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18

  *

  這天放學后,余茂生騎著自行車趕回家裡。


  他脫下學生制服,換了一身灰布棉袍,戴上黑禮帽,脖頸間圍著一條長長的黑圍巾,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收拾停當后,就從後門溜出了家。


  他騎著自行車穿街走巷,直奔青元巷而去。


  快到巷子口了,他把車速慢了下來。這一片他來過,知道拐角處有一家雜貨鋪,還知道巷子的盡頭就是林先生家。他想,只要守在這裡一定能等到林小姐的。


  過了一會兒,林先生和林小姐果然出現了。


  遠遠地見林小姐裹著厚厚的棉袍,戴著一頂紅絨線帽子和一條紅圍脖,兩手揣在袖筒里,一副怕冷的樣子。


  或許是天色較暗,林小姐與他交錯而過時竟然沒認出他來?他瞅著二人進了巷子,就調轉車頭跟了過去。


  「林小姐……」余茂生趕上來,壓低了嗓門喚道。


  「是你……」林玉梅一下就聽出了老余的聲音。她頓住了腳步,心想老余這會兒來找她一定有事。


  「玉梅……」林先生也嚇了一跳。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神秘人,正是那天來找玉梅的那個。


  他不禁緊張起來,趕緊掃了一掃周圍。雖說巷子里沒人,可在外面說話到底不方便。於是,咬了咬牙說道:「玉梅,不要站在這裡,咱去那邊吧……」


  「嗯……」林玉梅答應了一聲,見老余沒有異議,就帶著人朝巷子里走去。


  到了盡頭,二人躲在耳房後面的夾道里低聲交談著。


  林先生在不遠處把著風。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可心裡卻緊張得要命。玉梅啊,到底跟那些不要命的牽扯上了?可這會兒他生怕被人發現了,也顧不上去訓斥她了。


  林玉梅卻不像父親那麼緊張,她只覺得興奮。


  聽老余問起康年診所,就把高醫生和高太太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她覺得高醫生一家有些神秘,上次稽私大隊來藥房辦案,她從後門溜進了診所,高醫生讓她去街上喊巡警過來,也算是幫了一個大忙。可這人為啥來到縣城?還是不大清楚。


  平日里,她注意到高醫生經常出診,偶爾還會出趟遠門。


  張管事曾神神叨叨地跟她講過,「哎,可別小看了高醫生,人家接觸的都是縣裡的達官貴人和富豪鄉紳,診費貴得很哪,一般人可請不起他……聽說,高太太還給吳縣長的太太瞧過病,本事也不小呢……」


  對這夫婦二人,她實在是拿不準。這樣的人會去冒險嗎?即便找到他們家裡,能保證他們不說出去嗎?她憑著直覺感到不妥,就小聲提醒道:「老余,這人面目不清,貿然去找他只怕會壞事……」


  老余?對這個奇怪的稱呼,余茂生顧不上多想,當務之急是要給受傷的同志動手術,再這麼拖下去會有生命危險的。


  林玉梅見老余皺著眉頭,心知情況緊急。她不禁問道:「你……找高醫生有要緊事?」


  「呃……」余茂生不好說出受傷之事,可林玉梅已經猜到了一二。


  她追問道:「有人受傷了?」


  「唔……」余茂生點了點頭。


  「傷在哪裡?」她繼續追問。


  余茂生指了指右臂,林玉梅迅速衡量了一下。


  以她的醫術不管是扎針、找穴位,還是看病開藥打針都沒問題,可外科手術方面卻不行。她學過護理,會簡單包紮處理傷口,可真給人動刀子卻從未做過。可一想到如果因為去找高醫生而暴露了地下組織,會給老余帶來生命危險,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她咬了咬牙,下了決心,說道:「唔……我也懂點醫術,家裡還有一套器械,要不讓我去試試吧?」


  「你……」余茂生又驚又喜。


  他知道林小姐會幫忙,可沒想到會幫這麼大的一個忙?


  他不知道她是咋猜出來的?這說話行事,就像他的搭檔一般。可林小姐卻從未與他搭過班,甚至未說過幾句話,可地下工作經驗比他還要豐富?還有,她不過十來歲,從哪兒學的醫術?


