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身價十萬的鳥王
不少鳥主人在向外人絮叨自家鳥兒時, 往往會不由自主地帶上炫耀和誇張的口吻,其信息並不十分準確。
然而, 這一次, 胡大爺倒是真的沒有忽悠他諾。玉沙在參加歌會那一年, 雖然年紀小, 唱歌技術卻已經達到巔峰時期,比胡大爺經手的任何一隻鳴禽都要來得有天賦。胡大爺喜出望外, 將玉沙當做他的收官之作, 悉心栽培,全力馴養。玉沙也不負所望, 最終成長為一隻歌王, 歌喉清婉,模仿能力極強,很快便在各類歌會中脫穎而出, 在毛春城的養鳥人圈子裡小有名氣。
而玉沙和胡大爺的成名之戰, 則是X市舉辦的百鳥歌會。作為大都會,X市的鳥友圈子規模壯大,百鳥歌會也並非小打小鬧, 共舉辦了十二場淘汰賽, 並設立「百靈鳥」「畫眉鳥」「金絲雀」等不同分會。不僅是聲勢浩大,歌會組委會還事先制定了複雜的賽事流程和規章, 儘可能確保不同種類的鳴禽能夠在可衡量範圍內公平對決。而歷經多重考驗, 最終拔得頭籌的鳥兒則被授予「百鳥歌王」的稱號。
在X市市政府和媒體的大力宣傳下, 百鳥歌會最終吸引道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千名鳥兒, 光是金絲雀,就有五百多隻。玉沙就是其中一隻。一經亮相,玉沙就以雪白俏麗的外表吸引了不少目光。當地媒體甚至還出過專欄節目,特地介紹這一隻遠道而來的珍貴品種。
玉沙一路劈關斬將,幾乎是以全勝的記錄,一路打到最後。在百鳥歌會的總決賽中,它更是以高昂的氣勢和高超的歌唱技巧,以壓倒性的票數,打敗了同場競技的雲雀,成為最終的「百鳥歌王」。
那時,玉沙才一歲大。
經此一戰,玉沙算是在全國的鳴禽鳥友圈裡頭打響了名號,胡大爺也跟著露了臉。不少買家都出願出高價收玉沙,最誇張的是其中的一位煤老闆,開口就出價十萬,想把玉沙買回去,作為壽禮送給他父親。
「其實收鳥這種事情,並沒有個價格限制。千金難買心頭好,你覺得十萬高了,有人覺得可以接受。」胡大爺感慨道,「而我啊,給我十萬我也不想賣玉沙。」
胡大爺心裡對玉沙就像對待孫輩一樣疼愛,對它寄予厚望。雖然他也出過不少鳥兒,但玉沙是萬萬捨不得的。胡大爺勸走了所有有意向的賣家,將玉沙帶回毛春老家中,養在自己身邊。平時遛鳥或是看店的時候,就愛拎著玉沙,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對其喜愛程度,逐漸超過他對親孫子的關注,甚至引來家人的不滿。但胡大爺愛鳥成痴,家裡人也早已習慣,偶爾也會調侃,玉沙是家裡的老大。
成為百鳥歌王之後,玉沙沒有再參加任何大型的斗歌比賽,只在毛春城區域的鳥友圈子裡小範圍活動。胡大爺對於玉沙的照料卻並沒有就此終止,反而愈發精細。
變故發生在玉沙兩歲時,幾乎是毫無預兆的,玉沙患上抑鬱症。人類對於抑鬱症並不陌生,隨著近年公眾來對抑鬱症關注的提升,人們對於該病症也越來越了解。但少有人知道,動物也是會患上抑鬱症的,而看似與人類共同者少的鳥類亦是如此。
玉沙犯病之初,不吃不喝,成天呆在籠子里不願意動彈,煩躁了就開始用喙叼啄自己腹部細小的羽毛。那段時間,它的身上總是斑禿不愈,全然沒了當年白潔如玉沙的風采。到後來,在胡大爺的百般勸慰下,玉沙終於又開始了進食。然而不久之後,胡大爺又發現了它的另一怪症:瞎叫喚。學貓叫就是那時候落下的毛病。
