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夢裡弒她千百度
濕冷的紅色, 糊住他的眼。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長劍, 長劍的另一頭是微笑的她。
劍身穿透她的腹部, 他看著她向後倒去。
毫不猶豫地鬆開劍柄，他伸手想要捉住她的細腕, 卻只碰到一片血霧。
「莉莉絲！」他從噩夢中驚坐而起, 嚇壞趴在他腳畔酣睡的橘貓。
薄涼的汗珠，自他泛紅的眼角淌落線條冷峻的臉頰。
什麼時候開始，好像是在花國喝醉的那夜起，他每晚都會夢見莉莉絲死於他的手中無數次。
無論他在腦海如何喊著住手, 他的一舉一動彷彿被人操控般。
他清晰地感覺到莉莉絲的生命在他雙手下流逝。
而他就是那個殺人兇手。
「你還好吧？」橘貓擔憂地看向冷汗淋漓的勇者，「去洗漱洗漱，醒醒神。有些問題急不得。」
「沒事, 我知道。」勇者扶住額頭，「我會找到莉莉絲的。」
自集市與莉莉絲走散后，他和八白多方打聽，總算有了些眉目。
他用不太溫柔的手段, 一路打聽到酒肆。從折了條胳膊的店老闆處得知，喝下神仙醉的莉莉絲，被牙婆豢養的打手抬進了後巷。
原本想硬闖的他, 被八白阻止。
「我們不清楚對方的情況, 貿然闖進去很危險的。強龍難壓地頭蛇啊。」橘貓望著失去以往冷靜的勇者，心下瞭然, 「我先潛進去探探, 你在外頭等我。」說著, 橘貓靈巧地爬上牆頭，跳入宅內。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橘貓翻出高牆。
「莉莉絲沒啥大礙，和她在一塊的還有好幾個姑娘。」橘貓把方才進入宅子，透過門縫觀察到的場景，一五一十地轉述給勇者，「每個院落門口都守著兩個大漢，後院還有七八個人的樣子。」這牙婆的生意做得挺大的。
「我們得從長計議。」勇者沉吟片刻，「不能直接闖進去，那樣會使她們陷入危險。」他怕這群賊人拿無辜的姑娘們當作人質。
小爪托著下巴，橘貓陪勇者原地思考了一會兒，它靈光乍現地拍爪：「我有主意啦！」
橘貓的主意便是讓勇者假裝成買主。
「朱雀樓主給的盤纏挺多的，你去買套新衣服，假扮主顧混入其中拖住時間。然後我們再趁機來個裡應外合，救出莉莉絲。」橘貓的提議，令勇者微微皺眉。
「其他的姑娘呢？」他無法放下這些可憐的女人不管，只救莉莉絲。
橘貓一點也不意外勇者會希望救出其餘人。
「等莉莉絲蘇醒，一鍋端掉這蛇窩，你還怕姑娘們逃不了么？」淺金色的獸瞳流瀉出興奮又冷酷的光，它可不認為莉莉絲能手下留情。
不過事情並未像勇者與八白計劃得那麼順利。
「公子啊，這小妞，長得水靈，又是一個雛兒。今晚只要這個數，你就能將她據為己有。」擱街邊拉客的光頭男，聽聞有位公子放出消息說想買貨，立馬從牙婆領了位年輕的姑娘，徑直找來客棧。
見穿著打扮非富即貴的英俊男子，氣度不凡地坐在椅子上，光頭忙堆著笑迎上前，語態恭敬地為他介紹新鮮「貨」，順帶比了比錢數。
他神情冷淡地瞥了眼光頭男背後，身著湖綠色長裙，始終不吭聲的年輕女子。
當撞上他探究的視線，她似乎很害怕地縮了縮身子。
故作不滿意地抿抿唇，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問：「沒有比她更好的了？」
「公子想要什麼樣的貨，我們這都有。包你喜歡！」光頭熱情地推銷。
「哦？是嗎。」劍眉一挑，待他提出想親自挑選時，對方表示自己只能把牙婆給的「貨」送上門。
「不好意思啊公子，我們做這買賣，難免要立下點規矩。」光頭男雖不以為然，但不得不聽牙婆的吩咐。
牙婆的警惕性之高，令勇者意識到事態的棘手。
他從兜里掏出碎銀：「這些錢夠不夠你跑一趟，替我說服你上邊的人？」
「夠夠夠，公子你等等，我去去就回。」示意身旁的小跟班，看好那名年輕女子后，光頭男行跡鬼祟地走出客棧，奔走向後巷。
光頭男一走，他轉向被小跟班守著的女子：「姑娘，你坐下吧。」
「公子這多不合適。」小跟班搶先一步替女子拒絕，「她只是件退貨，就別讓她弄髒椅子。」
聞言，他難掩嫌惡地蹙眉：「這兒我說了算，你讓開。」
被他不怒自威的氣勢震懾住的小跟班，不再阻攔年輕女子坐下。
「你能說話嗎？」他放柔嗓音，望向瑟瑟發抖的她。
