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暴風雨前的寧靜
洞開的窗扉, 片片雪花飄落進屋中, 迅速融化成一灘冰水。
時而放晴時而下雪的天空, 如同捉摸不透的人心。
但她明明可以看透人心。
大雪沉默地關上窗，她第一次沒有全盤告訴閣主, 她得到的情報。
厲姑娘的存在, 不是目前的她可以理解的，不妨說，她即便心知肚明，也不想承認, 還存在另一個世界的可能。
那超出了她的認知。
搞不好她那時只是受到右弼石影響，導致精神錯亂。
大雪如是安慰，試圖說服自己別再去想莉莉絲的事。
等明日, 她再去請求閣主，派她回到鬼醫處，她定會想方設法取得右弼石，以及抓到那女人！
然而大雪怎麼也不會料到, 她心中想抓住的那個人，此時就在北國的行宮裡，泡著溫泉。
「太奢侈了！」莉莉絲舒緩地張開四肢, 熱氣騰騰的溫泉水, 倒映著她潮紅的嬌容。
宮殿後邊居然有一處天然溫泉，而且還經過人工改造過。
這就是公主級的待遇啊！莉莉絲情不自禁地感嘆, 露出愉悅的神情。
「冬天果然泡溫泉最爽。」莉莉絲做了一個喝酒的動作, 「要有酒就更好。」
掌心掬起渾白色的泉水, 任由它溫柔地淌過肌膚，莉莉絲享受似的發出嘆息。
立於樹影下的男人，綠眸詭譎地凝視著正專註於泡溫泉的女人。
她應該就是北國的雪鳶公主，他的未婚妻。
根據北國的習俗，新娘三日都不能踏出寢宮門，看來他未過門的小娘子，並不如傳聞中的那般安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令他相當在意，公主之於玄武閣閣主的重要性，盡人皆知。
但是這次公主出嫁，玄武閣卻未增派任何人手。堂堂一國公主，甚至連個貼身侍衛都沒。
怎能不教他感到古怪？
再加上那名突然出現戲耍他的小丫鬟，他不得不懷疑玄武閣對這次聯姻持有的態度。
也許雪音壓根就不想將雪鳶嫁給他。
被沙國新帝思及的玄武閣閣主，站在雪鳶曾住過的小樓里，雪亮的銀絲垂落他的肩頭，絕美的容顏看不出情緒波動。
他回憶著不久前，與雪鳶的談話。
「我只有一個要求。」雪鳶低垂著臉，青絲流瀉，「在行宮的三天，請讓我一個人待著。」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微微蹙眉，「你已是一國公主，這次聯姻關係到北國與沙國的聯盟。」朱雀樓和青龍盟一旦獲知此次聯姻，絕不會坐視不管。
「我只想一個人待著，行宮的守衛那麼多，關著我的『鳥籠』又緊鎖著，別說人，蒼蠅也飛不進。」雪鳶的話令他走近她，長指捧起她的嬌顏，他問得溫柔。
「姐姐是在怪我么？」如搖曳生姿的梅花，他清艷動聽的嗓音拂過她的耳畔。
「我不怪你。」她仰望著他與她相似的眸，機械性地一句一頓回道。
「這才是我的好姐姐。」他摟住她，指尖梳著她香軟的發，儘管他與她深情相擁，但他深不可測的眼底，仍是一抹化不開的寒意……
從記憶里回過神，遠在北原的行宮平靜無瀾，好似暴風雨前的祥和，可這並沒有使他放鬆警惕。
雪鳶真有好好待在行宮裡么？
「姐姐我給了你最大程度的信任，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他的喃喃自語，在漸濃的夜色里，幾不可聞。
泡完溫泉的莉莉絲，輕哼著小曲兒，趁著眾人都在殿前狂歡的當下，悄悄溜回寢宮。
後腳還沒邁過門檻，忽然有一個人影從背後捉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入門裡。
她剛準備回頭質問，卻被對方捂住了嘴。
對上陌生又熟悉的眼神，她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位突然冒出來，身著侍衛服飾的男人。
要不要對著他的手掌咬一口？她猶豫的片刻，男人率先開口：「莉莉絲，是我。」
勇者？！
「你怎麼來了？」他一拿開手，她立刻揪住他的胳膊問，「你的毒不是還沒解嗎？」
「我讓小滿姑娘替我易容了。」在鬼醫解決了那些玄武閣的人後，他拜託小滿將他易容成守衛模樣。
鬼醫似乎很樂意他離去，巴不得小滿也和他一塊走。
如此一來，鬼醫便能和仍未清醒的雪鳶公主單獨相處。
「笨蛋！」她又低低地罵了他一句，「你知不知道這兒多危險？」
他聞到她沐浴后的芳香，緊蹙眉宇地反問：「那你明白你此刻處境嗎？」
她並非第一次離勇者這麼近，近到他沉穩的心跳聲，她也能清晰聽見。
