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陽崖

  防6個小時的盜。  荊覓玉靜靜喝完了咖啡。


  孫燃已經睡著, 翻身蹭掉了帽子。


  她走了幾步, 又返回來幫他把羽絨服的帽子拉低,再問服務員, 能否把這邊的燈光調暗。


  服務員體諒地關了燈。


  荊覓玉走到室外,圍上圍巾, 攔了輛計程車。


  「去哪?」司機帶著復祝市的鄉音。


  「聚北。」她以標準的普通話回答。


  車子駛出了一段距離后, 司機的電話響了。他打開免提,話筒傳來了小孩子稚嫩的童音。


  司機和小孩子講的是純正的復祝方言。


  荊覓玉露出一抹微笑。很懷念外婆用這樣的鄉音講外公的壞話:「愛情就像貪得無厭的奸賊,偷走了我的千嬌百媚,再將我打得萬念俱灰。」


  每當這時,外公就躲得遠遠的。


  外婆說外公不愛她。


  外公說外婆很愛他。


  牽手白頭的日子,還講什麼愛不愛呢。
——

  聚北主要經營斯諾克撞球。


  一樓大廳有二十桌, 有鬧有靜。大廳上方是中空設計, 二樓的客人走到外廊就能將大廳一覽無遺。


  荊覓玉點了一杯檸檬水, 端起杯子穿梭在桌台間。她不是要在今天見到晏玉,只是探探環境而已。


  左邊中間的那桌, 一個穿著細肩帶連衣裙的美女正在擦拭巧克力粉, 吸引了好幾道視線。美女慢慢彎下了腰,伏在桌台,波濤洶湧的兩顆球似要跳出裙子。


  荊覓玉啜了一口檸檬水,空出的左手把自己的衣領捂住。捂住之後,她覺得自己小題大作。她這件小外套, 保守得很。於是又放下了手。


  她向前走, 觀察著眾人。


  轉頭間, 有個身影堵住了她的路。


  她微微偏頭。


  一個梳著短辮子的男人朝她笑著,「美女,不玩嗎?」


  她莞爾說:「不懂玩,我是陪朋友來的。」


  「可我一直沒見到你朋友啊。」辮子男狀似望了望她的四周。


  她笑,「在樓上。」


  辮子男看了一眼那杯檸檬水,這是僅供應一樓的飲品。他的眼睛略微張大,「美女不說實話啊。」


  她後退兩步,「不信的話,和我一起去認識認識我朋友?」


  辮子男若有所思地和她拉開距離。下一秒,鬼使神差的,他抬眼見到了站在二樓外廊的男子。


  荊覓玉仰起頭向上。


  晏玉隨意搭著欄杆,右手的食指、中指之間夾著一個可樂瓶。玻璃瓶身晃悠悠的。他俯視著她,神情就像那張證件照一樣,似笑非笑的。


  她清楚,那是他的唇形放鬆時呈現出來的線條。她心中晃過一段詩,「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不不,換一個。


  應該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深深地望他。


  晏玉猜,她應該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一種即將粉墨登場的儀式感。他回她一記玩世不恭的笑容,轉身回去包廂。


