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失戀者陣線聯盟
入夜的北光鎮, 人聲鼎沸, 酒香四溢的酒樓佇立於街角。
甄劍仁坐在二樓的雅座, 他的對面坐著一位個子矮，看上去十分瘦弱, 但綠豆般大小的眼睛透露著精明的老頭。
「我要一艘去往東國最快的船。」甄劍仁說著示意背後的小弟掏出幾錠銀子, 「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二爺見諒。」
嘴裡叼著煙斗的老頭兒，斜眼睨了睨桌上的銀子, 他似乎興趣不大：「如今這西北二國關係破裂，邊境形勢嚴峻得很呢，你想要的船, 不好弄。」
「正因不好弄，我才大老遠來找二爺你幫忙。」甄劍仁和顏悅色道，「銀子還可以再加點，多多麻煩二爺你了。」
「行吧。」老頭狀似勉為其難地收下銀子, 對甄劍仁說，「你等我的消息。」
送走這位「二爺」，甄劍仁心裡終於有了幾分底。
只要能弄到船, 他就可以去東國把秦雨妹妹帶回來。
正計劃著的甄劍仁, 忽地聽到隔壁傳來摔杯的聲音。
他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一個龐然大物就被人一腳踹向身前的木桌。
脆弱的桌子應聲碎裂, 緊接著嬌俏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敢占姑奶奶的便宜, 皮癢了是不是？」
對上那雙因憤怒而愈加明麗的紅眸, 條件反射的甄劍仁，結結巴巴地喊出口：「大…大姐大？」
半個月前的木屋。
地上是他換下來的濕衣物，以及孤零零的右弼石。
他只拿走了他的部分行李，剩下全留給她。
穿好衣服的莉莉絲，一聲不吭地抱腿，蹲坐在壁爐前，連橘貓走近她都沒有覺察。
「莉莉絲……」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勇者不在屋中，但莉莉絲失魂落魄的表情還是令橘貓升起擔憂。
「他恢復記憶了。」莉莉絲輕輕地說，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橘貓一時怔忡無言。
其實這一天早晚會來，它心裡多少有些準備。
莉莉絲伸手抱住橘貓，紅眸比以往通紅，但她卻沒有哭。
或許哭出來會好受些。貓爪拍拍她的頭，橘貓輕嘆。
推開門，提著行囊的莉莉絲，帶上橘貓八白獨自上了路。
之前刮暴風雪的緣故，勇者已將馬放跑。
所以現在她只能沿著路，步行至下一個城鎮。
寒風凜凜地吹過她的長發，她卻感覺不到冷一般地繼續前行。
「莉莉絲，我們不需要那麼急著離開。」橘貓總覺得莉莉絲在自暴自棄。
但莉莉絲卻裝作毫不在意，她的俏臉上依然帶著笑意，可這笑沒有任何溫度。
「莉莉絲。」橘貓喊住她。
「幹嘛？走累了？」莉莉絲停下腳步，回望橘貓，「虧你還是大貓，才幾步路就走不動道了。」
橘貓勸道：「我們休息一會兒吧，你該吃飯了。」
「我沒吃飯嗎？」莉莉絲歪了歪腦袋，她完全察覺不到肚子餓呢！
「你快一天沒吃東西了！」橘貓壓下怒氣，「你別這麼折磨自己好嗎！」
「我沒有呀。」莉莉絲眨眨紅眸，「我好得很，不就是一個男人嘛！三條腿的青蛙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
橘貓盯著她，她越是表現得無所謂，就越代表她受的傷有多大。
被狠狠傷害之後，哪可能馬上復原。橘貓咬住莉莉絲的裙角，執意要求：「我們歇息歇息，再走吧。」
路旁枯樹下，莉莉絲盤腿坐在大石頭上，啃著乾糧。
她吃得專心致志，一點聲響都沒。
「莉莉絲，我們接下來去哪兒？」橘貓找著話題同她聊天，「乾脆別回南國，我們到處走走，遊山玩水怎樣？」
「除南國外，也只剩東之凰國能去。」西國不用考慮，而北國她正逃離著。
「那就去凰國！秦雨姑娘不是在那兒嘛，我們可以去找她。」橘貓提議。
「凰國在海對面，離這好遠。」莉莉絲微微蹙眉。
橘貓不以為然：「再遠能有兩個世界遠嘛？你都穿越世界了，還怕橫渡大海么！」
聞言，莉莉絲一愣，隨即嫣然笑道：「你說得對，那我們就去凰國！」
看莉莉絲恢復了些精神，橘貓不由地咧了咧嘴。
之後莉莉絲與橘貓，走走停停，中途還碰見一支商隊。
搭著商隊的馬車，一路上同商人們天南海北地閑聊，莉莉絲貌似與往常無異。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大家都熟睡時，莉莉絲一個人站在蒼遼的夜空下，望著天空中清冷的月，不曉得思考著什麼。
趴在枝頭的橘貓，清楚無論自己說什麼，也無濟於事，倒不如就這樣默默地陪著她。
時間一長，莉莉絲總能走出勇者帶來的傷害。
過去的終究會過去，她早晚會忘了他。
同樣想忘掉的還有那個前往北都，欲取得武曲石碎片的男人。
月明星稀，他躺靠在樹下，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燒，試圖驅趕走四周的寒意。
