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對峙
半個時辰後。
寶象內院,一心堂。
姬沙側目,見魚悟眼目不開,沉氣誦經,這便冷哼一聲,緩道:“禪師,那日少揚一別,未曾想,不過八九日,你我又再相見,當真有緣。”
魚悟聞聲,開目淺笑,“姬施主,現這一心堂上,皆是知情人,老衲便不多打掩護,直言不諱了。”魚悟一掃堂內祝掩胥留留幾人,又再接道:“那一日,姬施主說是允老衲半月辰光,尋回水寒,現下時限雖近,卻還未到,怎得姬施主便要前來?”
“禪師切莫誤會。”姬沙搖手,輕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老朽既給出半月期限,絕不會擅改,自毀名聲。此一來,全不過因著尤耳右大臣恰於玲瓏京遊覽,巧聞左大臣正在擐曇寶象寺。玲瓏京同擐曇,相隔倒不甚遠,尤耳左右肱骨,他鄉遇故知,怎不欣喜。老朽這便是應右大臣之請,攜其前來,同左大臣敘上一敘,若是二人遊興尚酣,那便把臂同行,豈不妙哉?”
魚悟母指徐徐捏那掌內念珠,少待半刻,方道:“既是如此,老衲這便去請左大臣前來。”
“甚好,甚好。”姬沙下頜一抬,待屋門一開,便朝堂外一祥金衛道:“你也往外堂,將貴人請來。”
盞茶功夫,祝掩見兩人前後入了一心堂。其中一個,正是方才街上所見同姬沙行在一處的黝黑矮小者。
“原來,此一人竟是尤耳右大臣。”祝掩心下暗暗合計:尤耳左右大臣此刻同至,自是因著水寒而來。
正作思量,祝掩聞魚悟師輕道:“在座諸位,若非三國及尤耳重臣,便是江湖俠義後輩,想來,大家皆知水寒一事,老衲也不藏掖。”
胥留留見魚悟兩目停在自己身上,口唇稍開,恭聲應道:“禪師心安。我輩皆知事重,什麽不可說,什麽可說,可說的又要如何說,我等皆是心裏有數。”
“胥小姐冰雪聰慧,老衲先行謝過。”
姬沙輕哼一聲,麵朝那尤耳左大臣,話卻是說與魚悟聽,“敢問禪師,尤耳呈於我國國主之祥瑞下落,現今可有端緒?雖說時限未至,然則老朽心憂,今日祥瑞可以不見,話卻不可以不問。想來禪師悲天憫人,自不會怪了老朽去。”話音方落,一瞧右大臣,立時接道:“右大臣名為入玲瓏京遊曆,實則乃是秘密前去同在下商議祥瑞一事。左大臣到擐曇,莫不是當真前來拜佛賞花不成?”
左大臣聞聽,麵皮驟緊,同魚悟換個眼色,方道:“姬宗主說笑了,祥瑞之事,我同右大臣皆知,念著不欲給主上添了煩憂,方曉此事,這便一前一後,分至玲瓏京同擐曇,萬望與魚悟國師跟姬宗主同心協力,解此困厄。”
姬沙輕笑,聞左大臣接言,“今晨聽得魚悟國師告吾,說是祥瑞已然尋得,正需我來辨上一辨;既然右大臣也在,何不一同看上一看,免得老眼昏花,多生枝節,讓人將我尤耳笑話了去。”
魚悟麵色未改,心下卻是暗斥這左大臣太過著急,思前想後,怪隻怪那日同左大臣應承的話,說得太滿;恨隻恨昨夜林中胥留留為何不能乖乖束手,讓自己暗遣的禪活弟子拿了來。若昨夜未出紕漏,現下豈止左大臣可跟同僚耀武揚威,連自己也能明裏暗裏嘲那姬沙一嘲。
思及此處,魚悟長目一挑,細瞧胥留留片刻,唇角含笑,口內齒牙卻是暗響,心下虛虛一歎:話趕話已然到此,怕是一時也無旁的出路可走。
“左大臣所言……正是。老衲原想先請左大臣過一過眼,一旦確認,立遣弟子送往玲瓏京。不曾想,姬施主親來,還是帶了右大臣同至,倒也省了老衲不少功夫。”話音方落,魚悟長納口氣,不疾不徐,將掌上念珠帶回腕上,又再探手入袖,取了一赤色錦盒出來。
宋又穀同聞人戰見狀,心下皆是一緊,伸長了脖頸,目不轉睛瞧著那錦盒,見魚悟將其擱在左掌,右指稍一使力,噠的一聲,盒蓋已開。
“左大臣,煩勞鑒上一鑒。”
那赤色錦盒內,乃是一珠,荔枝丸肉大小,周身通透,煜煜生輝。
“果然是個寶貝!”宋又穀聽著身側聞人戰吞唾喃喃,側目送個白眼,回眸正見那左大臣接了珠子,把玩三番。
“此物,確是那祥瑞無疑!”
