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該當何罪
一條如浮絲般飄蕩在半空中, 卻無比堅韌的紅線,從沐子央的腳踝一路往前伸長,最後系在炎玦腳上。
言語的描述,遠不如眼見為實的證據來得有震撼力。
炎玦緊蹙眉心, 飛身下來,欲朝沐子央走去,然而墨青宸一個旋身, 硬是將她擋在身後,讓他沒有靠近她。
兩人暗自傳音於對方, 炎玦冷冷道:「讓開, 此事與你無關。」
墨青宸不以為然道:「你明知這是任春秋的陰謀,反倒大張旗鼓地下了浮雲台, 你究竟有何居心, 我想你自己心裡清楚得很。」
因為互不相讓, 他們索性開始無聲地對峙。
沐子央卻是波瀾不興地撩起腳邊的紅線,半晌后, 忽地笑了一聲,揚聲道:「不過是幻術而已, 你們無須大驚小怪。」她環視周遭, 語氣十分平靜, 「瀛洲里許是混進了姦細, 刻意使出這種手段, 要來破壞我們內部的團結。」
語畢, 大伙兒的注意力不再放在那條紅線上, 而是用狐疑的目光,看著提出姻緣簿一事的任春秋。
可他不愧是心機深沉的老賊,故作詫異道:「竟有這種事,若不仔細調查清楚,豈非使王尊顏面無光,畢竟瀛洲上下,無人不知,你近來與冥尊感情甚篤。」
墨青宸被他這樣一激,也沒心情理炎玦了,揚手一揮,那條紅線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既然知道我與王尊感情甚篤,我都不在乎了,何以任掌門一直在這個破幻術上頭大做文章,你到底有何居心?是否非要挑唆得我們反目成仇,你的心裡才會痛快?」
任春秋臉色變幻莫測,暗忖若是以炎玦的性格,他肯定不屑在眾仙與自己爭論這件事,接下來無論調查的結果如何,都沒法阻止已經形成的流言蜚語。
然而有墨青宸在,情況卻不如任春秋所預測的那樣。
面對一個說話尖酸刻薄,又毫無下限的對手,誰都預測不了他下一步想要做些什麼。
墨青宸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他慢悠悠地踱步到任春秋眼前,含著笑意,鍥而不捨地逼問,「你倒是給大伙兒解釋解釋,你是怎麼知道姻緣簿有他們的姓名?」
見任春秋一動也不動,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墨青宸輕笑一聲,「我來替你解釋好不好?」
任春秋仍舊一聲不吭,臉上的神情出奇地難看。
墨青宸看準任春秋不敢再提出異議,便繼續道,「王尊曾是妖王,這是瀛洲上下人盡皆知的事,她數千年前已從仙籍除了名,怎有可能會被登載在仙家的姻緣簿里?你身為玄機門的掌門,竟連這種事情也不懂,那隻能證明一件事……」他頓了頓,等待所有人屏氣凝神,聆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不只是無知,而且愚蠢到了極點,連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任春秋本還想辯解,王尊是否被剔除仙籍,根本未經證實,可他若這麼說,無異承認他沒有經過詳查,便冒然將此事宣諸於眾,那豈不是坐實了墨青宸所言,他就是蠢,才會被人利用。
一些沉不住氣的人已經交頭接耳了起來,也有平時看不慣任春秋的,面露嘲諷的笑容。
不過集英台上發生如此大的變故,大部分的目光,仍是投向聖尊,看他會怎樣應對。
但見他邁開大步,飛回浮台上,與南功晨以眼神示意后,她朗聲道:「姦細一事,容后再議,儀典照常進行。」
他顧盼自若,神色泰然,彷若適才的騷動從未發生。
任春秋壓下滿腔恨意,原以為有紅線為證,能應了自己所說師徒姻緣一事,卻沒意料到,墨青宸三兩下便將爭端化為虛無,炎玦兀自高高在上,仙姿卓絕,絲毫不被流言所擾。
此番發難,任春秋沒有佔到便宜,反倒枉做一回小人,思及此處,他抬眼看向浮台,卻見炎玦目光異常淡漠,深不可測地回望著他。
任春秋見之,內心大驚,趕忙將頭別了開去。
……
集英台上的事情過了一日,月老手中的那本姻緣簿已經交到炎玦手裡。
沐子央沒興趣理那種事,她連問都不想問炎玦調查得如何了。
墨青宸更是不放在眼裡,他就不信自己日日守在她身邊,還有誰有辦法越雷池一步。
可他們不當一回事,卻沒有想到,炎玦身為法華門掌門,在他之下,有許多自詡為他好的人,想方設法,費盡心力,欲替他剷除權位前的阻礙,甚至無須他開口,也無須他親自動手。
只因法華門在仙界開枝散葉,門下勢力盤根錯節,他們不能讓炎玦有一絲一毫走錯步的機會,更無法容忍有人污辱到整個師門。
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在背後支持炎玦的人,肆無忌憚地直朝琉光澤璃宮來。
他們圖得是興師問罪,最好還能藉此機會,能妥善除掉沐子央腳上的紅線。