可她沒由來地一陣緊張，乍聞他的反問，她嘴硬地回道：「清楚啊，不就是假扮幾天公主么？」
「你有想過若鬼醫搶救不回來公主，你怎麼辦？」他俯視戴著公主面貌的她，「總不可能代替真公主嫁到沙國去吧？」
「你在意我嫁給別人？」她挑眉問。
「莉莉絲，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你現在和我走。」他拽住她的縴手，「我帶你離開。」
「我頂著這張臉能去哪兒？」莉莉絲指指雪鳶的臉，拿手指調侃地戳戳勇者的胸膛，「還是說你要替我解開小滿的『術』？」
勇者緊盯著莉莉絲看了一會兒。
然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打橫抱起柔若無骨的她，直徑走向宮殿內。
等等！他不是真打算和她親密接觸吧？兩個人都頂著別人的臉？她才不要這樣好吧！
莉莉絲攀附在勇者的臂彎里，當他走到床榻前，將她放下時，她立即退避三舍，生怕他獸性大發替她解除「易容」術。
見狀，勇者伸手撫摸上莉莉絲的臉頰，表情無奈地注視她：「放心，我不會碰你，但這幾天讓我守在你身邊。」
「你體內的毒呢？」她比較關心他的身體。
勇者收回手，從袖口取出八粒小藥丸，擱在掌心：「我會每天按時服解藥。莉莉絲，讓我陪著你，好嗎？」
她心中有些感動，眼睛又泛起酸澀。
「嗯……」她點點頭，撲進他的懷抱里。
玉手環抱住他精瘦的腰，她埋首進他的頸窩，悶悶地說：「等你恢復記憶，你肯定後悔為我做的這些事。」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擁緊了她。
鬼醫住的院子內，小滿稍稍局促不安地來回踱步。
她已聯繫遠在南國的花昔若，告知他當前的狀況。
若雪鳶公主救不活，下一步的行動，是不是該儘早將厲姑娘弄出宮后，帶她和明公子返回南國。
時間緊迫，留給她思考的餘地不多。
晨曦初露，天邊泛起白光。
小滿終於等來一臉疲倦的鬼醫。
「公主的情況怎麼樣了？」小滿忙上前詢問。
「應該沒什麼大礙。」鬼醫揉揉發酸的脖頸，「那傢伙真去行宮了？」鬼醫掃視一圈，未見著勇者的身影。
「明公子不想讓厲姑娘獨自面臨危境。」小滿答道。
「他還真有情有義。」鬼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我給他配製的解藥，他全帶上了吧？」
「嗯，都帶了，多謝大夫出手相救。」小滿替勇者答謝，「這是明公子，讓我轉述的。」
鬼醫擺擺手：「他感謝那位厲姑娘便好，我只不過遵守承諾罷了。」
「哦，對了。」轉身折返，準備進屋的鬼醫，忽地停住腳步，「那什麼明公子，他腦部受過重傷，有淤血不化。我給他的葯，除了能解毒，還能化瘀止痛。待他服完全部的葯，腦袋受的重創也能恢復。」
明公子頭部受過傷？小滿訝異地張嘴。看他行動自如的樣子，真不像病人。
「這是附贈而已。」一想到雪鳶公主就在炕上躺著，鬼醫唇角的笑意便止不住，「你讓那厲姑娘，別太感謝我。」
很久很久以後，當莉莉絲得知勇者恢復記憶的真相。
她唯有一個念頭，鬼醫與她八字犯沖！
對鬼醫的「饋贈」，渾然不覺的莉莉絲，翹著光腳丫，慵懶地躺靠在侍衛打扮的勇者身旁，吃著他剝好皮，遞過來的橘子。
也就這些奢華的王公貴族，才能在大雪紛飛的北國，吃到新鮮的水果，莉莉絲滿足地咬了口酸酸甜甜，多汁爽滑的橘子。
「你不吃？」她斜眼睨著他。
「不了。」他剛拒絕，她便硬塞了一瓣橘子進他的嘴裡。
甘甜的橘汁順著她的指尖，浸染他的薄唇。撞進他愈發幽暗的眸色里，她驀地覺得口乾舌燥。
壁爐里熊熊燃燒的火焰，彷彿燒不盡般，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偌大的宮殿里，只剩她與他目目相視。
宛若小心翼翼對待桌上盛滿美酒的琉璃杯，誰也不曾主動打破這片寧靜。
直至莉莉絲忍不住地撇嘴：「你幹嘛老盯著我看，我臉上長痣了？難道你喜歡雪鳶公主的容貌？」
聞言，他先是一愣，隨即啞然失笑：「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在我眼裡，你依然是你。」
「這話說得，難不成你喜歡的是我？」莉莉絲故意調笑道，她深知勇者通常會避開這類問題。等著瞧吧，他馬上就要轉移話題了。
他目光複雜地凝住她，一反常態地喑啞著嗓子問：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