  辮子男給荊覓玉讓開了路,「是我唐突了,你請。」


  她這下不急著走了,問道:「你認識我那朋友?」


  「不認識。」辮子男指指自己的眼睛。「但能不能招惹,我看得出來。」


  聽這話玄乎了,「那你看我呢?」


  辮子男笑,「你是一位美麗的女士。」


  換句話說,晏玉比她危險多了。這不是一件高興的事。


  不過,剛剛晏玉的那抹笑容,莫名給了她一種奇怪的直覺——他是她的最後一個目標。當然,這一閃而過的念頭並不可靠。


  荊覓玉和辮子男禮貌地道別,走上樓梯。


  到了才發現,這樓梯去的不是包廂區,而是公共衛生間。她一個端著大半杯檸檬水的女人,在大大的衛生間標誌前維持鎮定,走下台階。


  迎面而來的顧客奇怪地看她。


  荊覓玉回到大廳,匆匆尋找通往二樓的路。


  這時大廳的某一桌台熱鬧了起來,旁觀者議論說是二男爭一女。


  荊覓玉沒心思看熱鬧,正要往前走,卻見一個男人視線牢牢粘著那一桌,直直向她撞了過來。


  她趕緊側身躲開,手肘擋住男人的胸膛。


  男人這才收回視線,「抱歉,我忘了看路。」


  他聲音雄渾得像是從胸骨間震出來的一樣。她不禁望了望他。長相挺普通,眼睛圓圓的。但是瞳孔小,眼眶凹,是為兇相。她笑笑,「沒關係。」


  荊覓玉離開大廳,乘電梯上了二樓。


  圍繞在外廊的大多是樓下的喧鬧,閉門包廂只透出些許聲響。她走了一段路,突然聽到前方拐角處傳來了說話聲。她再前移幾步,那些聲音更清晰了。


  一個偏細的女聲,「你是晏巳的什麼人啊?」


  回答的那位下氣怡聲,「朋友。」


  再響起第三個女聲,「女朋友?」


  靜默了半晌,第三個女聲話中帶笑:「信不信?晏巳的女朋友多如過江之鯽。」


  荊覓玉走上前去,一轉角就見到兩個女人圍著一個女孩。


  之所以用女孩這個詞,是因為那人是大學生的年紀。長相很清純,烏黑明亮的雙眸楚楚可憐。


  兩個女人同時望了眼荊覓玉。


  荊覓玉略帶歉意,「打擾了。」


  女孩這時抬頭,「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其中一個女人正要開口,卻聽得一聲——


  「是的,我還在追求中。」不知何時,晏玉出現在另一方向的拐角。他瞟向兩個女人,笑裡藏刀。「有異議?」


  她們畏怯地退了退,不敢吱聲。


  荊覓玉之前肯定,和孫燃合照的就是晏玉。然而,隨著刁爭柯的調查資料可信度降低,她懷疑,晏玉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叫晏巳。


  「汪珹瑩,回去了。」晏玉走過來,閑閑搭上女孩的肩膀。


  汪珹瑩沉默地跟著他。


  擦肩而過時,荊覓玉掀起睫毛,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有點兒特別,她讀不懂。但是她認出了他左眉尾的小痣。


  喜上眉梢,大吉。


  她在塗鴉晏玉的證件照時,特地把這個小點加粗了成大圓圈。


  她趕緊撇回視線。


  晏玉無聲一笑。她這會兒的樣子和剛剛不同了,儀式感變成了謝幕的遺憾。


  荊覓玉當然遺憾。在她濃妝艷抹之際,他卻轉向小清新口味了。她新購的彩妝都是重口系的,這下虧了。


  他一走,那兩個女人自討沒趣。她們臨走看了看荊覓玉,那位細聲的女人說:「別望了,輪不上你的。」


  這話有一種天涯淪落人的同情,引來荊覓玉和善的一笑。


  兩個女人離去后,荊覓玉站在外廊,看著大廳上演的二男爭一女戲碼。她不喜歡俯視的視角,不到十秒就轉開了目光。


  喝掉檸檬水后,她去了衛生間補妝。


  正在惋惜今天的妝容太過紅艷,比不上那位大學生的清純,忽然,有一陣眩暈襲來。她趔趄一下,手裡的口紅差點摔落。她迅速抓住紙巾筒,慌亂中,左手食指不慎被金屬邊緣划傷。


  眼前天旋地轉,鏡子扭曲起來,她的五官跟著變形。


  她心中警鈴大作。這種場合她十分謹慎,水杯全程都沒離開過她的手。


  但現在的不適感是怎麼回事?


  是誰?


  什麼時候?

  目的是什麼?

  是對方出現了嗎?

  趁著還沒徹底失去意識,她握起手機,顫抖地查找孫燃的號碼。


  點來點去都點不到拼音的「S」,她只能胡亂地往下翻。通訊錄一頁頁嘩嘩地閃過,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使勁地眨眼之後,她終於見到了孫燃的名字。


  第一下,她按歪了,進去的是簡訊界面,趕緊退了回來。


  試了幾次終於撥通電話,她急喘著,舌頭都打結。「舊彼岸……哇生劍……救偶……」(註釋:聚北衛生間,救我。)

  原本聲音渾沌的孫燃立即清醒了,「荊覓玉?」


  她聽見了他的聲音,但是站不住了。身子倒下去時,她的手肘重重磕到垃圾桶,手機被彈進了洗手台底下。


  完了,也不知孫燃聽沒聽清她的話。


  她咬緊牙,用左手食指摳著地板,用剛才划傷的傷口,畫出一道道血痕。


  傷痛讓她回了些氣力,她硬撐著爬到隔間,費了好大勁才關上門。


  全世界只剩下喘氣聲和心跳聲,回蕩在她的耳邊。


  完了。


  這是要完了嗎?


  可是她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失去了思考能力,腦袋越來越沉,磕在隔板門上……


  倒是個刁爭柯沒提過的場所。她看向慵懶的孫燃,「凡事小心,陌生人給的煙酒都別喝,不要以為你自己與世無爭,其他人就沒壞心了。」


  「知道。你才幾歲,跟個老媽子似的。」孫燃把羽絨服的帽子蓋上,帽緣遮住了他澄亮的眼睛,下半臉的輪廓更加無害。他伸伸懶腰,「有暖氣就是舒服。我在這躺會兒,你記得結賬。」


  荊覓玉靜靜喝完了咖啡。


  孫燃已經睡著,翻身蹭掉了帽子。


  她走了幾步,又返回來幫他把羽絨服的帽子拉低,再問服務員,能否把這邊的燈光調暗。


  服務員體諒地關了燈。


  荊覓玉走到室外,圍上圍巾,攔了輛計程車。


  「去哪?」司機帶著復祝市的鄉音。


  「聚北。」她以標準的普通話回答。


  車子駛出了一段距離后,司機的電話響了。他打開免提,話筒傳來了小孩子稚嫩的童音。


  司機和小孩子講的是純正的復祝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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