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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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放學后,余茂生回到家就換下了學生制服。
他穿著一件青灰色短褂,戴著禮帽,騎車去了永興街。他站在街角的那棵樹後面等著,再過一會兒林小姐就下班了,這裡是必經之路,一定能碰到她的。
過了大約半個鐘頭,果然看到林小姐跟林先生朝這邊走來。他探出身子,朝她揮了揮手。而林玉梅也看到了他,心咚咚直跳。
老余突然來找她怕是有事吧?她仰著臉沖著父親說道:「爹,您等我一下,我去那邊有點事……」
「玉梅……」林先生來不及阻止,就見玉梅走到樹後面,跟一位頭戴禮帽的青年男子說起話來。
他嚇了一跳,恨不得立刻就衝過去把玉梅拉回來。可瞅著街上人來人往的,到底還是忍住了。他站在樹旁,給女兒把著風,這樣即便有人看到了玉梅,也同樣能看到他,這麼一來是不是就能避避嫌?
余茂生見到林小姐,沒來由得信任她。他向她打聽藥房的情況,而林玉梅果然不負所望,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
對藥房的情況,她本就十分熟悉。後來發現老余在幫組織上買葯,更是留了心。她注意到後面庫房裡藥品齊全,貨源充足。對進貨渠道許掌柜一直守口如瓶,跟誰都沒說,可她在整理庫存時,還是發現了蛛絲馬跡。
從包裝上看,大部分藥品都是從市面上進的,可有幾種特殊藥品像是從軍中來的。而玉婉的二叔就在軍隊上,怕是跟他有關吧?
她想,林家大著膽子賣葯,不就是為了賺錢嘛?如果能從他們手裡批發一部分,缺葯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
她把這個情況簡單說了一下,余茂生點了點頭,鄭重地道了聲「謝謝」。
這時,林玉梅還不知道自己幫了多大的忙?她想跟老余再多說幾句,可見父親在一旁等著,只好告辭離開了。
「玉梅,跟你說話的是余同學?」林先生也認出了余茂生。
「嗯……」林玉梅應道。
「玉梅,你咋認識余同學?」林先生十分驚訝。
「唔,上次在書屋碰到了,他跟爹打過招呼,就這麼認識了……」林玉梅大大方方地說道。
「玉梅,以後在公共場合萬不可跟男子說話,會招人議論的……」林先生再三叮囑道。
「爹,我知道了……」林玉梅笑著點了點頭。
她也覺得不妥。老余可是定了親的,一旦傳出了風言風語對誰都不好。她想,以後不如寫密信吧?
記得地下組織聯絡時,都是用米湯寫信。寫完后晾乾了就是一張白紙,看不到任何內容。可打一盆清水,加入碘酒後,再把信放入水中,就能看到藍色字跡逐漸顯露出來。
這個方法老余還不知道吧?她得抽空告訴他,以後有啥情報就可以寫密信了,這樣既安全又可靠,還不容易被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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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課間,余茂生在花圃那邊「碰到」了黎先生。
他把這個重要線索告訴了先生。黎先生略一思忖,就想出了一個計策。他讓余茂生繼續打探消息,不要輕易出現在藥房里。
對余茂生提到的那位夥計,他有些想法。可余茂生含含糊糊地,說那人跟他家沾了點親所以肯幫忙,再問就不肯多說了。
黎先生猜測了什麼,也就沒再追問。
上次買葯之事,他派人了解過了。那藥房是林家開的,而余茂生跟林二小姐定了親,還有店裡的那位女店員也是林家門上的親戚,看余茂生支支吾吾的樣子,八成就是那位女店員吧?這麼一來,就解釋得通了。
買葯任務很快布置了下去。
兩天後,一位臨縣來的年輕客商進了康年大藥房。他手持拜帖,找到了許掌柜。一陣寒暄之後,便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封推介信遞給了許掌柜。
「哦,原來是穆掌柜的內弟啊?久仰久仰……」許掌柜客氣地說道,對這位洪先生也熱情了幾分。
「許掌柜,兄弟我入行尚淺,日後還請前輩多多關照……」洪先生也笑著說道。見屋內再無外人,便說明了來意。
許掌柜一聽買葯不由得警覺起來。可穆掌柜與他相交多年,算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於是問道:「洪先生,不知您想進什麼葯?」
「許掌柜,藥單在此,請您過目……」說著,洪先生從內袋裡取出了一張藥單遞了過去,還附耳低語了幾句。
「哦……」