閉上眼，她的身影仍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抬手，按住發疼的太陽穴，他自嘲地勾唇。
想起失憶的這段時光，他恨不得再失憶一次。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與情愛無緣。
魔族未滅，他壓根沒那個閑工夫沉溺兒女私情。
然而，失憶的他，替他把他不做的，不會做的，不可能做的事，統統做了一遍。
不止一遍，是一遍又一遍。
那時，他應該殺了那隻魅魔再走的。
可他心軟了。
他無可避免的動搖了。
她的眼淚，比任何魔物的利爪，更具殺傷力。
他放開了她，甚至連她一根頭髮都捨不得動。
心裡有一個宛若惡魔的聲音，冷冷地提醒他，他明明動了。
對她動心，對她動情，對她一發不可收拾地淪陷。
因此，他才好似逃兵般落荒而逃。
「該死的！」他低低地咒罵了一句，雙拳握得緊緊的。
他絕不能愛上一隻魅魔。
他是勇者，他存在的意義就是殺死魔族，將它們趕出人類的家園。
她……僅僅是他的敵人。
「他不想做她的敵人。」
「他要做莉莉絲的男人。」
一拳揍向結實的樹榦，枝葉間的積雪，仿若嘲笑他般地紛紛落下。
「莉莉絲……」喑啞的嗓音念著那隻魅魔的名字，像詛咒，又似眷戀，他的眼眶泛起紅，卻沒有淚流下。
這半個月，混在商隊里的莉莉絲，只見邊境的兵馬越聚越多。教她熟悉的交戰前的氣息，隱隱瀰漫。
「聽說北國的雪鳶公主，出嫁前死在行宮的大火里。」
「沙國新帝問訊后，相當震怒，放話說這是北國故意而為之，目的是安排公主假死啥的。」
「什麼故意不故意，沙國八成想找個油頭侵略北國。」
聽見火堆前眾人們的高聲闊論，莉莉絲並無表情。
人類之間的權謀鬥爭，她從來興緻缺缺。
即使沒有魔族，人類也會互相發動戰爭。
「莉莉絲，明天我們會經過北光，要不要去鎮上吃點好的？」橘貓瞧莉莉絲這些日子來，有一餐沒一餐的，只啃著乾癟的麵餅，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也好。」莉莉絲雖然淺笑盈盈地回它，但橘貓在她的笑里感受不到一絲快樂。
看穿橘貓的擔憂，莉莉絲反而安慰地揉揉它的後頸：「這是我第一次愛人，也是第一次失戀。我有太多的不明白，結果還讓你擔心了。」
她的胸口，又悶又痛。
沒有人捅她刀子，可她時不時感到一陣難言的瀕死感。
宛如溺水的人。
她在茫茫的湖水中掙扎，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但下一秒，一股強大的力量，捉著她的腳踝，又將她拉回湖底。
從未有過的害怕。
她需要極大的力氣，才能與那股力量抗爭。
若力氣耗盡，她是不是真的會就此沉沒，如同一艘失事的船？
「我不想放棄打撈自己。」揚起的唇角，流瀉出些許苦澀，她的紅眸卻透著堅定，「我能熬過去的。」
她相信。
次日，莉莉絲與商隊分別，她帶著橘貓再度回到魚龍混雜，熱鬧非凡的北光鎮。
儘管溫家堡的大小姐，不久前瘋了的消息傳遍了北光，不過這兒的人並不在乎，溫家堡由誰接管。
反正該做的惡事，一件都不落。
而這一回莉莉絲長了心眼，她可不想再嘗一次神仙醉的滋味。
挑了家氣派的酒樓，莉莉絲選了個僻靜的雅座。
等菜的同時，莉莉絲百無聊賴地聆聽樓里賣藝的姑娘，唱著動聽的小曲兒。
一曲唱罷，莉莉絲率先「啪啪」地鼓掌。
姑娘禮貌地朝她頷首。
這時，一名醉眼朦朧的大漢，帶著一身酒氣走近賣藝的姑娘，粗壯的胳膊大刺刺地圈住姑娘的柳腰。
「小妞兒，唱得不錯！你在爺枕頭邊，再給爺唱一曲兒可好？」
姑娘自然不從地拚命抵抗，想掙脫開大漢的輕薄。
奈何對方人高馬大，不動如山。
「喂，沒看人不願意？」莉莉絲不悅地出聲，吸引了大漢的注意。
「喲，原來這兒還有個漂亮妞，別吃醋嘛！要不你也一起來？爺保證不厚此薄彼！」
語罷，大漢踉蹌地走向莉莉絲……
以上便是事情的全部經過。
一腳踩著大漢的背，一腳翹著二郎腿，莉莉絲笑容可掬地挨著凳子坐下。
「沒想到這麼巧在這遇見你。」莉莉絲朝甄劍仁招呼。
「大姐大，好久不見，你…你怎有空來北光？」即便曾和莉莉絲對酒當歌，甄劍仁仍對莉莉絲保持著一份「敬意」。
「因為失戀。」莉莉絲倒也不避諱地直說。
「失戀？」甄劍仁瞪大眼睛，「大姐大也會失戀？我還以為只有我失戀了。」
「你失戀了？」莉莉絲抬眸，望向神色鬱悶的甄劍仁。
「唉，秦雨妹妹她不遠走他鄉了嗎……」甄劍仁重重地嘆了口氣。
「看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莉莉絲按住甄劍仁的肩膀，認真地開口，「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又喝？！」回憶起被放倒的恐懼，甄劍仁頓時慌張。
究竟失戀比較難受，亦或宿醉比較難受？
大多數時候，比如此時此刻，人沒得解，更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