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夢幻泡影
無論夢境編得再美好, 也終有清醒過來的一日。
沐子央閉上雙眼,平靜一會兒思緒,才又張開眼楮,冷冷道:「你做這麼多, 無非是要我待在你身旁罷了,可是夢醒了,你還能給我什麼?莫說夫妻名分這麼虛幻的東西, 你與我曾經是師徒,就是永遠不可能改變的事。」
炎玦道:「你要的那些, 我都可以給你。」
沐子央嗤笑一聲, 問道:「你能為了我放棄掌門之位?甚至是瀛洲執掌的身分?如若不能,你是要我獨自承受世人的罵名, 抑或想讓法華門的弟子, 有借口再向我施以毒手?」
她的態度如此決絕, 所說的每一個字,皆是打在炎玦的軟肋, 他苦澀道:「我知道與我在一起,會令你委屈, 可你我之間有真情, 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沐子央聞言, 隨即大笑起來, 半晌后, 她才一字一句緩慢道:「我與你之間沒有真情, 這裡經過的一切, 只是你的一場夢,我有何必要為了你委屈自己?我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
炎玦目光晦暗莫名,周圍的景物又開始有了不同的變化,「既然你要我死心,那休怪我無情,是該讓你與他看看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興許往後,他亦會對你死心也說不定。」
沐子央蹙緊眉心,掙扎著欲脫離他的控制,可他益發用力地拽著她的手臂。
只見黑暗中慢慢出現了一片草地,她很輕易就認出這裡是有著紅薯妖靈的紫逐原。
此時的天幕,滿布閃爍的星子,橫過夜空的銀河,璀璨如瀑,景緻雄偉而壯麗。
炎玦緊扣著她,由天空俯瞰而下,而遙遠的另一端則是被制住的墨青宸。
沐子央與他遙遙相望,他們都不想事態越變越糟,可也找不到辦法,能脫離炎玦的夢境。
炎玦先是低頭看著她,又瞧了墨青宸一眼。
他攫住她的下巴,硬逼著她將注意力放在紫逐原上,且毫無情緒地說道:「你看看他是否也曾對你如此深情?他能為她做的,是否也能為你做?你再仔細想想,自己是否是她的替代品?」
這時,有一對情人坐在巨岩上,兩人仰望著星空,彼此在對方的耳邊喁喁私語。
那樣濃情蜜意的一對佳偶,不是別人,正是一千多年前的墨青宸與無塵上仙。
倘若沐子央不是很清楚他們兩個過去的恩恩怨怨,她大概要被炎玦刻意展現出來的一幕給蒙蔽了。
她本就不是醋勁大的人,相反地,她還覺得千年前的墨青宸比現在還生嫩許多,以無塵的資質與才貌,會心悅上他才真是無法理解的事。
墨青宸看見沐子央眼神里的戲謔,雖然很清楚炎玦的計謀並沒有得逞,可他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垮了下來。
時間已過得太久,他早非過去的他,誰喜歡見到自己過去蠢頓的模樣。
沐子央倒是看出一點興緻來,墨青宸也曾經有過那麼小心翼翼,青澀溫柔的時候,跟現在的死纏爛打,緊迫盯人不同。
多好不是?她真應該叫他收起風流不羈的樣子,改回以往乾淨爽朗。
墨青宸面上沒有表情,心裡卻是感慨萬千,他實在太了解她了,光憑她的神情,便能猜測得到她在想些什麼。
炎玦肯定不曉得錯在哪裡,若是她沒有在瀛洲八年的經歷,就算殺了她,她也不可能定性成女兒身。
給她看過去他跟無塵的往事,說不準以她的性格,還要感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正當墨青宸還在思索該如何處理眼下的情況,四周圍的場景又開始有了變化。
炎玦忽爾揚起一抹微笑,附在沐子央臉側,輕聲道:「阿央,接下來的事才是重頭戲,想是連墨青宸自己也從不知道有這段過去,你可願意與為師一同觀看?」
沐子央別過臉,她說不願意又如何,他處心積慮搞出這些,不就是要她跟墨青宸之間產生嫌隙,目的沒達成前,他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場景變化為一個黝黑的洞窟,諾大的洞中只有三個人,分別無塵、炎玦與他們的師父。
無塵長跪於地,平靜道:「望師父能饒過墨青宸一命,就算師父要無塵做什麼,無塵都沒有怨言。」
他面色冰冷地看著自己的徒弟,心知她仍舊忘不了墨青宸,便狠下心來,做了一個決定,「你若肯吞下絕情丹,盡舍七情六慾於流光池內,再隨佛祖於三十二重天外修行,我可以考慮饒他一命。」
聽見師父答應留墨青宸一條生路,無塵以首扣地,毫不遲疑地回道:「無塵謹尊師命。」
這件往事除了師徒三人外,並無其他人知道,炎玦便是仗勢著這點,想對他們兩個的感情,造成重大的打擊。
可沐子央並無太大的反應,莫說她與無塵朝夕相處好長一段時日,深知她的品性與為人,也很清楚不管是何種丹藥,只要修練了無妄心,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換言之,那不過是她吃來讓自己師父安心的東西而已。
倒是墨青宸,他因為驚訝,身體僵硬了片刻,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沐子央,若要說自己對無塵沒有半點愧疚,那顯得他無情無義,但要是說有,她會不會以為他還未對無塵忘情?
