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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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茂生說服了父親,便回屋裝扮了一番。


  他換了一件灰褂子,戴著一頂深灰色的禮帽,帽檐壓得低低的,幾乎看不清眉眼,這才從後門溜了出去。


  余炳坤在書房裡坐卧不安,直到兒子回來了,才鬆了口氣。


  第二天早晨,余茂生聽從父親的安排,乖乖地留在了家裡。


  到了九點,有消息傳來說是大批軍警包圍了學校,便衣特務拿著名單直接進教室里抓人。可說也奇怪,名單上的學生大都沒來,說是生病請假了。軍警們撲了個空,最後從學校里強行帶走了三名學生和兩名青年教師。


  這一下校園裡炸了鍋,教職員工們不願意了,學生們也鬧哄哄地要去營救,曹校長和吳主任也黑著臉,對縣裡的做法表示不滿。警車剛剛開走,二人就去教育局告狀,說沒憑沒據的憑啥抓人?請求局長大人和曾督學出面把人保出來。


  廖局長也犯了難,這去吧?怕烏紗帽受到影響,這不去吧怕是眾意難平。而曾督學更是一言不發躲在一邊,生怕被沾上了。


  最後,局長大人還是撣了撣衣襟,帶著三人去了縣府。到了那裡,直接求見吳縣長,可吳縣長卻避而不見,四人等了半天只好返了回來。


  這時候,軍警去學校隨意抓人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大街小巷都在議論紛紛。那些有學生的家長們更是群情激昂,四下里動員著親朋好友、街坊鄰居去學校聲援。這下可好,還未到中午,城裡的店鋪、商販、工廠都罷工歇業了,要求釋放被關押的人員。


  康年大藥房也關了門。


  林玉梅正在店裡盤點,聽說警察去學校抓人了,心不由得提了上來。後來一打聽不是老余,才鬆了口氣。


  一個下午過去了,各界聲援之勢是愈演愈烈。


  事態發展也遠遠超出了預期。吳縣長壓力頗大,在屋子裡轉來轉去,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抓起電話打到縣黨部,想找崔主任商量一下,可電話那端卻說「崔主任不在」。


  他氣得一摔話筒,在心裡罵道:「這個老狐狸自己捅了簍子就拍拍屁股溜了?」


  「他奶奶的,明明是這老傢伙惹出來的事,卻偏偏要老子來背黑鍋?早就跟他說了,學生娃子抓不得,那些個教師也惹不得,這學校啊就是個馬蜂窩,一捅准出亂子……」


  可事情已經出了,這個爛攤子總得有人來收拾吧?他咬著牙,給警察局長打了一個電話,說道:「成年兄,事態好像不對呀,咱還是放人吧?」


  「哎,吳老兄,這人都給抓進來了,哪能說放就放啊?」熊局長打著官腔說道。


  「成年兄,您瞧瞧外面那仗勢,咱還是趕緊把事情給解決了吧?」吳縣長耐著性子勸道。


  「呃,想解決也成。不過,不能讓兄弟們白跑一趟吧?」 熊局長賣著關子,打著小算盤。


  「唔,那好吧,這事我去找教育局說說,看看能不能出幾個辛苦費……」見熊局長鬆了口,吳縣長總算舒了口氣。


  心說,警察局裡的那幫子傢伙,整天凈想著撈外快,難怪抓人這麼積極?可這個口子是他這邊給開的,這爛攤子自然也得他出面來收拾。


  吳縣長一連打了幾個電話,才把各方安撫下來。


  最後,在廖局長的說和下,學校答應出十塊大洋保人。警察局那邊要求這幾名學生和教師在保證書上簽字畫押,保證再也不參與鬧事。


  開始,那三名學生拗著不肯簽字,後來被家長們痛罵了一頓才勉強簽了字。而那兩名青年教師事先得了消息,讓他們採取迂迴戰術保存革命有生力量,才不情不願地簽了字。


  第二天下午,五個人都被釋放了。三名學生被家長領了回去,那兩名青年教師也回了學校,這事算是平息了下來。


  可對縣裡來說,這件事還不算完。


  事情剛一了結,那崔主任就出現了。


  他來到縣府,向吳縣長拱了拱手,道了歉。


  還笑著說道:「兄弟不才正好去了行署,這學生們就鬧起來了?這幾天讓吳兄受驚了……不過,兄弟覺得這裡面一定有地下組織在活動,日後還是要加強警戒……」


  「唔……」吳縣長不置可否。這一回他雖然服了軟,可也意識到了這一切絕非偶然,一定有人在暗裡做推手。


  看來地下組織活動猖獗啊,這兩場罷工、罷課都和他們有關吧?對政治他不想摻和,可像他這樣的公職人員太過逍遙,只怕會影響到頭上的這頂烏紗帽吧?