許掌柜接過來掃了一眼,見那上面都是西藥,大都屬於管制類藥品。他有些遲疑,可洪先生給出的價碼實在是誘人,並一再保證不會在清河縣境內銷售,不會跟藥房產生任何競爭。
許掌柜自然是見錢眼開,這一筆買賣都快趕上半年的流水了,於是答應跟東家商量一下。
送走了洪先生,他就去了林家大宅。
見到四老爺,把這樁買賣說了一通。四老爺沉吟了片刻,害怕是「那邊」過來買葯的,就想親自見一見洪先生。
中午,三人在茶館里照了面。
那位洪先生是地地道道的東縣人,無論是談吐還是氣質都像一位商人,與「那邊」沾不上一點邊。四老爺放了心,就答應先給一部分,後續的會在一個月內補上。交貨地點就放在水路上,這樣也能避開稽查大隊的盤查。
這樁生意算是順利地談成了。
洪先生痛痛快快地付了定金,約定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四老爺和許掌柜都很滿意。
幾天之後,第一批藥品便上了船。困擾多時的藥品緊缺問題就這麼解決了。
這事過後,余茂生對林小姐就更信任了。
可林小姐的具體情況,他卻不敢跟黎先生說。做地下工作風險很大,他一個人擔著就足夠了,不能再讓林小姐跟著冒險了。
雖然他覺得她膽子很大,頗有潛力,可還是不想把她牽扯進來。他想去藥房看看她,可想著組織紀律還是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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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放了暑假。
學生們離校返鄉了,教職員工們也閑了下來。
林先生又開始幫人抄寫稿子,好掙點外快。自從玉梅出去做事之後,家裡稍微寬裕了一點,可支出也增加了不少。
如今的清河縣,各項苛捐雜稅多如牛毛。
一大早打開城門,就開始收稅。農戶們挑著擔子進城要繳進城稅和治安稅,擺攤設點還要繳地皮稅。城裡的商戶店鋪就更別提了,一個月下來至少要繳十多種稅,弄得大家叫苦不迭。
可羊毛出在羊身上,一來二去地都轉嫁到了老百姓的頭上。結果市面上物價上漲,無論是吃的還是用的都貴了不少。
可即便是這樣還不算完。縣裡的保安隊擴充之後,要吃要喝要發餉,這一大筆開支從哪裡來?只能往下強行攤派,無論是城裡還是鄉里,一個都跑不了。像他們一家五口人,竟然要按照人口數量繳納稅收,俗稱「人頭稅」。
林先生跟太太抱怨說:「唉,從古至今凡是繳納人頭稅的,除了末世還真不多見。」
當然,這話也只能關起門來在家裡說說,萬不可出去亂講,否則下一學年就甭想再拿到聘書了。
林玉梅看著眼前的亂象,心說這樣腐朽沒落的政權怎麼會不倒台?
瞧瞧現在,所有的政策都是圍繞著官僚大資本家、大地主的利益服務的,哪管老百姓的死活?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徹底失去了民心。
現在,距離解放還有兩年多,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時期,她得幫家裡度過這道難關。
如今她的醫術已恢復了大半,托許掌柜購買的那套醫療器械也給運了回來,如果能出去坐診就好了,這樣收入就能多一些。
林玉梅做著種種打算,只盼著這兩年早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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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余茂生想去藥房看看,可一直忍著。
天一熱,見太太胃口不好,吃不下飯,就跟太太推薦道:「娘,您吃點消食片順順氣就好了。」還自告奮勇去藥房買葯。
余太太怕他熱著,就柔聲勸道:「茂茂,大熱的天就讓張嬸去吧?你在家裡避避暑氣……」
可他哪裡聽得進去?招呼一聲就推著自行車出了門。
余茂生進了藥房,見林小姐正在柜上,見到他眼前一亮。
他的心砰砰跳著,也不敢跟她多說話,就買了兩包消食片。接過藥包時,覺得手裡多了一張紙條,就不動聲色地放進了口袋裡。
出了店門,他想掏出來瞧瞧,可還是忍住了。
直到回到自己屋裡,才打開來看了看。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了眼帘,而上面的內容更是令他驚訝萬分。
米湯傳遞情報?虧她想得出來。
不過這個法子還真好,得跟先生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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