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

  不過兩天, 余炳坤便打聽到了林大夫家的情況。


  原來是林文宣的女兒啊。這人他聽說過, 在清河中學教國文,後來跟著林文尋去了省城。而這位林小姐,據說是天賦異稟、自學成才, 那年她爺爺生病了就是她給醫好的。而茂生讀中學時當過林先生的學生,怕是因為這個才結識了林小姐吧?

  這麼一來,余炳坤倒是放了心。而余太太見林大夫竟然是林二小姐的堂妹,不由得嫌惡了幾分,心說都是姓林的那一窩子,能有啥好的?


  為了不招人議論, 余炳坤特意叮囑太太, 說:「太太啊,關於林大夫的身份莫要對外提起了,咱自家明白就成。」


  余太太撇了撇嘴,應下了。


  她再見到林大夫時, 除了客客氣氣地把她當成大夫之外,倒是沒啥閑話。只是心裡對她和茂茂的關係持懷疑態度,心說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個人咋就湊到一起了?想著兒子遠在省城, 才稍微寬了點心。


  又過了兩天,大戶人家之間傳出了小道消息。說林家二小姐生了一場大病,住進了省城醫院, 跟余家的婚事要往後推延了。而余家也把那籌備之事停了下來, 雖然沒有明說可也印證了那條傳聞。


  這事來得蹊蹺, 關於林余兩家的婚事外界雖然有所揣測, 可看到家長們都和和氣氣的,外人自然無話可說。


  林玉梅也從娘那裡聽說了。聯繫到前幾天老余特地從省城趕回來,她隱隱猜到了什麼?卻不敢往深里想。見娘唉聲嘆氣地為玉婉惋惜,一時間不知說啥才好。


  現在她可是忙得很,也顧不上去考慮那麼多了。每天除了去藥房做事,還要去余家給老爺子做理療,很是辛苦。


  而余家上下更有意思。那老爺子明明知道她是個女的,可就是不提這茬。而余老爺和余太太也裝著不知道的樣子,就連每次來接她的那個蔡媽,都恭恭敬敬地喊她林大夫,雖然早就知道她就是那個站櫃檯的林小姐。


  她也樂與配合。反正天冷了,穿得厚,又戴著帽子,打眼一看也瞧不出啥來。再說,她一身男裝打扮,外出行事可方便多了。


  *

  轉眼進入了冬天。


  余家老爺子的屋子已經收拾一新。火牆搭好了,熱烘烘的,一點煙氣也沒有,甭提有多舒適了。老太太一見,也讓兒子給她弄了一個,說這個比炭盆好,有了它冬天就好過多了。


  這時候,老爺子的病情稍有好轉,咳得沒那麼厲害了,也能進點軟食了。余炳坤十分高興,照這麼下去,老爺子熬過這個冬天應該沒啥問題。


  老爺子自己也覺察到了,對這個林大夫真是刮目相看。還跟兒子叨叨著:「炳坤啊,還是咱家茂茂的眼光好啊,瞧瞧給咱尋了個小先生,比那些名醫可強多了……」


  他見了林大夫,雖然擋不住打憋,可偶然也會誇兩句,還說:「林大夫啊,等老夫痊癒了,就給你送一塊金字招牌,上面寫個「小神醫」咋樣?」


  林玉梅聽到這誇讚的話,直冒汗。


  心說,老爺子哎,您吃藥扎針自覺點就成,甭搞得每次都跟打仗似的。就您這倔勁兒,如果不是她懂那些穴位,只怕還應付不下來呢。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算是明白了。老爺子這病啊,雖然跟上了歲數有關,可病情加重卻跟他不配合治療有很大關係。老爺子脾氣大,那些名醫哪敢跟他打憋啊?還不是他說啥就是啥,結果給弄成了這樣。


  說來說去,都是慣的。


  老爺子是個封建大家長,一向說一不二,旁人哪敢違逆?虧得她學過護理,對那些特殊病人有點招術,否則還真拿他沒辦法。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