誰管那條紅線是真是假,但凡損及炎玦聲譽的,都是禍害,絕對留之不得。
沐子央經過門下弟子通傳,重新穿戴好衣裳,正要去大殿接見那群法華門人時,突然被墨青宸抱住,「大半夜的,你管他們做什麼,就讓他們等著吧,天亮了,你再出去,免得讓人家以為誰想見你,隨隨便便就能見得著。」
沐子央拍開他的手,緩緩道:「我很好奇,這群人能背著炎玦,做到何種地步。」
墨青宸亦起身,套上外袍,「我陪你會一會他們。」
沐子央挑眉,「我看你是巴不得讓人知道,你帶著一大群鬼怪,成天待在琉光澤璃宮裡白吃白喝。」
心裡打的鬼主意被識破,墨青宸尷尬地笑了笑,「我不出現在他們面前總行了吧?」他走向前,靠在她的背脊,聲音極其溫柔,「我就待在後頭的房裡,免得他們會對你不利。」
那些人自然動不了沐子央一根寒毛,可她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說,以墨青宸黏人的德性,必定會跟過來,她也懶得再多費唇舌,與他繼續爭論下去。
等她一出現在大殿,門內五大長老之一的麒山尊者,先聲奪人道:「法華門弟子沐子央,你可知該當何罪?」
他的聲色冷厲且毫不留情面,似乎一句話,就打算置她於死地。
沐子央環顧四周,輕輕地揚起唇角,「你們也不睜開眼看清楚,這裡究竟是哪裡,東海門豈是你們可以胡鬧的地方。」
另一名男修在旁喝斥道:「沐子央,你一日為聖尊座下弟子,便一日為法華門人,自當恪守門規,凈心修道,然而你卻敗壞師門清譽,行大逆不道之事,如此已是罪大惡極,竟還敢拿東海門來威脅法華門的尊長!」
沐子央徑自坐在殿上的寶座,手指敲打著扶手,倘若忽略掉她臉上戲謔的神情,倒像是在細細思索他話里的意思。
這時,有兩名年長的師姐忽然沖向前,高聲道:「沐子央,你還不趕緊跪下受罰!」
沐子央一愣,她這是太久沒在人前顯現自己的能力,所以才被他們無以為是病貓吧?
她敲打的手指停住半晌,那兩名師姐像是撞到什麼堅硬的東西,身體往後飛彈,跌坐在地上。
幾名尊者見她不肯就範,紛紛走上前來,不過別說碰到她的身子,他們還未走上兩步,便被猛烈的妖風逼退到殿後,連臉也被吹得歪七扭八,情狀十分可笑滑稽。
沐子央手指放下的一瞬間,妖風突然停了下來,那群人才有辦法平復心神,呆愣在原地。
麒山尊者簡直不感置信,當初炎玦身邊的小徒弟,竟有如此驚人的修為。
對他們來說,妖修本就是讓人瞧不起的一種存在,即便有幸成仙,也無法與人相比,可她的情況太特殊了,她的修為不只強大,而且前所未見,他們根本不知該怎麼拿下她。
法華門人面面相覷,這樣興師動眾來到琉光澤璃宮,本是有逼她俯首認罪,以挽回法華門聲譽的意思,可現在被她輕而易舉地制止,他們只覺顏面無光。
……
過不久,連炎玦布下的眼線,也緊急通報他東海門的消息,他趕到的時候,只見沐子央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台上,地上則軟倒無數名法華門人,麒山長老與幾名位高權重的尊者,皆勉力強撐,怒視著台上的人。
沐子央看了炎玦一眼,緩緩道:「師父,你總算是趕來了,你不來,我還不知道該拿這些人怎麼辦。」她笑一笑,「他們對我不敬,我本可以略施懲戒,可顧念同門情誼,我遲遲下不了手。」
她所說的不僅是反話,還十分地諷刺,炎玦卻不怪她,終歸這一切是他御下無方,才讓這群人能背著他,來這裡找她的麻煩。
炎玦深吸一口氣,對著殿中的法華門人,寒聲道:「通通給我回無量宮去!」
麒山長老顯然不願聽他的指示,瞇起眼楮,站在所有人前面,不以為然道:「請掌門解釋清楚你與你徒弟之間的事,你們是否如外界傳言的那般,有超乎師徒間的情誼?」
炎玦擰眉看著他,冷冷道:「我與王尊問心無愧,何須向任何人解釋。」
麒山長老面色不豫,半點也不肯退讓,「若掌門不想解釋,那便請你當眾除掉你們腿上綁的那條紅線,這樣我們自然相信掌門所言為真。」
話音一落,他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座黑色的小鼎,放置到大殿正中央,小鼎逐漸變大,也讓人看得清楚裡面正燃燒著熊熊的火光。
這是威力僅次於業火的三昧離火,可以燒毀一切有形或無形的事物。
炎玦一下子就領悟到,在他身後將他抬至執掌位置的力量,雖為他所用,但亦是一張大網,緊縛住他,不容他有任何一點閃失。
他從哪裡得到權力,便被其控制身心,他只能把一生雙手奉上,連他深埋於心的一點念想,也得淪為祭品。
炎玦硬生生壓下心中暗涌之痛,他有太多不甘,卻無能留住這條紅線。
這個威脅顯而易見,他若不堅守本心,面對的將不只是外在的各門派壓力,還有來自法華本門的指責,縱使他身為瀛洲執掌,也得屈服在這樣的逼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