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鳥王

  他諾驚訝地愣在原地, 他在獨自前往找胡大爺和原地等待小老闆之間猶豫了片刻, 最終選擇後者。


  如果小老闆一會兒就回來了卻沒見到我呢,他想到,那他肯定會很害怕。


  幸運的是, 羅饗很快變回來了, 見到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動的他諾, 他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只是伸手一抖,將手裡的一個紙袋子拋給他諾。


  他諾下意識伸手接住, 手心被燙了一下。他啊地叫了一聲,兩手交替地變換拿紙袋的姿勢。厚實的牛皮紙袋沉甸甸的, 抖一抖, 發出咕嚕嚕的撞擊聲。他諾抖了抖鼻尖,什麼也沒聞見,但他很快就猜出來,紙袋子裡頭是炭烤板栗!

  他猜的一點沒錯。


  新鮮出爐的炭烤板栗是滾燙的,顆粒飽滿,泛著誘人的光澤。用手指頭捏住底部, 用力一壓,栗殼破裂,可以輕鬆地去除外衣, 取出果肉。果肉表層優良發光, 如同被蜂蜜浸漬過一般, 綿軟香甜, 干而不澀。


  他諾取了一顆塞進羅饗的手心裡,被對方嫌棄地甩了回來,板栗順當地又落回紙袋子里。他諾疑惑,又挑了一顆大的,依舊被退回來。他好奇地打量著小老闆,發現對方不停地用手心蹭著衣擺,顯然並不喜歡燙手的食物。


  瞧見羅饗這幅惱火的模樣,他諾腦海里不知為何浮現出水獺媽媽以前和他說過的「火中取栗」①的寓言故事,彷彿看見那隻可憐的被騙的貓咪。他抿嘴無聲地笑了笑,剝了一顆完整的板栗,晾了會兒,趁著小老闆不注意,一把塞進他的嘴裡。


  羅饗嘶地一聲吸了口氣,瞪了眼他諾,嘴裡卻不由自主地嚼了起來。


  這個板栗確實又香又甜,看來小嘴烏鴉們沒敢騙他。


  羅饗嘴角上揚。


  他諾道:「謝謝你給我買栗子吃。」雖然不頂飽,但新鮮熱乎的板栗最是好吃。


  羅饗咂咂嘴,他諾又給他遞過去一顆,依舊是剝好殼晾涼了的。羅饗吃下,道:「你今天賺的工錢只夠買這麼一袋。」


  他諾聽懂了。小老闆的日子過得真是艱難呀,他再次想到。


  他諾的手指不怕燙,極其迅速地剝出好幾個板栗,然後將果肉一股腦兒塞進嘴裡,將腮幫子擠得滿滿當當。十幾顆板栗下肚之後,他終於覺得好過起來,也開始對周遭的事物產生起好奇來。


  這還是他諾第一次來到花鳥市場。在籠子里游來游去的蛇,尾巴比胳膊還粗的大蜥蜴,非自然狀態下的鳥兒們,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昆蟲,擠擠攘攘的人類,從他身側擦肩而過,帶著陌生的溫度。這一切都是新奇的,都是生活在偏僻山林水域里的小海獺從未曾見過的。


  他諾微微張開嘴,隨著人潮湧動,左右打量,目不暇接,連手裡的板栗都顧不上吃了。


  羅饗顯然並沒有這樣的耐心。他原本是徑直大步走在前頭開路,轉身一看,發現那隻蠢海獺早就掉隊了。羅饗轉身回去,撥開人群,沒好氣地將他諾一把扯過來,拖著他往前走。


  他諾緊緊挨著小老闆,將裝著板栗的紙袋緊緊貼著胸口。板栗傳來滾燙的溫度。


  花鳥街其實並不大,從頭走到尾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很快的,羅饗帶著他諾就找到臨近街尾的胡大爺的鋪子。


  正如為他們指路的那位好心人所言,胡大爺的鋪子門口掛滿了各式鳥籠,人要進店,必須得貓著腰進去。羅饗個子高,這樣的姿勢對他來說很不方便。他拉長著臉,看起來不太高興。


  每隻鳥籠子里都住著一位漂亮的小鳥兒。它們湊到一塊兒,發出悅耳清脆的叫喚聲。


  他諾拍拍羅饗的手臂,無言地安慰他。


  羅饗瞥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彈了彈抵在他腦門處的那隻用藍色罩子遮蓋住籠頂的鳥籠。鳥籠里住著一隻紅黃色的混交金絲雀。原本還活蹦亂跳嘰嘰喳喳的小鳥兒忽然兩腿僵硬,撲通一下倒在籠底。


  他諾嚇了一跳,踮起腳尖往籠子里望去。小金絲雀的肚皮還在微微起伏,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它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來,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


