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她忘記了神婆的話,步子邁的很大,只差沒有跑起來,誰料路只走了一半,突然間瞥見前方傳來明明暗暗的光影,嚇的一聲尖叫,

  忙拿手捂住眼睛,以為看到了鬼魂,後來沒聽到動靜,她大著膽子從指縫裡看去,這才看到蹲在大松樹底下抽煙的商錄。


  他拿了個手電筒照在地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守在那裡的,腳邊已經丟了好幾個抽過的煙頭,看到傅雲生過來,他這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朝她喊了一聲:

  「喂。」


  傅雲生往後看了一眼,確定自己身後沒有別人,才覺得他就是叫她「喂」,她提著白燈籠走過去,心裡的害怕少了幾分,問他:


  「商錄,你,你在這裡幹什麼……那麼晚還不回去,你媽一定以為你又跑了。」


  「我剛剛蹲在這裡拉屎。」


  商錄說話粗糙,看傅雲生果真低著頭找東西,掐滅手裡的煙,唇角勾起一絲笑意,看著面前一身白衣的傅雲生,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子白凈清純,像山谷里的小百合。


  他其實還蠻喜歡她穿白裙子的。


  被突然出現的商錄吸引了注意力的傅雲生不那麼害怕了,反問他:


  「你家不是有洗手間?」


  「你懂什麼,面朝黃土,背朝天,才能拉的暢心自在。」


  這個話題實在是太惡俗了,傅雲生不太想提,繼續提著燈籠往前走,可是她一個人走了幾步,又害怕起來,轉過身看了看在自己身後的那個人,見他望著自己笑,心裡有點羞怒。


  難道這人就是故意埋伏在半道上嘲笑自己的!

  那人看她不敢繼續往前走,邁著大長腿幾步走過去,拉著她的衣袖把她往前帶,一邊走一邊說:


  「你倒是給我走快點啊,十二點一過,你還怎麼帶你妹妹回家。」


  傅雲生嗯了一聲,抬著頭望著那個拉著自己衣袖往前走的背影。


  年少的商錄有個寬大的肩膀,像一座高高的大山。


  她突然覺得今晚沒那麼寒冷了,好像心也跟著一點點溫暖起來。


  接送「妹妹」回家的這段路程其實並不遠,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不過二十多分鐘,很快就見到依伴在河邊的小木屋子,屋子裡的主人大概還沒睡,從小木窗上就能看到倒映著的人影,她想起曾經生活在這裡的點滴,眼眶有些紅,小心的從後山打著白燈籠繞過去,停在大院落門口,傅雲生依照神婆的指示,說了一句:

  「妹妹,我帶你回家了。」


  她本想說完這話就走,卻正巧和從屋子裡出來倒水的女人打了個正著,女人頂著頭巾,抬手勾起耳邊的一絲亂髮,看到她穿著白裙子孤零零的站在門口,心地還算善良的回屋裡拿了個煮熟的雞蛋出來,比劃著手語,大意是讓她吃掉。


  啞女小慧是傅雲生的小媽媽,是傅大榮花了兩萬塊錢從外地娶回來的媳婦,傅雲生知道她不過也是個生兒子的工具,並不討厭,只是覺得她很可憐,她看著她手上的雞蛋搖頭,然後指指身後的路,表示自己要回去了:

  「你來做什麼?」


  她本以為傅大榮已經睡了,聽聞這個熟悉的聲音條件反射的抖了抖,後退一步,眼睛里裝滿了恐懼,看著站在庭院里披著外衣的中年男人。


  小慧知道傅大榮脾氣暴躁,轉過身扶著他的肩膀讓他回去,不想傅大榮一眼看到傅雲生手裡提的白燈籠,把嘴裡叼著的煙一丟,打開院落的就朝傅雲生臉上打了一巴掌:


  「你在我家做什麼法,帶什麼東西來我們家呢。」


  這白燈籠代表著什麼,在這村子里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傅雲生的臉被那一巴掌扇的火辣辣,眼裡滾落出幾顆眼淚,還沒反應過來,傅大榮就變本加厲的一腳踢在她的大腿上:


  「是不是知道小慧懷孕了,非要招不幹凈的東西!」


  柔弱的傅雲生根本就不是傅大榮的對手,從小被爸爸打到大,手無縛雞之力,好在等在後山的商錄聽到了傅大榮的大嗓門,幾步從山上跑下來,擋在傅雲生面前,抬著下巴和傅大榮叫囂:


  「我媽被你傅家的魂魄擾的寢食難安,渡個魂怎麼了?」


  商錄已經快有一米七,比傅大榮還高一些,那眼神把傅大榮看的愣了半響,他竟覺得有些害怕,只得指著傅雲生的鼻子罵:

  「沒安好心的忤逆女,怎麼不和你媽一起滾。」


  迫切想要個兒子的傅大榮把生兒子的希望放在了啞女小慧身上,自然把矛頭對上了這時候來「迷信」的傅雲生身上。對前妻沈星雲失望透頂的傅大榮不想養這個女兒,說的也全是難聽的話。


  傅雲生替沈星雲感到不值得,躲在商錄身後看他的醜惡嘴臉,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開口呸了一聲:

  「你一定會早死的,會被雷劈死的。」


  傅大榮被傅雲生這句話氣的半死,抬手就要打他,好在商錄眼疾手快,一拳打在傅大榮臉上,拉上傅雲生往自己家跑。


  為避免傅大榮繼續追上他們,商錄一邊跑還一邊不嫌事大的叫喚:


  「來人吶,傅大榮又打親閨女了。」


  暴力狂傅大榮總是對妻女下毒手的事情家喻戶曉,這樣一喊,傅大榮便不好意思和他們兩個小娃娃計較,回了屋咚的一聲把門關上,有火無處撒,一腳踹翻了屋子裡的板凳。


  商錄腿長腳快,傅雲生跟不上,幾乎是被商錄拖著跑的,後來她實在跑不動,這才停下,杵著膝蓋彎著腰大口喘息:


  「我還沒這麼罵過我爹……」


  性子懦弱的傅雲生從小就不敢和傅大榮頂嘴,也一直堅信沈星雲說的話,直到她親眼目睹傅大榮把小嬰兒丟到了河裡,對做月子的沈星雲拳打腳踢,說她是個不會生兒子的母豬。


  她早就想要罵他,這樣殘暴狠心的男人,總有一天會被老天收拾。


  她抬起頭看著同樣喘著粗氣的商錄,心裡暢快了,裂開嘴笑的很開心:


  「六哥,我今晚罵的很爽,下次我便不再怕他。」


  商錄剛剛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突然間聽到這聲「六哥」,有些遲疑的望向她。


  張著嘴巴呼吸的小姑娘臉頰緋紅,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看著他看過來,她又張大嘴嘻嘻的笑著,很滿足今晚自己終於鼓足勇氣去反對父親。


  商錄看的出了神,好一會兒才勾起唇角,低著頭把打火機湊到嘴邊點燃。


  ——


  這事情發生的第三天,傅雲生又接到沈星雲的電話,她在電話里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又說要傅雲生以後好好讀書,等考上高中就直接進寄宿學校,她會按時給她打錢,供她讀大學。


  掛斷電話以後,傅雲生並沒有上樓,只偷偷的站在樓梯口抹眼淚,一想到沈星雲在那邊一定也過的很辛苦,她就替她沒來由的難過,要是自己能馬上長大就好了,只要他們願意努力掙錢打工,一定會過的比傅大榮好。


  「喂。」


  傅雲生靠著樓梯的欄杆抹眼淚,突然間被頭頂上空的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才看到站在樓上往下看的商錄,那小子穿了一套全白色的運動服,揉著自己的雞窩亂髮,儼然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看到她抬起頭,他惡作劇似的往下扔了個毛線團:


  「睡覺吧你,傻瓜才在有人看到的時候抹眼淚。」


  傅雲生把滾落在腳邊的毛線團撿起來,低著頭拿上樓給他,看他拋著手裡的毛線球把玩,傅雲生腦子裡有了個想法,問他:


  「你知道一個毛線球能賣多少錢嗎?」


  商錄哪裡懂她心裡的小心思,用毛線球敲她的腦袋瓜子,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

  「應該,比你值錢。」


  他果然只會說打擊人的話,傅雲生的耳根子被他故意吐出來的熱氣暈染的通紅,不服輸的哼了一聲,臉紅脖子粗的和商錄說:


  「我下次趕集要去賣毛線團,我要自己掙錢。」


  商錄垂下眼,看到她緊緊握起來的小拳頭,噗嗤的笑了一聲,再看她滿面羞紅像只小兔子,彎著腰揉了一把她的頭髮:

  「你以為,生意那麼好做?」


  氣憤的傅雲生握著拳頭,準備用豪言壯志反擊回去,然而一抬眼就看到商錄彎著腰傾身看著自己的樣子,她從他的眼裡並未看到什麼嘲諷,只看到他半眯著打量著她,薄唇輕輕的仰著,她突然間被他安靜打量的模樣吸引住,默默咽了口唾沫,耳根子又熱起來,腦子裡亂鬨哄的,完全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

  「嗯?」


  他輕輕的嗯了一聲,像是嘲諷,又像是嘆息,語罷便直起腰來,輕輕戳它的腦門:


  「小傻子。」還想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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