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到最後, 姻喬歌喊叫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嘴裡不知含了多少參片喝了多少次葯,可是她身上的力氣在迅速的流失,連睜眼都費力了。
「喬歌?」溫昭輕輕將姻喬歌黏在額頭上的發撫開, 「你別睡, 現在不能睡。」
溫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
「快喂葯,夫人快不行了!」穩婆喊道。
隨著這句話,門被打開,許氏一臉沉色走了進來,來到姻喬歌的面前。
姻喬歌此時已經微微閉了眼,眼神渙散, 看樣子是與昏迷差不多了。
一聲刺耳的脆響,溫昭的頭偏向一邊。
「混賬,喬歌要是去了, 你要內疚一輩子!」喬氏指著溫昭,自己的眼淚卻落了下來。
溫昭什麼也沒說,轉回頭, 依舊握著姻喬歌的手,在她耳邊低喃道:「喬歌,你別睡……」
「我好累。」姻喬歌本不想回答, 可耳邊是溫昭的聲音, 她還是撐起最後一分力氣緩緩開口。
兩個穩婆停下了動作, 都這個樣子了, 她們也無力回天了。
溫昭將頭抵在姻喬歌枕邊的床沿上,雙眼紅得彷彿滴血,卻一滴淚也沒落下來,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感覺到手中姻喬歌的手漸漸冰涼,開始從溫昭的手中往下滑,溫昭一聲低沉的怒吼,隨即站起來。
「你要去哪!」許氏道。
溫昭沒有回答,徑直走了出去,他知道宮裡有一株人蔘,那是皇帝留著給自己用的,那株人蔘也許能救姻喬歌。
卻在院子外被陸無眠攔了下來。
陸無眠手中托著一樣東西,什麼話也沒說,將東西遞給了溫昭。
溫昭接過陸無眠手中的東西,面帶疑惑。
「這是護心丹,拿去給她吧。」陸無眠道。
「可是,你也會……」
「這東西本就是姻家的,我這幾十年,都是我偷來的罷了。」陸無眠笑著擺擺手,轉身離去。
溫昭捏著手中的東西,看著陸無眠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在陸無眠的發里見到了一絲白髮。
沒站太久,溫昭便轉身回了院子。
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許氏紅著眼眶,丫鬟嬤嬤站在角落裡,清秋與仲夏閉著眼,極力忍耐著自己的哭聲。
溫昭從外面走進來,衣服上還沾著血跡。
「你……」許氏看著溫昭慢慢走向姻喬歌。
姻喬歌閉著眼睛,臉色青白,平日粉嫩的唇也慘白一片。
溫昭低下頭,親吻了一下姻喬歌的額頭,然後將手中的東西戴在了姻喬歌的心口上。
明明姻喬歌還是閉著眼,可屋子裡的那股死氣突然就不見了,徒然讓人覺得生機盎然,彷彿春雨之後,土地里的種子突然發了芽。
姻喬歌身下不斷流的血也突然止住,青白的臉色慢慢紅潤。
「快!」不知是誰反應過來,屋裡的人又開始手忙腳亂。
姻喬歌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整個腰都是麻木的,她記得她生產那日發生了什麼,也記得自己最後好像是活不成了。
姻喬歌不僅想,她不會是已經死了吧……
似乎是本能反應,姻喬歌抬眼看向一旁,沒看見熟悉的喬氏與丫鬟忙碌的場景,姻喬歌才鬆了一口氣。
頭上籠罩下一片陰影,一隻溫暖的大手貼上姻喬歌的額頭。
「醒了?」溫昭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
姻喬歌突然一驚,撐起頭道:「我的孩子呢?」
她肚子早就沒有那種下墜感,身子感到前所未有的輕盈,可是她的孩子呢?
