胥留留心下,鄙夷尤甚。
“放眼江湖,何人敢同鹹朋山莊開這等玩笑?又有何人敢冒用禪師名諱同我鹹朋山莊開玩笑?”胥子思言辭帶火夾針,毫不饒人。
魚悟見此情狀,隻得一味伏低,好言說盡,費一刻辰光,方將屋外幾人重又請回一心堂內。
待房門掩閉,胥子思先是將胥留留一掌緊攥身前,待得半刻,方輕拍其掌背,又自桌畔取了盞茶,淺啜一口,立時啟唇,“魚悟禪師,女兒我見了,茶水我飲了;現下,是否可將那珍寶取出,令在下開開眼?”
魚悟麵皮一緊,然心知姬沙同尤耳左右大臣皆在,饒是推脫,也難過關,隻得再誦一聲阿彌陀佛,含笑將方才那赤色錦盒遞於胥子思。
“老衲此處倒恰巧有一物,正需得煩勞胥施主過眼。”
姬沙見狀,兩指輕搓白毛,一麵揉捏,一麵笑道:“子思賢弟,魚悟禪師可是告訴老朽,你手上那錦盒裏,裝得乃是尤耳祥瑞——水寒珠。”
胥子思聞聽,眉頭反開,立時解意,指上稍一用力,噠的一聲將那盒蓋閉了,側目詢道:“禪師當真如是說?”
魚悟此時,盡入窮巷,唯不過硬著頭皮,輕聲稱是。
“此物,可是同尤耳贈與钜燕那水寒……”胥子思稍頓,正色環顧堂下,見幾人雖是淺笑,卻是唇角稍顫,頗見忐忑。胥子思這方哼笑,徐徐接道:“此一顆,當真瑰寶。然則,若是禪師非要以水寒稱之,在下可就無言以對了。”
“這……這……”左大臣聞聲,已然沉不住氣,兩腿半屈,已是離座,然支吾一刻,不得後文。
姬沙同右大臣換個眼色,將掌上茶盞往桌上一擱,笑道:“禪師,何必急在此時,反倒鬧了這天大笑話。距那時限,尚有五日,莫要灰心,以禪活門實力,必可依時尋回失珠方是。”
胥子思在一旁,細瞧魚悟神色;胥留留則俯身貼耳,將少揚城前後直至昨夜林中險情同自己爹爹籠統敘述一遍。
“原來如此。”胥子思口唇稍開,沉納口氣,方道:“姬宗主,魚悟禪師,此事關連甚重,钜燕同五鹿垂象,亦是損榮與共,休戚相關。尤耳祥瑞一事,若仍需赤珠衛效力,直言無妨。隻是,我胥某明人不說暗話,既然我這乖女尚且無恙,那密信一事,此次我不多追究。若之後我查知乖女在你垂象境內損了半根毛發,無論何人下手,是何因由,怕都得算在禪活門頭上;鹹朋山莊上下百人,連同江湖上一眾好友,定要齊齊來你這寶象寺討盞熱茶!”
話音方落,胥子思目瞼一闔,尚未見其發力,那魚悟同左大臣身畔茶盞,卻是盡為內力震碎,殘葉連同湯水,直濺了左大臣滿頭滿臉;魚悟早有防備,單掌高抬,登時取了桌上一隻空杯,杯口向外,尚未見其動作,那茶湯已是為那空杯所斂,半滴未費。
魚悟抬手,反將杯中茶湯潑在堂下,側目朝向胥子思,緩聲應道:“阿彌陀佛。胥施主若是不喜此茶,老衲便令弟子換一壺進來。”
胥子思聞聲,應也不應,抬手取了自己那盞,衝姬沙一敬。姬沙見狀,立時抬掌,二人全然不理魚悟師,倒是以茶代酒,對飲起來。
魚悟明裏折了麵子,暗裏又不得不自食苦果,徒耗了幾日辰光;當下眼見尋回水寒無望,既中了姬沙下懷,又跟胥子思結了梁子,此時此地,可真是怒火中燒,無從發泄。
恰於此時,正聞祝掩朗聲詢道:“晚輩鬥膽,敢問魚悟禪師,可曾見過一遊僧,乃是今日方自靈和寺趕至?”
魚悟輕笑,懶聲應道:“寶象寺信眾甚多,故而多有行腳僧人前來投奔。若是老衲一一親見,怕是一日十二個時辰,尚且不夠。”
祝掩知其不快,也不多言,鼓腮徐徐吐口長氣,又再朝對麵胥留留淺笑,心下著實憂著同括安危。
姬沙見狀,橫眉薄怒,“禪師好大的派頭。方才聽我徒兒提及,那小和尚,昨夜可是同我徒兒等人一齊趕至擐曇,不眠不歇,這便立時前來寶象寺拜謁,足見心誠。”
胥子思側目,見胥留留頷首,再查其眉語,這便接道:“如此,也算得患難之交。禪師何不請其前來堂內一敘?萬不能方才入寺,便已將其打發了吧。”
魚悟見姬沙同胥子思齊齊施壓,自知推脫不過,冷哼一聲,朝堂外喝道:“往一葦堂,將那自靈和寺來的遊僧請來。”
堂內幾人,各懷所思;誰能料得,不過一炷香後,這一心堂內,情勢竟會大變,宛若天地翻覆,令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