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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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梅摘下了帽子, 戴上了口罩和膠皮手套。
「燈再靠近一點……」她沖著那邊說道。旁邊的那位黑衣人立即蹲下身來, 單手擎著馬燈,照著那人的傷處。
就著昏黃的燈光,林玉梅輕輕解開了那人腿上的繃帶。由於粘連難免會碰到傷口, 那人疼得「哧哧」的,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可依然閉著眼睛,咬著牙硬挺著。
林玉梅低頭查看著傷勢。
這人中彈了,彈頭還在裡面,得立即動手術取出來。
她有些緊張, 這是第二次遇到這種情況了。她不是外科大夫, 對這類手術缺乏經驗。上一回是運氣好,那位傷員沒傷著筋骨,可這一回還有這麼好運么?
她打開藥箱檢查著器械,手有些發抖。那人睜開眼睛看著她, 虛弱地說道:「林大夫……不要緊張,我相信你……」
林大夫?他認識她?
她瞅了他一眼,見他正望著自己, 眼裡充滿了希望。旁邊的那位黑衣人也壓低了嗓門,說道:「林大夫,不要緊張, 我們都相信你……」
聽了這話, 林玉梅的手抖得更厲害了。這時候她已經認出來了, 受傷的那位正是黎先生。而說話的這位黑衣人卻從未見過。
她定了定神, 做起了準備工作。
還跟那位黑衣人說:「屋裡的光線有點暗,最好能再亮一點……還有麻醉是個大問題……」又指著那邊的案子說:「……把這個也騰出來,把人抬到案子上去,平躺著……」
黑衣人答應了一聲,說:「林大夫,您就放心吧,一會兒再加一個火把,麻醉的東西已經備好了……」話音剛落,他就沖著那邊招了招手。
守在窗戶邊上的那人立馬過來,跟黑衣人一起把案子上的花盆搬到了牆邊,又把一塊毯子蒙在上面,隨後把黎先生抬起來,擱在了案子上。
那人又返身回去,端過來一罐酒和一隻茶碗,還有一截木棍。看著這熟悉的配套,林玉梅隱隱明白了。這是被人點將了?看來都是老余的同志啊。
黑衣人點亮了火把,把它插在花盆裡,然後單手擎著馬燈,給林大夫照著亮。
傷口清理乾淨之後,林玉梅又消了兩遍毒,這才準備動手術。黎先生坐起來灌了兩口酒,就咬住了那截木棍。另外的那個人上前壓著他的兩條腿,防止他動彈。
手術開始了,林玉梅先用銀針找到了那顆彈頭。還好,距離經脈還有一點距離。她屏息靜氣用刀劃開了傷口,用鑷子夾出了那顆彈頭,「叮」地一聲丟在了茶碗里。
她長舒了口氣,汗水也濕透了後背。而黎先生疼得差點昏了過去,旁邊的那人也額上冒汗,把臉扭到了一邊不忍直視。
林玉梅給傷口消了炎,縫合了之後,又打上了幾圈綁帶,這才一屁股坐在了草堆上。她實在是太累了,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嗒嗒嗒,嗒嗒嗒……」是余老爺來了。黑衣人貼著門板,壓低了嗓門說道:「余老爺,請稍等片刻……」
可余老爺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就凍得受不了了。他趴在門板上,抖著嗓子說道:「哎……您跟林大夫說一聲,我在後山牆那邊等著……」說著便踩著木屐走了。
林玉梅休息了一會兒,便站起來收拾了一下。接著,就從藥箱里找出了一包退燒藥和一包消炎藥,遞給了黑衣人,讓他給黎先生先各服一粒,等到十二點時再加服一次。
「今兒晚上要注意保暖,把能蓋的都蓋上,注意不要碰到傷口了……只要夜間燒退了,就算度過了危險期……明天下午,我再過來瞧瞧……」
她又叮囑了幾句,就戴上了棉帽子圍上圍巾,準備離開。
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再呆下去只怕娘會擔心得受不了。再說,城裡正在大搜捕,耽擱得太久反而會引起外界注意。
「林大夫,來喝一口暖暖,外面實在是太冷了……」那位黑衣人說著,便遞過來半碗白酒。
林玉梅接過來,咬著牙抿了一口。這酒辣得她「哧溜一下」,可還是給咽下了下去。一股熱辣辣地氣流從胃裡升騰上來,只覺得周身發熱。
她謝過黑衣人,等他熄滅了燈火,方出了門。
雪已經停了,周圍靜悄悄的。在黑暗中,她壯起膽子,踩著積雪蹣跚前行。只聽腳下「嘎吱嘎吱」直響,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格外刺耳。
這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一位戰士,無所畏懼。
她想,這一刻她跟老余站在了一起,她不僅僅是他前世的愛人,更像與他並肩作戰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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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梅到家時,已經八點多了。
林太太急得不得了,恨不得去余家接她。城裡正在搜捕地下黨,玉梅這麼晚回來就不怕惹人懷疑?
