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天賜姻緣
老叟笑道:「看公子的樣貌, 就知道是個明白事理的人,老兒也不用拐著彎說話,何謂正緣?有緣有份就叫正緣,換言之, 有緣無份叫做孽緣,無緣無份那自然只能是陌生人。」
炎玦臉色微變,只以為這間小廟裡的妖怪玩心太重, 也不怎麼放在心上,點了點頭, 作勢要走。
老叟卻趕緊喊住他, 「公子若不信,隨我進來, 我翻姻緣簿給你瞧瞧, 你便會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
他在人界修行多年, 從未見過瀛像眼前這般器宇軒昂的人,因此興起與他結交之意, 卻沒想到對方竟拒自己於千里之外,他不禁有些氣餒。
此時, 走在前頭的沐子央停下腳步, 回頭朝炎玦這邊望了過來, 他明白不能耽擱, 她現在的身子不容許在外頭多做折騰。
他盯著月老看了幾眼, 略有深意道:「我先去將她們安置了, 晚些再過來拜訪。」
老叟道:「那是自然, 姑娘家也不好在這時候,還出來拋頭露面,公子去忙,老兒都會在廟裡,等你過來。」
這隻妖怪修為雖不濟,可卻極愛管閑事,但凡人間有情之事,他都樂意撮合。
眼見來人一身傲然正氣,貴氣逼人,又見那小娘子有傾城之姿,可說是人間絕色,他若不做個順水人情,把他們配在一塊兒,自己便渾身不自在。
更何況,保不定事成之後,他們兩個會好生感謝他,若能順便替廟裡添點香火,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
另一頭,炎玦尋到一間客棧,領著沐子央與芷兒進去,與店小二要了兩間上房。
等她們進房以後,他吩咐小二,「煮一壺薑茶過來,再添置一個火盆,被褥亦需多備一床。」
沐子央神色淡淡,她以往曾與炎玦一同在外遊歷過,知道他心細,在照顧人上頗有幾分樣子,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芷兒沒見過這樣的聖尊,內心雖感到詫異,可她並不認為一點小恩惠,能打消他曾經對阿央所做過的事,她忍不住在心中腹誹了一句:「惺惺作態,真是噁心!」
因為在東海門與一群師兄弟們一起長大,她的性情早已不像過去那般溫婉,若真發起火來,掄起拳頭就打的情況,也不少見。
她現在對聖尊,是藏也藏不住的厭惡,不說他對阿央總是師父不像師父的,只要想起自己的師父是間接死在他的手裡,她也絕不可能給他好臉色看。
炎玦隨後走了進來,問道:「阿央,你還好嗎?」
沐子央敷衍地「嗯」了一聲,可她到底是被傷著了,他那一掌完全沒有留情,若非她有幾千年的修為,怕是得躺在床上休養好幾個月。
芷兒心疼地望著阿央,她面色蒼白,嘴唇泛紫,二話不說便和衣躺到床榻上,雙目緊閉,十分疲累的樣子。
芷兒氣不過,瞪了炎玦一眼,才趕忙過去用被子將沐子央嚴嚴實實地裹起來,嘴裡還叨念著,「聖尊請出去,王尊得歇息了。」
炎玦將芷兒厭惡的神情看在眼裡,卻並未多說什麼,他朝被中的身影看了幾眼,隨後緩步走出房間。
到了夜半,炎玦在客棧四周布下一個結界,以防有人藉機偷襲,接著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前往月老廟。
黑夜中,他悄然現身,只見廟裡的正前方,立了一個塑像。
垂垂老者,慈眉善目,端坐於中間,不是那個老叟,還會是誰?
蠟短消融,燭火將殘,幽微晃蕩間,使得夜色更為深沉。
炎玦淡漠地喊道:「起來,我有話問你。」
沒來由地,大半夜突然蹦出這麼一個人來,可是把老叟嚇了好大一跳。
他的身影從塑像上浮現出來,定睛一瞧,才想起他是不久前見過的那位公子。
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人,可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老叟驚懼地問道:「你是何方神聖?怎能進來廟裡?」廟門早已落下大鎖,他卻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可以猜想他絕非一般人。
炎玦面色嚴肅,揚手一揮,他布在周身的結界頓時消失不見,仙氣猶若大浪般往外翻騰開來,眉心間如火般的執掌紅印,霎時間流光似采,閃耀奪目。
老叟雖不是仙,可多少有點眼力價,這名公子必定是修為極高的仙,他連忙從神桌上爬了下來,身子有些不聽使喚,差點直接滾到地面上。
他強打起精神,走到公子前面,顫巍巍地拱手一拜道:「是我老眼昏花,竟不知仙人大駕光臨我這間小廟,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跟我這把老骨頭計較。」
像他這般的妖怪,會否被收服鎮壓,僅僅是對方一念之間的事,他豈有可能不怕。
炎玦不置可否,目光十分冷淡,半晌后,他才開口道:「我來找你,不為其他,只是要問你先前所言,我與那位姑娘有正緣一事,可是為真?」
老叟聽他這麼說,真正是有苦難言,這種天大的倒霉事,怎麼會直接拋到他眼前,讓他非得硬生生接下不可!