「能。」女子小小聲地回道。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他問得溫柔。
或許是覺察出他沒有惡意，女子顫著聲地答覆：「我叫大雪，家住北原。」北原亦是北都郊外的統稱，至於北都正是北之雪國的王城。
「那你為何會到北光來？被他們拐來的？」邊問，他邊睨向欲制止大雪繼續往下講的小跟班，「既然做了罪無可恕的事，仍怕被說？」
他森冷的目光，讓小跟班不敢再多話地噤聲。
「我是想來這做僕人的，他們騙我說這有活可干。」大雪垂下眉目，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公子，我求求你，買下我吧，我願意給你當牛做馬，服侍你。」語罷，她便跪了下去。
「雪姑娘，別。」他伸出手扶起她的瞬間，附在她的耳畔輕輕地說，「放心，我會救出你的。」
她貌似欣喜地仰望他。
見她還想張嘴說些什麼，長指擱放唇前，他悄悄對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偷瞄向蹲坐在門邊的小跟班，她轉過臉，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光頭來了。」趴在勇者腳邊的橘貓，望見離開一個時辰不到，便急匆匆趕回客棧的光頭男。
「公子啊，我好說歹說嬤嬤她可算答應。不過她說後天才能讓你登門提『貨』。」光頭男哈腰地問，「公子你看行不行？」
「不行，太慢了。」他冷冷地盯著光頭男，「我現在就要去。」
「公子，你這不是為難我嘛！」光頭既想賺錢，又不想得罪好不容易找到的主顧。
「我給的錢不夠？」他掏出一錠碎銀扔給光頭男，「你領我過去，我和那嬤嬤親口商量商量。」
眼饞地瞅著銀子，光頭轉念想，帶他去也好，指不定嬤嬤改變念頭了呢。
就算嬤嬤堅持不出，那也是嬤嬤的事，怪不到他身上不講，他還有錢可賺。
「公子，這邊請。」打定主意的光頭男，命跟班帶上被退回來的姑娘大雪，領著勇者前往老婦人住的宅子。
然而他們抵達大宅時，不禁全愣住。
宅子里一片狼藉，好似叫人洗劫一空，不，確實是洗劫一空。
屋子裡一個姑娘都沒了。
「怎麼回事？」微露的晨曦照在光頭髮亮的腦門上，他來回不過兩時辰，嬤嬤他們便突遭橫禍！
「報應來得真快。」再度跳上牆頭的橘貓，語氣涼涼地環顧四周，這橫七豎八倒著的屍身，它數了數發現少了一具。
屋內姑娘們全跑了，莉莉絲自然也不在。
要不就是半路殺出一個大英雄，把她們都救了，還替天行道懲戒了牙婆一眾人。這個可能性很低。
畢竟最有可能成為英雄的，還沒發揮實力。它說的不是勇者，是它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喵大爺本尊，對，它自己！
所以綜上判斷，大概率是莉莉絲醒來，不僅成功脫困，還救了被關押的姑娘們。
「完了完了。」光頭男沮喪地癱坐在地，牙婆都死了，「貨」也跑了，他上哪兒換錢挽回損失？光頭男不懷好意的眼神，投向僅存的「貨」，想來只有將她賣了，換筆銀兩，再慢慢找新的上家拉客。
但光頭男的如意算盤很快被打碎。
遲來一步，沒找到莉莉絲的勇者，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朝牆頭的橘貓說：「八白，你來善後吧。」
說完，他帶上大雪踏出這處骯髒的地兒。
「公子，你不能不給錢就把『貨物』帶走啊！公……」光頭男剛喊到一半，他的話音就被身旁小跟班的驚呼聲掩蓋。
「老…老虎！」小跟班瞠目結舌地仰視忽然變身大貓的橘貓，仿若從天而降，張著血盆大口，迅猛地撲向他們。
凄厲的慘叫，隨之響起。
撕咬渣滓的橘貓，忍不住在心底抱怨，它喵的又要吃成胖虎了！
「公子。」聽見後方傳來尖叫，大雪宛如受驚般地拽住勇者的衣袖。
「別回頭。」他低聲道，「犯獸行者交給獸去解決。」
安撫完慌張的大雪，他眸光幽深地注視著被晨霧籠罩的前路，不由自主地握緊雙拳。
回憶起模糊的夢境，夢裡的他也在到處找尋著莉莉絲。
唯一不同的是，夢中，他找到她，便會殺掉她，以各種殘酷的方式，束縛她的身體，禁錮她的行動，奪去她的呼吸。
他對那個自己由衷地感到陌生與恐懼。
莉莉絲……
他想找到她，又想她逃得遠遠的。
因為他內心的獸，也即將破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