雖然鳥類的叫聲於人類聽來,似乎只是連串的音符和旋律,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然而大多數鳴禽還是遵循一定的演唱規律,如同音樂表演家一般,嫻熟地展現出自己驚人的天賦。而家養的鳴禽,尤其是百靈、畫眉、或是金絲雀一類以叫聲優美著稱的鳥類,鳥主人們往往更注重鳥兒們的發聲和歌唱水平。
而善鳴叫的鳥類很聰明,通常也極其擅長模仿,俗稱押口兒,也就是學習不同的聲音、它們不僅僅能夠模仿別種鳥類的叫聲,也能夠模仿不同物種的叫聲。玉沙當年也是通過模仿百靈等不同鳥類的叫聲而掌握了二十幾種歌唱方法,從而突破自我曲庫的局限。
然而這種模仿能力,對於家養鳴禽而言,並非全然是一件好事。臟口兒,養鳥人的圈內話,說的就是鳴禽模仿了不好聽的東西,在嗓子里串了雜音,唱歌不再好聽。
禿了肚子髒了口的玉沙不再適合在公開場合亮相。因「百鳥歌王」的盛名慕名前來拜訪的鳥友們得知這一消息后也唏噓不已,但惋惜過後,更多人是抱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笑眼旁觀,甚至有些曾經出高價求玉沙的買家開始覺得慶幸。一隻髒了口的金絲雀,再名貴也是只廢物了。別說十萬,五十齣手都不一定有人會要。
胡大爺不想放棄玉沙,走訪了各位高人,終於從一位年輕的鳥友那裡聽說,鳥兒也會得心理疾病,玉沙患上的恐怕就是抑鬱症。
雖然癥狀算是找對了,但怎麼治療,沒有人知道。鳥兒不像城裡的寵物貓狗,有專門的獸醫可以諮詢治療,甚至還有專業的心理諮詢師可求助。大多數患病的鳥兒靠的都是經驗豐富的飼養員和鳥友們的自行摸索。
胡大爺總是被朋友們戲稱為「鳥精轉世」,能聽鳥語觀鳥行。玉沙出事之後,胡大爺無時不刻不在祈禱著自己真是「鳥精」,能夠幫助玉沙緩解痛苦。
無奈之下,胡大爺求助正在學醫的外孫,從治療兒童抑鬱症的角度入手,自己制定了一套調整方案。他放棄了每年和家人一起外出旅行的機會,成天成夜地陪伴在玉沙身邊。為了防止玉沙受刺激,每次帶它去公園裡遛彎的時候,胡大爺都會挑一個人少鳥少無人圍觀的時間,讓玉沙獨自享受陽光浴的靜謐時光。胡大爺還給玉沙調配了專門的飼料套餐,幫助玉沙緩解壓力,改掉扯羽毛的壞習慣,重新恢復羽毛光澤。
經過兩年多的努力,玉沙的抑鬱症癥狀好了不少,但唯獨改不了臟口的毛病。尤其是它一受刺激,就會自動學貓叫,怎麼勸怎麼修正都不停。胡大爺想著玉沙也算是退役「歌王」,以後沒什麼機會會再次登上斗歌台,只好隨它去了,只要玉沙開心便罷。
他諾聽完故事,長長吁了一口氣。沒想到,養鳥還有這麼大的學問,有這麼新奇的故事。玉沙太可憐了,一定是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才這樣折磨自己的。他抬眼看了看小老闆,希望從他的臉上能看到答案。
小老闆臉上沒寫著答案,反而寫著「有趣」兩個字。
他諾眨眨眼,心想隊友並非是全然可靠的呀。他想了想,安慰道:「如果玉沙能開開心心的,那也很好的。」
胡大爺嘆氣,點了點頭,「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
但說到底,人總是心有不甘心。玉沙當年是多麼風光無限,多麼肆意不羈。尤其是上個月看到新一屆「百鳥歌會」廣告新聞時,宣傳照里還留著往屆的冠軍玉沙,胡大爺喉嚨里就像是憋著一口痰,上下不是滋味。他也嘗試著再次訓練玉沙發聲,但方法用盡,玉沙一張口仍舊是奇怪的貓叫聲。
他諾苦惱地揉了揉臉。他似乎能理解胡大爺的感受,但並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人類世界對於榮譽啊虛名呀很是在意,這種東西既不能果腹也不能禦寒,其實沒什麼意思呢。再說了,如果是玉沙自己並不願意開口呢?