仙界嫁娶一事雖非罕見,可也絕非他這等小妖所能議論的。
他今日在仙人面前大放厥詞,好比搬了一塊大石頭,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腳,卻還無法嚎上兩句。
為今之計,只能繼續將錯就錯下去了,否則還不知道會被以什麼名義收服。
老叟咳了幾聲,心神不寧道:「自然為真,小的不敢欺瞞仙人。」
炎玦看他一眼,冷聲道:「將姻緣簿取來,讓我細察。」
老叟從懷中取出一本簿子,從外觀來看,不過是一本有著藏青書衣的陳舊書冊,可一旦翻開來,裡面卻是別有洞天。
書頁上的毛筆字猶如蚯蚓般,不停地扭動著,自個兒排出姓名、籍貫、男女、生辰八字等行列字句來。
明知這很可能只是一種小伎倆,炎玦仍舊低下頭,將書內所記載,以神識看個仔細。
其中並無提及他與沐子央的姓名,霎時間他鬆了一口氣,然而,心底深處竟有些許失落之感。
炎玦擰眉怒斥,「爾等小妖,竟敢以此邪物,企圖矇騙世人!」
老叟嚇得跪在地上,只覺渾身的老骨頭,已經緊張得快要散開來,「小的豈敢,這本姻緣簿是有一回月老下凡視察,見小的尚有幾分資質,便賜與給我,並囑咐小的在人界,助有情人成眷屬。」
他觀察一下仙人的神色,猜想對方要聽的不是這個,便又繼續說道:「這裡頭紀錄的是人籍,您既已升仙,當然不歸姻緣簿所管,上頭自然也沒有記載。」
炎玦寒著臉問道:「那你由何處得知我與那位姑娘有姻緣?」
老叟硬著頭皮回道:「聖尊看不見,自然不知有沒有,可小的卻能看得一清二楚,你們二人腳上確實綁著一條紅線。」
說到這裡,他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來,姻緣簿是真,紅線也是真,但以他的修為,綁在兩個凡人腿上還成,綁在一個得道成仙的人腿上,那肯定沒有半點作用。
他沒看過姻緣簿,先前便自作主張給他們綁了紅線,這事別說讓仙界的月老知道,只要沒法在眼前這位仙人面前自圓其說,他說不準今日就得被收服了。
炎玦並沒有被他信口胡謅的話所騙,但內心突然出現了一股莫名的悸動,如同餘燼被揚起,死灰又復燃。
他沉聲問道:「如何證實你所說為真?」
老叟拿起身邊的長杖,往炎玦腳踝處一挑,又默念幾句術語,原本空無一物的踝間,忽然出現一條晶瑩的紅線,一端系在他的腳上,另一端則是往廟外而去。
那長線纏纏繞繞,綿延不止,彷若有生命般,自發地延伸去往客棧的方向。
炎玦沉默良久,終於伸出手來,撈起紅線,內心感慨萬分。
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可他與她如何能算有情人?
這所謂的紅線與正緣,似是對他最大的嘲弄。
俗世煩憂,不脫愛恨嗔痴,他本該是清心寡欲之人,緣何還要戀棧紅塵的情愛?
炎玦強裝鎮定,神色肅然,對老叟厲聲道:「你雖一心修仙,可為求功德,隨意擾亂人界姻緣,我絕不能容你繼續胡作非為下去。」
老叟臉色大變,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求饒,但炎玦已將他打回原形,並抬起廟裡的神像,把那隻小小的金龜壓在下頭。
「我不殺你,只是給你一個教訓,你若有心修仙,便在這間廟裡潛心修道,往後再修為人身,切莫再行不義之事。」炎玦與他說完,孤身回到客棧房內。
他躺在床榻上,心猿意馬,輾轉反側,久久沒有睡意。
腦海里不斷浮現他與阿央有正緣一事,情念如巨浪般翻疼,鋪天蓋地般朝他襲卷而來,墨青宸給得了她,而自己給不了的,不就是名分這世俗之物。
他不禁想起百里月曾經說過,她本不該入法華門當他的座下弟子,假使當時他放了手,讓她直接成為墨青宸的徒弟,這是否才是原本天命的正軌?
可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他無法容忍再度失去她這件事,墨青宸當初既然不肯收她為徒,就已斬斷他們之間所有的緣分。
從那時起,沐子央就是他炎玦一個人的徒弟,也是屬於他的人,豈能讓墨青宸一而再再而三地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