  小金絲雀的意外打亂了群鳥合唱的節奏,只一會兒功夫,它們便開始各自為營,扯著嗓子叫喚了一會兒,又紛紛住了嘴。


  他諾哀求地看了一眼羅饗。羅饗別開頭,裝作沒看見。


  門口的動靜很快引來店主人胡大爺的注意。他滄桑厚實的聲音從店鋪的深處傳來,趿著拖鞋的啪嗒聲由遠及近。不一會兒,一個乾瘦駝背的小老頭兒出現在兩人面前。


  他諾朝著胡大爺鞠了一躬,禮貌地說明來意。


  胡大爺略點了點頭,皺著眉頭,似乎有些為難。「鸚鵡飼料倒是沒什麼難的,就是我現在手頭上有幾個成分都沒有現成的。這樣,你們要是等得及,等我過兩天配好了,你再過來取。」


  他諾連連點頭。胡大爺將兩人引入鋪子里,取出自己的記事本,將鸚鵡的品種習性仔仔細細地問了一遍。只可惜他諾對於張小葵的品性喜好知之甚少,只好支支吾吾地含糊應付過去。


  大概是咂摸出他諾的外行來,胡大爺略笑了笑,也不再多言,擺著手勢要送客。


  這時,一個奇怪的籠子引起了他諾的注意。這隻鳥籠和門口掛著的那幾隻都不同,它沒有掛起來,而是被安安穩穩地擺在胡大爺的躺椅旁。它看上去更大更奢侈。籠身鍍金,連鳥籠罩子都用的是奢華的紫色鑲金錦緞。


  他諾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胡大爺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伸出將罩子掀開,露出裡頭的小鳥。


  那也是一隻金絲雀,是較為少見的白羽金絲雀。小金絲雀長得極為精巧,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恰到好處,身裹雪色,一絲雜色都無,兩隻爪子粉嫩通透,看著年紀並不大。白色金絲雀一動不動地立在支架上,安靜得如同一隻迷你雕塑。


  他諾讚歎道:「它長得真好看。」


  胡大爺驕傲地臉頰泛紅。他介紹道:「這是我們的『鎮店之寶』,因為長得白,所以叫『玉沙』。它可是遠近馳名的鳥王呢。」


  「鳥王?」他諾好奇地問道,「鳥王是什麼?」


  「小夥子,一看你就不怎麼養鳥吧。」


  他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撒謊道:「我是替朋友過來的,我自己還沒有養過鳥。」他住的屋子外頭就有不少鳥群,每到春夏就嘰嘰喳喳叫喚不停,根本不需要逗弄。他諾不是很能理解人類為什麼喜歡將這樣熱鬧的小鳥兒關在籠子里,成天成天地逗他們發聲。


  胡大爺道:「不過這倒也不稀奇。就算你養鳥,也未必知道這許多。玉沙啊不是本地鳥,而純種的金絲雀,從老遠的地方運來的。」


  金絲雀進入國內有數百年,人公飼養的歷史也相當長,因為適應性好,飼養範圍廣,真正可以算得上是純種的金絲雀並不多。不過,現在的人類養金絲雀大多也是圖個熱鬧喜慶,並不多在意其出身品種。更何況,這樣容易雜交繁殖的小鳥產量很大,價格也很便宜,相當親民。


  要說到純種的金絲雀,什麼樣子算是純,純的又是什麼「種」,真要掰扯起來,胡大爺能說上個三天三夜。不過好在他見他諾和羅饗兩人都不是真正的愛鳥之人,炫耀之情略微收斂,只是簡單地介紹了幾句。


  玉沙作為難得的白玉品種,從孵蛋開始就受到無微不至的照料。它從小就接受專業的鳴叫訓練,一經出師,就被被送去斗歌,在全國百鳥歌會上嶄露頭角,榮獲當年的鳥王稱號。


  「這個玉沙啊,特別聰明,一逗就能張口,一張口就是二十幾首曲子,曲目多,難度大,連續鬥上幾十回合都不曾落下風。」胡大爺感嘆道,眯著眼睛望向籠內的白色金絲雀,彷彿又回到那段崢嶸往事之中。


  他諾聽得津津有味。他最喜歡這種帶有傳奇色彩的故事了。「然後呢?」他極為捧場地追問道。


  胡大爺的追憶被打斷,臉色開始黯淡下來,似乎有難言之隱。


  他諾不解。


  就在這時,籠內的玉沙忽然扇動著翅膀往前跳了幾步。它來到籠子邊緣,沖著他諾的方向,張開嘴,亮聲:

  哇嗷嗷——哇嗷嗷——


  他諾被嚇了一大跳,不由地往後挪了一步。他瞪大眼睛盯著玉沙,覺得有些不對勁。


  哇嗷嗷——哇嗷嗷——


  他終於想起來這略為熟悉的叫聲是什麼。他諾張大嘴,結結巴巴地問道,玉沙是不是在學貓叫?


  而且是那種生活在野外極為兇悍的貓咪。


  胡大爺瞬間耷拉下腦袋,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身姿顯得更加佝僂起來。


  羅饗的臉色更加不好。在場的其他兩人聽不懂,他可是明明白白地聽出來了,這隻奇怪的小鳥在學野貓罵大街呢,說的還全都是最不堪的髒話。


  羅饗盯著玉沙,緩緩地擰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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