  於是,吳縣長稱病在家,冷眼瞅著崔主任上躥下跳。


  不過兩天,大街上的警察多了起來,城門口的盤查也嚴了起來,大街小巷裡也布滿了便衣特務,城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余茂生接到了黎先生的指示,要求最近一段時間蟄伏下來,一切活動暫停,靜觀其變。於是,他一放學就回到家裡溫習功課。余炳坤見了,總算是放了心。


  而被釋放的那兩名教師,組織上也做了妥善安排。


  這二人本是積極分子,這一曝光算是在局裡掛上號了,日後工作起來也困難。而學校雖然出面做了擔保,可下一學年的聘書怕是難續了,這麼一來極有可能丟了飯碗。這時候,組織上伸出了援手,通知他們立即轉移到。同時,安排人員護送他們連夜出城,往解放區進發。


  *

  這段日子,林玉梅作為一名旁觀者也親眼目睹了城裡的變化。


  罷市那幾天,藥房也關門歇業了。


  店員們閑著沒事,就做起了大掃除。她見隔壁診所也關了門,心說這位高醫生的思想覺悟還蠻高的嘛,雖然不聲不響的,可還是以實際行動來支持學生。


  對這位高醫生,她了解不多,前世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可這一世卻憑空冒了出來?


  這天中午,見高醫生的女兒蹲在樹下看螞蟻搬家,就逗著她說了幾句話。「英子,快回來!」高太太在門裡喚道。那小姑娘一聽,就蹬蹬蹬地跑了回去。


  林玉梅有些奇怪,她注意到這個小姑娘常常趴在診所的窗戶上,朝外瞅著,卻很少見她出來玩。她不過三歲,正是好玩的年齡,可高太太卻喜歡把她圈在屋裡?


  對這位高太太,總覺得有點神秘。她不愛說話,跟藥房也沒什麼交集,偶然來拿葯的都是高醫生。如果換做旁人也就罷了,可林玉梅經驗豐富,看過不少影視劇,還有老余也是從事地下工作的,她對這方面的感悟可是不少。


  這麼一來,連同高醫生都跟著神秘起來。


  她想,清河縣城是古老而又封閉的,可高醫生卻從省城來到了這裡。若論條件,省城多好啊?可他為何會捨棄那麼好的條件跑到這裡來?難道是帶著某種任務嗎?


  她捉摸不透,可心裡卻留了意。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老余。她在暗處觀察著,就像在替老余站崗放哨似的,這樣老余遇到的危險是不是就能降低一點?

  *

  城裡戒備森嚴,城外的局勢也發生了變化。


  內戰爆發后,解放區的面積被大大壓縮了。活躍在清河流域的大部隊,也被迫往南部山區轉移,區武工隊和游擊隊為了保存實力也蟄伏起來。


  可縣裡的保安隊卻壯大起來。


  一時間招兵買馬,人數從五百人一下子擴充到了二千人。省警備司令部也給保安大隊配備了一批鐵傢伙,全副武裝起來。


  要倉有倉,要人有人。


  作為保安大隊的大隊長,張明福頓時抖了起來。他指揮著大隊人馬開始下鄉清剿,對昔日的拉鋸區域進行反攻清算。


  鄉里的日子頓時難過起來。這保安團來了,要吃要喝不說,還動不動就打人,跟土匪也沒啥兩樣。可老百姓卻是敢怒不敢言,心裡更是念叨著八路軍的好。


  清鄉運動開始后,在鄉野間活動的游擊隊是東躲西藏疲於奔命,與保安大隊也時有遭遇。這麼一來,傷員急劇上升,對藥品也急需起來。


  可縣裡對藥品管控甚嚴,只要是治外傷的,不管是草藥還是西藥都要申報。那些消炎藥和退燒藥就更不用說了,繼續實施嚴格的登記制度。


  在這個關頭,買葯任務就落到了余茂生的肩上。


  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弄到大批西藥?他把目光轉向了康年中西大藥房。他想,得找個機會跟林小姐打聽一下,摸摸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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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晉-江-獨-家-發-表,謝-絕-任-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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