  林玉梅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可為了掙錢總是樂呵呵的。


  林太太卻多了一份心思。等過了年,玉梅虛歲就十六了,再不說人家可就晚了。可每次一提這茬,玉梅就直擺手,總說:「娘,咱不急……」


  可女兒不急,娘急呀!她本想跟四太太說說這事,可見四太太心緒不好就把話給咽了回去。


  自打玉婉生病之後,四太太的精神就不大好。她只好經常過去陪著四太太說說話,卻不敢往深里探究。往日四太太跟她無話不說,可對這事卻是深緘其口,她也不好相問。後來大小姐出嫁了,四太太才提起勁來操辦了一場。


  最近有風聲傳出,說林二小姐的病是好不了了,那余家和林家要解除婚約了。她唬了一跳,這好端端的咋就要退婚了?可這事,咋從未聽四太太提起啊?還有,玉婉的病好些了沒?若真有這麼嚴重,咋沒見家裡派人過去探望?


  林玉梅聽娘叨叨著,心說這事啊等放寒假就知道了。到時候,兩個當事人都回來了,那結果自然就出來了。


  *

  轉眼到了十二月底,縣裡出了一樁大事。


  那天早晨,天上飄起了雪花,異常寒冷。


  林玉梅正在柜上揣著手瞅著窗外,就見那稽查隊員穿著棉大衣、縮著脖子進來了。許掌柜一見,趕緊迎了上去。


  那稽查隊員撣了撣身上的積雪,跺了跺腳,就從挎包里掏出了一沓子通告,「啪地一下」摔在了櫃檯上,把幾個店員都唬了一跳。


  他沖著許掌柜,板著臉說道:「許掌柜,您這邊可得注意嘍,上面發了緊急通告要緝拿地下黨。您瞧瞧,這仨人都是通緝分子,一旦發現了行蹤,要立即報告……」


  「那是,那是……」


  許掌柜打著哈哈,往通告上瞄了一眼。見那上面畫著三個人像,其中一位像是洪先生?他嚇了一跳,心說這可咋辦?


  他趕緊招呼了一聲,又沖著賬房那邊使了個眼色。張管事也端上了一杯熱茶,讓那稽查隊員坐下來歇歇腳。


  說話間,賬房先生就封了一個紅包,笑嘻嘻地塞進了稽查隊員的手裡,還客氣地說道:「兄弟哎,天冷了,弄點熱酒喝喝暖暖身子。」那稽查隊員也不客氣,就揣進了兜里,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老兄啊,這又出啥事了?」許掌柜揣著手,故作鎮靜地打聽道。


  「唉,甭提了,咱這縣裡啊,突然發現了地下黨,還截獲了一部電台。可這事是行署那邊破獲的,為了搶功,那個特派員帶著幾個人沒打招呼就來縣裡拿人,結果竟讓人家給跑了?這下可好,他就把責任統統推到了縣裡,說是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弄得稽查大隊很為難啊!就連徐隊長都坐不住了,這不滿城都在搜捕哪……」


  「哦,還有這事啊?」許掌柜心裡直打鼓。心說,跑了好啊,真逮住了只怕藥房都要受到牽連啊。


  林玉梅也伸頭往瞅了瞅通告,只一眼就認出了洪先生。


  她吃了一驚,心說這是暴露了?難怪許掌柜這麼緊張,還可著勁地打探消息。還有右邊的那位看著也有點眼熟,像在哪裡見過似的?於是,也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哎,許掌柜啊,您這邊可得當心一點哦。據說,昨晚上有人受了傷,城裡的藥鋪子都被監控起來了,徐隊長也下了指令,對可疑人員一律格殺勿論……」


  「哦,是嘛?」許掌柜嚇得趕緊掃了掃窗外,只見雪花飄飄,哪有人影?