  這其間的奧秘實在是太多了。可現在情況緊急,他來不及細想就點頭答應了。


  商定之後,余茂生讓林小姐在家裡等著,說六點過來接她。他朝林先生點了點頭,就騎上車走了。


  林先生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跺了跺腳。不過短短几分鐘,就像過了一個時辰,連腳都凍麻了。


  林玉梅趕緊敲開院門,跟父親一起進了家。


  她跟娘打了聲招呼,就一頭扎進了廂房裡,點起燈收拾起來。林先生也跟了進來,見女兒這樣,不禁皺起了眉頭。


  「玉梅,你跟爹說實話,你是不是參加了地下組織?」


  「爹,我沒有……」


  「玉梅,那你說那人是誰?」


  「爹,您就放心吧,那是個好人……」


  「玉梅……」


  「爹,人家組織上有紀律,不能隨便亂說……」


  「你這孩子,跟爹也是亂說?」


  「爹,這是出於安全考慮,就連家人都不能說……」


  「玉梅……」


  「爹,一會兒我要出去一趟,您和娘在家裡關好門,等我回來……」


  「玉梅,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兒?爹可不答應……」


  「爹,有一個病人情況很緊急,有生命危險,我去給瞧瞧,一會兒就回來了……」


  ……


  林玉梅極力勸說著父親,可林先生哪肯答應?

  他不知道玉梅接觸到了多少新思想,怎麼說變就變了?

  可林玉梅心知這一趟出去沒啥危險,最大的不確定因素是她的醫術。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處理好?可為了老余她還是想冒險試一試。


  *

  吃了晚飯,林玉梅把藥箱收拾好了,就等著出發。


  林先生不放心,一直在廂房裡看著女兒。林太太不知這爺倆的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葯?問他們,都說在討論事情。


  林玉梅向父親一再保證下不為例,還說來接她的人爹也認識。


  林先生心裡一動,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難道是余同學?他記得玉梅給他買過葯還說過話,這是被人拖下水了?他想訓她幾句,可到底還是捨不得。


  就在這時,院門被人敲響了。


  林先生過去應門,站在門外的果然是那位神秘人。他想拒絕,可玉梅裹得嚴嚴實實地跟了過來,死活要出去。他實在沒轍,就跟太太打了聲招呼,鎖好了院門也跟了出去。


  余茂生見林先生不放心,只好讓他跟著。林玉梅擔心父親,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隻大口罩讓父親戴上,好遮擋一下。


  三個人沿著巷子進了一條背街。


  在拐角的陰影處,停著一駕帶蓬馬車。余茂生上前對了暗號,就帶著林先生和林小姐上了車。隨後,便有人給他們的眼睛上蒙了一塊黑布。


  在黑暗中,馬車走了十多分鐘,進了一所院子。


  三人被帶進了一間屋子裡,方摘下了黑布。一位掌柜模樣的中年男子上前客套了兩句,示意林先生他們在外面候著,就帶著林玉梅進了裡間。


  屋裡很暖和,一位年輕男子蓋著被子躺在床上,高燒不止,處於半昏迷狀態。


  林玉梅戴著大口罩,幾乎遮住了眉眼。她屏息靜氣,給那位年輕男子檢查了一番。還好,沒傷著筋骨,可傷口已經開始潰爛了,得把裡面的彈頭取出來,否則很難癒合,燒也很難退下去。


  做好了準備工作,她回顧了一下手術步驟,告誡自己不要慌張。可臨到下刀時,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別的都好說,那傷員沒有麻醉怎麼辦?

  那年輕男子一聽,就睜開眼睛說道:「大夫,給我找一截木棍,再端一碗白酒過來!」


  中年男子去外間找了木棍和白酒回來。他接過酒碗,往嘴裡灌了一口,就把那截木棍用牙咬著,示意大夫對手。


  林玉梅第一次給人動手術,緊張得直哆嗦。一下刀,見那年輕男子疼得冷汗直冒,就更緊張了。


  可這場手術,到底還是完成了。從消毒、取彈、縫合到包紮,整個過程不過半個鐘頭,可對她來說卻像經歷了一場生死考驗。


  她處理完了傷口,讓中年男子取了一塊乾淨棉布,兩頭一系,做了一個簡易繃帶,讓傷員吊著胳膊。又細細叮囑了幾句,留下了幾塊替換紗布和兩包消炎粉,便提著藥箱子出了屋子。


  這時候,她才覺得後背汗津津的。


  雖然是冬天,可體力消耗過大,令她感到兩腿發軟、疲憊不堪。


  *

  三人又坐上了馬車,蒙著黑布離開了院子。


  一路上,沒人說話。


  臨到下車時,余茂生低聲說道:「謝謝你!」


  「不客氣!」林玉梅點了點頭,便跟著父親下了車。


  林先生只覺得兩腿發軟,可還是咬牙堅持著。走出老遠了,他回頭瞧了瞧,見那駕馬車還影影綽綽地停在那裡。


  「玉梅,以後不要再冒險了……」他挽著女兒的胳膊說道。


  「嗯,爹,我曉得了……」林玉梅點頭應著。


  這時候,她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在整個過程中沒人提到她和父親的姓氏,也刻意避開了她家的地址。她想,這是不是老余特意安排的,也是對他們的特殊保護?
——

  (本文-晉-江-獨-家-發-表,謝-絕-任-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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