溫昭慢慢撫摸著姻喬歌的臉,深邃的眼神凝視著她。
姻喬歌的心一寸寸變涼,再問了一遍,「我的孩子?你說話啊——」
「夫人醒了!」清秋眾人笑著魚貫而入,進來后趕緊關上了門。
見到姻喬歌驚恐的眼神和紅紅的眼眶,清秋幾人一愣。
「我的孩子在哪!」姻喬歌問道。
「在,在……」清秋有些愣。
從門外傳進一聲嬰兒的啼哭,然後是許氏抱著一個襁褓進了屋子,似乎還不知道姻喬歌醒了,許氏進來后就讓人趕緊關門,說什麼坐月子不能吹風。
回頭一看,幾個丫鬟獃獃的站在屋裡,而姻喬歌紅著眼眶,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許氏倏地紅了眼眶,走過去將孩子放在姻喬歌手中,道:「總算是醒了……」
姻喬歌低頭看去,懷中的孩子白白嫩嫩,許是感覺到來自母親的溫暖,那雙烏亮的大眼看著姻喬歌,咧開嘴傻笑著,露出光潔的牙床。
姻喬歌噗嗤一聲笑了。
這是她生下來的孩子呀,怎麼長得這麼可愛。
姻喬歌的心在與那雙烏亮的大眼對視時,一瞬間淪陷了。
姻喬歌轉頭看向溫昭,笑容一滯,她看見溫昭陰沉著臉轉過頭去,一眼都沒看她和孩子。
「你怎麼了?」姻喬歌莫名。
「別理他,」許氏一把擠開溫昭,來到姻喬歌面前坐下,「自己犯了錯,和一個孩子慪氣。」
「呃。」姻喬歌無言以對。
溫昭眼下有一圈烏青,臉色也不好看,獃獃的站在一旁。
「他守了你五天,精神不太好。」許氏湊到姻喬歌耳邊低聲道。
姻喬歌頓時心疼,「溫叔叔,你去睡吧。」
溫昭搖頭,拿了件外袍走了出去。
看著溫昭沉悶的背影,姻喬歌無奈嘆氣。
「別管他,這是心病,該他受的。」許氏渾不在意的逗著姻喬歌手中的孩子。
姻喬歌:「.……」
姻喬歌後來才知道,她睡了整整五天,溫昭也在她旁邊守了五天,五天里,溫昭沒有看孩子一眼。
姻喬歌生的是個兒子,因為姻喬歌身子弱,所以孩子生下來也身子弱,許氏去宮裡請了太醫為孩子調理身子。
而姻喬歌也終於知道到底是什麼救了她的性命。
她當然知道那護心丹取下來會有什麼後果,當年她姑姑不就是為陸無眠取下了護心丹,才死去的么。
月子坐滿后,姻喬歌連兒子的滿月都沒辦,就去了陸無眠的丞相府。
陸無眠已經上奏則乞骸骨,皇帝已經准了,丞相府的匾額也被摘了下來,府里空空蕩蕩的,極少能見到一個路過的人。
姻喬歌披著斗篷,藏在斗篷里的手上抱著孩子。
「夫人,走慢點吧。」清秋二人緊張的護著姻喬歌。
走進陸無眠的院子,姻喬歌就見到坐在藤椅上,閉目假寐的陸無眠。
姻喬歌的淚沒有防備的落了下來。
玉樹臨風,逸群之才的陸無眠,此刻已經變得頭髮花白,臉上爬著清晰的皺紋,放在扶手上的雙手也變得枯槁。
「陸叔叔……」姻喬歌撲到陸無眠的藤椅前,淚眼婆娑。
陸無眠這才知道院子里來人了,他這幾日聽覺越來越不好了。
「嗯,喬歌啊。」陸無眠緩緩笑著,伸手摸摸喬歌的額頭,就像姻喬歌小時候一樣。
陸無眠那雙清亮的眼鑲在滿是皺紋的眼眶裡,顯得有些不搭。
「陸叔叔,你何必……」姻喬歌將懷中的孩子放在陸無眠手中,「這是孩子,我帶來了。」
陸無眠欣喜的抱著手中的嬰孩,姻喬歌的孩子十分討喜,和姻喬歌一樣,是個愛笑的。
「長得真漂亮,像你。」陸無眠手指輕輕點了下嬰孩的臉蛋。
陸無眠的眼中,彷彿透著另一片風景,眼波里流動著另一個人的身影,影影綽綽。
「陸叔叔,你給他取個名字吧。」姻喬歌道。
溫昭那個混蛋,現在還沒給孩子取名字。
「不,你們的孩子,得你們自己取名。」陸無眠搖頭,將孩子放回姻喬歌的懷裡,動作卻突然停滯了。
姻喬歌順著他的眼光望去,見凝嬤嬤不知何時站在了院門口。
「你也老了。」凝嬤嬤負著手走進來,帶著淡淡的笑意。
「終於還是老了。」陸無眠呵呵笑道,「你今日又來拿畫?」
「當然,小姐的東西,我是要來取的。」凝嬤嬤點頭。
陸無眠的神情一滯。
「凝奶。」姻喬歌有些不忍,「陸叔叔已經這樣了.……」
「你拿去吧,」陸無眠突然道,「那個東西本就是她的,我也可以去見她了,不需要這畫了。」
凝嬤嬤立在陸無眠面前,淡淡道:「當初那張紙,是我扔下山崖的。」
陸無眠許久無言,之後才緩緩問道:「那封請帖.……她看到了么?」
「看到了,又放了回去。」
「呵呵,她果然到最後都是不願意的。」陸無眠笑得蕭索。
凝嬤嬤嘆氣,信步往陸無眠身後的屋子走去,陸無眠閉上了雙眼。
待凝嬤嬤走出來時,手中已經拿著一卷畫,畫紙泛黃。
「喬歌,走吧。」凝嬤嬤伸出手,將姻喬歌拉起來。
姻喬歌站起來,擔憂的看著閉著眼的陸無眠。
「若她不願意,當初又為何要為你取下護心丹,為何要為你屠了霄城?」凝嬤嬤雲淡風輕的聲音傳來。
陸無眠的雙眼倏地睜開,眼中終於染上了一絲神采。
姻喬歌抱著孩子,跟在凝嬤嬤身後走出了丞相府。
「凝奶,你要回嵇無山么?」姻喬歌問道。
凝嬤嬤滄桑的背影走在前面,聞言笑道:「是要回去。」
姻喬歌還想再說,卻見凝嬤嬤轉過身來,慈祥的雙眼看著她。
「喬歌,回去吧,好好過日子。」
姻喬歌將話咽下,緩緩點頭。
凝嬤嬤走了,身影漸漸消失在姻喬歌的眼中。
「夫人,我們回去吧,小少爺該餓了。」清秋道。
「嗯,回去。」姻喬歌稍稍抱緊了懷中的孩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