  那稽查隊員喝了杯熱茶,就縮著脖子走了。許掌柜瞅著那通告楞了半天,最後讓張管事把它貼在了牆上,還專門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


  隨後,讓李店員在門口把風,他把幾個見過洪先生的都叫到後面叮囑了幾句。


  「大伙兒都聽好嘍,這事和咱沒啥關係,可擋不住有人藉機生事兒……這可是關係到諸位的飯碗啊,出去了嘴巴可得嚴實一點,耳朵都要豎起來……」


  「那是,那是……」林玉梅和幾名骨幹連連點頭。


  心說,可惜這事幫不上忙,只怕跟老余也有點關聯,只盼著同志們能躲過追捕,早點轉移到根據地去。


  她回到柜上,又細細琢磨一番。


  這事估計是昨天夜裡發生的,那同志們是不是還在城裡?這會兒想出城怕是很難,只希望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隱藏起來。


  她趴在櫃檯上又瞅了一眼通告,總覺得右邊的那位在哪裡見過?


  她回憶了一下,終於想起來了。


  這人姓黎,叫黎景原,解放后是清河縣的縣委書記。老余跟她提過,黎書記就是他的介紹人,當年正是黎書記引導著他走上了革命道路。後來運動一起,也是這位黎書記給老余做了證明,證明他是一位早年從事地下工作的好同志。


  這個人,對老余很重要。


  她想,如果能幫忙她一定會幫的。


  *

  到了下午,雪越下越大了。


  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林玉梅裹得嚴嚴實實的,像往常那樣去了余家。給老爺子忙完之後,她正準備離開,余老爺突然過來了。他沖著她招了招手,把她引到了廊下。


  瞅著四下里沒人,余老爺揣著袖筒說道:「林大夫,家裡有位親戚得了急病,想請你過去給瞧瞧……」


  林玉梅有些猶豫,瞅著天不早了,回去晚了怕娘挂念。


  余老爺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趕緊說道:「呃,林大夫啊,你不用擔心,我這就派人去你家裡打聲招呼,就說今兒要晚一點回去,到時候再派倆護院跟著……」


  「唔,那就過去瞧瞧吧……」林玉梅見余老爺這麼上心,就點了頭。


  她提著藥箱,隨著余老爺進了後園子。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因為下雪比平日里黑得早,一路上除了積雪啥都看不清了。


  穿過園子,她本以為要從後門出去,可余老爺卻帶著她在花房前停了下來。他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哎,大夫來了,快開門啊……」余老爺捂著嘴,壓低了嗓門說道。


  話音剛落,門被拉開了一條縫隙,余老爺帶著她進了屋。屋裡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見。過了一會兒,才隱隱約約地看到屋裡站著一個人。


  林玉梅心知不對,這瞧個病咋弄得神神秘秘的?難道是……?她立馬想到了那張通告,頓時緊張起來。


  「呃,林大夫啊,這個情況有些特殊……等日後再跟您解釋,您就先瞧病吧?」余老爺揣著手,喏喏道。


  林玉梅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就「嗯」了一聲。


  那余老爺一聽,鬆了口氣,就沖著屋裡那人說道:「哎,大夫給您請來了,你……你們先忙,我……我去前面招呼一下,一會兒再過來接林大夫回去……」


  余老爺的聲音顫巍巍的。那人點了點頭,就沖著余老爺拱了拱手,說道:「唔,多謝余老爺,您先回去吧,有啥情況就過來通報一聲……」


  隨後,便沖著裡面說道:「先把氈子蒙上……」


  話音剛落,就有人用氈子蒙住了窗戶。接著,點亮了燈盞。


  在昏黃的燈光下,林玉梅看到牆角堆著一堆稻草,上面躺著一個人。這是一位年輕男子,穿著灰袍,正蜷著身子昏睡著。


  她蹲下身來,細細查看。只見這人面色潮紅,像是在發熱?她搭手一試,額頭果然滾燙。她掃了一眼,見他右腿上扎著一圈布袋帶子,隱隱透著血絲。


  她頓時明白了,這人受傷了,因為發炎而高燒不止。


  她顧不上細問,就打開藥箱,從裡面取出了一把剪刀和一卷紗布,準備處理傷口。
——

  (本文-晉-江-獨-家-發-表,謝-絕-任-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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