由於心中出現執念,他的神色略顯不安,也不敢繼續看著她,默默地將目光轉往別處。
沐子央見狀,隱約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偏偏她又沒法過去開解他。
炎玦卻在這個時候,抱住她,輕聲安慰道:「我不知師姐為何肯放你回來瀛洲,但其中必然有要救墨青宸遠的原因在,她待他有情有義到這樣的地步,阿央是否想過,若你的師伯願意回來,墨青宸要的會是她,抑或身為替代品的你?」
沐子央看著炎玦,良久后,淡淡道:「你要的不就是我嗎?與他無關,讓他安然無恙離開這裡,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
眼下無論是迴避著她目光的墨青宸,或是幾近入魔的炎玦,都讓她不得不審慎以對。
任春秋使出這招,大抵沒想過效果會如此好,竟把他們三人同時困在夢境里,甚至毋須他親自動手,炎玦就能將事情弄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沐子央深吸一口氣,如今反抗他,並不見得是個好方法。
倘若炎玦一怒之下,再次影響她的神智,她要清醒過來,壓根是不可能的事。
思及此處,她只能虛與委蛇地討好他。
沐子央轉過身去,敞開雙手,環抱住炎玦,此時他們身上仍穿著大紅喜袍,布料上精緻的刺繡,磨娑得她的掌心微微地發麻。
她靠在他的胸膛,乖順地說道:「我想明白了。」
炎玦低下頭,凝望她的眼楮,彷佛要看進她的眼底,「阿央說得可是真的?」
沐子央回望著他,「自然為真。」
炎玦不作聲,他並不信任她,可她臉上突然露出女兒家的嬌態,看著他的目光,彷佛就像幾年前,她還心悅他的時候一樣。
沐子央將頭枕在他胸膛,繼續低聲道:「夫君,我倦了。」
炎玦心神一盪,她身上的香味,如細絲般,鑽進他的鼻腔,悠悠蕩蕩,扣人心弦。
他清冽的眼中,倒映出她的身姿,九尾狐妖最擅長魅惑人心,她確實做到了。
沐子央朱唇輕啟,含羞帶怯,好似溫水漫進他的心房,暖得他渾身舒暢。
炎玦無暇再管墨青宸,大手一揮,他與沐子央便回到原先的大紅喜房中。
他捧住她的臉,緩緩地靠近她,溫熱的氣息由他的唇呼出,碰觸她的齒間,先是試探性的輕吻,爾後在肯定她的心意后,難忍狂喜地,啃咬著深入她的口中。
沐子央無法呼吸,頭昏目眩地任他宰割,終於在他離開她的唇后,她大口喘著氣,脹紅著臉,以手抵住他的胸口,「別在這裡。」
炎玦身體一僵,略有不快地看著她,嗓音低啞地沉聲問道:「娘子何出此言?」
沐子央黯然道:「眼前一切俱是虛妄,猶如南柯一夢,我不願與夫君在夢裡,行這種鏡花水月,夢幻泡影的事。」
然而不管她說再多,也澆不熄炎玦滿腹的熱火。
他耐著性子,哄道:「你我既成夫婦,恩愛豈是一朝一夕之事,無論夢裡夢外,我都會與你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話音剛落,炎玦已抱起了她,將她放在床榻上,但許是她過於溫順,任他為所欲為的關係,他忽然查覺到不對,神色一凜,渾身透出逼人的威壓之氣。
站在不遠處,正對他施以幻術的沐子央,不得已只能凝聚真氣,加以抵擋。
炎玦目眥欲裂,掌風掃過,便將他身下,那個由幻術變成的沐子央碎成粉末。
「你竟敢騙我!」他厲聲道。
「既然你想要這個,我就成全你。」沐子央沉聲道。
炎玦發狂般,使出般若護體神功,那繼承法華門歷代掌門的功法,威力驚人,逼得她後退幾大步。
倘若是在現實中,她必能扛得住他這麼猛烈的一擊,可她如今是在夢裡,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一股劇痛盈滿她的四肢百骸,剎那間,她遏抑不住奔騰的真氣,大口的鮮血從她胸口竄流而上。
沐子央猛然噴出一口血,將炎玦喜袍的顏色,染得更加深沉。
在她闔上雙目時,只聽見炎玦狂亂地喊著她的名字,「阿央,阿央……」
這樣慌亂的聲音,她以前從未聽到過。
沐子央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淺笑,心忖若是早幾年,要她這樣死在他的懷中,她倒也心甘情願,毫無遺憾了。
偏偏她現在一點也不想死,她若死了,墨青宸該怎麼辦才好?他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傢伙,沒她護著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