林玉梅趕緊寬慰了幾句,說:「娘,今天下午余老爺子又發脾氣了,鬧著不肯治療,所以把時間給耽誤了……」
聽了這話,林太太是半信半疑。
可見玉梅尚未吃飯,嘴裡還冒著一股子酒氣,心知不對。她一邊盛著飯菜,一邊叨叨著:「玉梅,咱可不能和外面那些人有牽扯啊,那可是要殺頭的……」
「娘,您就放心吧,咱這不是為了掙錢嘛?哪會摻和那事?」林玉梅怕娘擔心,自然不肯承認。
可林太太到底是放心不下,想著先生曾經叮囑過的那些話,不禁嘆了口氣。
吃了晚飯,林玉梅回到屋裡,收拾了一下藥箱。她把幾件重要器械取出來,裹在皮帶子里塞進了手袋裡。她想,明天出門不帶藥箱了,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這一晚,就這麼過去了。
到了第二天,天放晴了,太陽也升起來了。可溫度依然很低,雪厚厚地堆在路上,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
林玉梅裹得嚴嚴實實的,走到了永興街。
街口站滿了警察,盤查著過往行人。她低下頭,不緊不慢地走過去。有一位警察攔著她,問她去哪兒?她指了指康年大藥房說在那裡做事,那位警察細細打量了一番,便放了行。
進了藥房,見許掌柜又在忙著打探消息。張管事捂著嘴,說道:「哎,你們都聽說了嘛?那幾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連個影子都沒有……我估計啊,人家早就出城了……」
「哦……」許掌柜瞅了一眼通告。心說,但願是真的吧?
林玉梅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趴在櫃檯上瞅著窗外。
心想著,黎先生可真會找地方啊,躲在余家的後花園里任誰也想不到吧?不過,余老爺的思想覺悟可提高了不少,這藏著人得冒多大的風險啊?
到了下午,林玉梅又隨著蔡媽去了余家。
她剛下車,就見余老爺揣著暖袖筒子在甬道上等著。見了她,就壓低了嗓門地說道:「林大夫,請跟我來……」
林玉梅隨著余老爺進了後院。瞅著無人,就直接去了後園子。余老爺拱了拱手,說道:「林大夫,昨兒讓您費心了……」
「哪裡哪裡……不知余老爺家的親戚好些了沒?」林玉梅自然也不肯說破。
「燒退了,再養養就好了……」余炳坤嘆了口氣。
昨晚,他一宿沒睡好,在心裡把茂生埋怨了一通。這都是兒子給他找的好事啊,可人家從後園子外面翻牆進來,還拿著那對腰牌來找他,說是他家親戚,他還能說啥?
只好咬著牙把人藏在了後園子里,還專門請了大夫給治腿傷。這事,除了他和花匠沒人知道,就連太太都沒敢說。
林玉梅進了花房,又見到了黎先生。
他的燒已經退了,氣色卻不大好。她知道這是失血過多的緣故,於是跟余老爺說,取一些補藥吃吃,這樣身體才能恢復得快一些。余老爺點了頭,說這就給弄些補藥過來。
說話間,林玉梅這才注意到了那位黑衣人。他蓄著絡腮鬍子,看著有三十來歲,臉很陌生,可眼神卻有點熟悉。而另外那位高個子的中年漢子,倒是從未見過。
辦完了事之後,她出了園子。
想著通告上的那三個人,忽然意識到那位黑衣人為何看著眼熟?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他就是洪先生。不過,這會兒的洪先生是化了妝的,所以猛一下未能認出他來。而他呢,應該是認識她的,所以才會放心大膽地讓她來救治黎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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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過了元旦,城裡的搜捕行動卻未見成效。
這時候,縣稽查大隊突然收到了一條密報,說有人在城外的清水鎮上見過那三個人,其中一個受了傷躲在馬車裡。他們去攤子上吃飯時,被人撞見了。徐隊長一聽,就協同保安大隊召集了一隊人馬殺了過去。結果,到了那鎮子上,人早跑了。
徐隊長回來后,就把情況向行署特派員做了彙報,還說專門找到當事人去辨認了一下,正是通告上的那三個人。特派員一聽,就帶著行署的人馬撤了,把這個爛攤子丟給了縣裡,要他們繼續搜捕。
特派員一走,徐隊長鬆了口氣。警察們也鬆懈了下來,稽查大隊也開始敷衍了事。不過幾天,城裡的風聲就鬆了,城門口又活躍了起來。
余炳坤見了,稍稍喘了口氣。
心說,這是不是跟他送出去的那個竹筒子有關啊?
趁著晚上,他溜進了後園子,跟裡面的人商量一下。
第二天上午,就借著油渣車隊出城的機會,把其中二位送了出去,只留下那個穿長衫的繼續躲在園子里養傷。
一恍,十多天過去了。
林大夫跟他說,那位先生的腿傷好了大半,再過幾天就能下地了。他總算鬆了口氣,只盼著他的同伴們趕緊來接他。
心說,山那邊不是有根據地嗎?趕緊走吧?,再不走他又要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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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市面上卻不大太平。
物價飛漲,老百姓們怨聲載道。除了那些大戶們,就連公職人員的日子都不大好過。
林太太瞅著屋裡儲存的那些物品,心說,多虧了玉梅了,這些東西的價格翻了十倍不止啊。如果不是事先存了點,只怕連塊肥皂都買不起了。
看著這些亂象,林玉梅心說難怪偽政權會倒台?
解放前夕,國庫空虛,經濟弄得一塌糊塗,可當權者卻只想著「清剿」根據地,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可惜,這些話她只能憋在心裡,
再過幾天,學校里就放寒假了,老余就要回來了。
如果他知道她救了黎先生,不知會作何感想?
正當林玉梅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的時候,林玉婉卻跟著姐姐和姐夫回到了縣裡。她回來時,並未聲張,除了姐姐和姐夫無人知曉。
四太太見玉婉回來了,是又驚又喜。雖然她嘴裡不停地埋怨著,可心裡卻疼得慌。而玉婉回到家,卻是悶悶不樂。不管娘怎麼問她,她都不肯開口。
後來,還是玉蘇跑到娘屋裡,跟娘悄悄說道:「娘,玉婉受了打擊,正後悔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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