雖說這樣想,但看見胡大爺如此難過,又想讓玉沙重新開心起來,他諾還是決定幫忙。「我……」他諾才開口吐出一個字,就被羅饗瞪了一眼。
小老闆似乎已經把他諾看穿了,但他只是挑了挑眉稍,並未出口阻攔。
他諾於是鼓起勇氣,將自己剛編好的謊話說出去。「我其實有個朋友,就我剛剛說的,他喜歡鳥兒,也對養鳥有研究。要不我回去幫你問問吧。」
胡大爺喜出望外,完全沒了一開始的矜持,抓住他諾的雙手用力握了握。他道:「既然是有經驗的朋友,能不能請過來,我請他喝好茶,當面交流交流。」
鳥友圈裡最講究信息溝通和經驗交流,這會讓不少養鳥人少走彎路,找到問題的解決方法。
他諾為難地擰著眉頭,他現在還暫時找不出來合適的臨時演員。他道:「真是抱歉呀,他現在人不在這裡,也不方便回來。不過,他給我留了一隻他的神鳥,這隻鳥可厲害了,可以幫人訓鳥,說不定能幫我們解決問題呢。」
這話就完全是他諾胡說的了。他並不知道,在人類世界的認知里,一隻鳥能夠聰明到什麼程度,既然如此,也許在一開始吹噓得厲害些,降低可信度,後來露餡的可能性也就降低了。
鳥訓鳥?胡大爺疑惑。養鳥時,幼鳥尚未發聲,養鳥人會讓幼鳥跟著成鳥學鳴叫,這樣可以幫助幼鳥更早地進入發聲期。接受正統的「聲樂訓練」,能夠讓幼鳥最大程度地發揮嗓音優勢,成為一名優秀的鳴鳥。簡單說來,有經驗的成鳥相對於幼鳥的聲樂老師。
胡大爺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自行幫助他諾完善了理論知識。他有些激動地重新握住他諾的手,用力晃了晃。會唱歌的成鳥好找,但是一名好「教練」千金難求。鳥友圈裡頭,誰家能有會帶崽的成年鳥,會被不少人惦記,幾乎每天都會有人登門來請教練。
他諾的朋友居然擁有一隻能訓鳥的「鳥教練」,那絕對是高人啊。渴求知音的胡大爺不由得渾身發顫。
聽聞胡大爺的講解,他諾好奇地瞪圓了眼睛。雖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他諾作為一隻年輕的小妖怪,見過的奇聞異事也不少,用鳥來訓練鳥的事情,他也是頭一回聽說。原來小鳥們唱個歌也是這麼有講究的呀。
他諾轉了轉眼珠,不好意思直接承認自己剛剛是胡說八道的,沒成想瞎獺撞上死魚。他只是單純覺得,可以先問問雲歌是否有辦法幫忙。對此,他並不確定。他結結巴巴地圓著慌,道:「大概是這個意思吧。不過……」他咽了口口水,瞥了眼羅饗。
羅饗正站在鳥籠前,饒有興趣地盯著玉沙看。原本趾高氣揚罵得渾身炸毛的小小金絲雀早已啞然,背對著眾人,將腦袋埋在胸脯厚實的羽絨里,站立著一動不動,像一朵小棉花。
他諾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喉嚨。面對著胡大爺炙熱的目光,硬著頭皮把話編了下去。「不過我並不能確定是不是一定能帶來神鳥幫助您,我盡量試試吧。」他和胡大爺約定好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他會儘可能安排神鳥與玉沙見面,同時也一併去取張小葵的外賣。
哪怕只是一個虛無的保證,對於走投無路的胡大爺而言,也是一個全新的希望。他滿口答應下來,目光閃動,一路目送他諾和羅饗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