一言數字,擲地有聲。
右大臣麵上神情頗耐玩味,徐徐起身上前,打量一眼,連粗瞧亦是不需,已然拂袖冷道:“我倒真疑著,那祥瑞,主上是否有示與左大臣玩賞。”
未待左大臣回應,右大臣已然回身,朝姬沙恭敬道:“姬宗主,此物,絕非我尤耳祥瑞!”
寥寥幾字,平地驚雷。
姬沙同魚悟聞聽,一言不發,反倒齊齊笑出聲來。待二人皆將手邊茶盅取了,緩啜盡半盞清茶,這方對視一眼,麵上不見波瀾。
姬沙輕笑,朗聲道:“此物神奇,竟惹得左右大臣說辭不一。現下看來,怕是唯剩了垂象钜燕兩國國主及那尤耳主上知曉真偽。”
“此事,若非得國主方能定奪,那豈不是顯得我們這國師宗主、左右大臣皆不過酒囊飯袋?”魚悟輕笑,又再持珠,接道:“現下,除卻三國之主,尚有一人,亦可來此作個見證,若是他也說此珠是真,姬施主還欲如何?”
姬沙目珠一轉,心下計較:好個老和尚!你早料得在座無人願將此事鬧大,這便專挖了坑,非讓我自己往下跳。我偏生不信,胥子思也站在你那邊!思及方才祝掩所告林中埋伏一事,姬沙切齒,已然解了關竅,麵上卻是笑意盈盈,眼風掃過祝掩同胥留留,後則徐徐應道:“禪師所說,可是鹹朋山莊胥莊主?老朽倒也知曉,那祥瑞,正是胥莊主親自護送,方至钜燕皇宮。”
胥留留同祝掩聞聲,麵上皆是一寒,勾連前後,也終是明了昨夜因何中了那埋伏。
胥留留兩掌緊攢,瞧一眼主座上那魚悟師,心下既是鄙夷,又是驚異。
“原來魚悟師打的是這如意算盤。昨夜若可生擒了我,其必得派人往钜燕報信,以我作要挾,令父親顛倒淄素。”胥留留心下暗嗤,又再計較:長這麽大,還從未見識過這般明火執仗魚目混珠之輩!偏這赤手行惡的,還是個武林中人人稱頌的大德和尚!思及此處,胥留留搖眉,苦笑不休:既已身在山中,又豈能信了那幾個說書人止語下的俠客故事去?
此時祝掩心下,卻是暗暗念叨:事已至此,魚悟若欲全身而退,怕是非得押了胥姑娘在手不可。怕其要施緩兵之計,之後趁人不備,再下暗手。真要如此,同括危矣!
祝胥二人已然想在一處,心下更念著,無端將小師傅牽涉其中,昨夜已是險些害了他性命,今日更是眼睜睜瞧著他隻身入虎穴,千千不該,萬萬不該。
祝掩正思量著,搖眉短歎,恰聞魚悟師緩道:“老衲這便派人前往鹹朋山莊,請胥施主前來一敘。一來一去,怕是總得要個三五日,幾位貴客何不就在我寶象寺客堂暫時歇息,待胥施主前來,此事自可有個論斷!”
“果不其然。”祝掩心下暗道。
“隻是,”魚悟師稍頓,抬眉朝姬沙笑道:“若是胥施主亦可確認此物為真,不知姬施主可會就此罷手?”
姬沙聞言,撚須朗笑,“禪師這是何話,怎就像是老朽無中生有專為著尋禪師錯處似的。若子思賢弟確認此物為真,老朽擔保,絕不多做糾纏,立時攜其歸返五鹿,呈於我國國主。”
“如此,那便好了。”魚悟抿唇淺笑,緩開了屋門,抬聲喚了堂外一僧,令道:“且派人往钜燕,請胥施主前來一敘。”
話音未落,卻聞得院外洪音乍起,“魚悟國師,不必請了!你那信函,三日前便到了!”
堂內諸人聞聲回身,得見院內一人,蝦青外袍,濃眉深目,頭頂簪一白玉冠,右手持一巨靈擘山棍,形容若玉樹孤峻,周身滿是殺氣。
胥留留見狀,放腳向外,連聲嬌道:“父親!您怎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