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收攏人心
隔日一大早, 賀重遠親自練兵於操場上,萬千將士,行列整齊,浩蕩威喝的聲響回蕩於清晨冷冽的空氣中。
炎玦跟其他人等了有一會兒, 才遠遠地看見,扮作男裝,身著冑甲, 英氣十足的沐子央,從容不迫地朝他們走來。
此刻她周身半點妖氣也無, 朗朗開口道:「讓諸位久等了。」
賀重遠拱手道:「昨夜驚動王尊, 實是我防備不嚴之過,還望王尊不要見怪, 今後我定會加強營內守衛, 不讓外賊得以進入行兇。」
沐子央看著他, 忽地一笑,「只怕這並非外賊所為, 鎮安侯可知在大營內,蟄伏有多少妖類?」
她目光掃過台下, 底下站立的無數雄兵, 肅靜一片, 緊張的氛圍頓時升高, 諾大的操場四周, 僅余留風聲, 呼嘯而過。
沐子央不與賀重遠多說, 揚起手來,一柄長劍登時在手,喊道:「破劍成盾,乾坤追擊!」
只見她周身先是有一圈流光飛舞的銀箭環繞,話音一落,隨即朝場上各處疾馳而去,劍勢凌厲,猶若破竹,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
「阿央,不可!」炎玦見她又起殺心,不由得一驚,真氣一凝,便打在沐子央肩頭,迫使她的劍陣為他所控。
正當兩人的真氣,在她的體內相互拉鋸時,銀劍各自停在十數名兵士的胸前,僵持不動。
若非炎玦阻止她,這些劍必定穿心而過,將他們誅殺殆盡。
沐子央眉心緊蹙,咬牙苦撐,倒不是她打不過炎玦,可她委實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遭到他的暗算。
炎玦不只是在警告她而已,第一掌下去,已將渾厚的先天真氣輸入她體內,分別擊中她的幾處要害。
沐子央氣得差點反手給他一掌,可她到底還是得給仙界留點顏面,半晌后,她停下劍陣,雙眼猶自帶著殺氣,朗聲喝道:「爾等妖類,藏匿於此,究竟作何居心!」
那些被劍所指的兵士,各個雙膝一跪,拜伏於地,口中恐懼不已地喊道:「妖王饒命!妖王饒命!」
沐子央沒好氣地瞪了身旁的炎玦一眼,他倒還是一副鎮定自若,處變不驚的模樣。
她回過頭,冷然笑道:「不是我饒你們一命,你們要感謝的是瀛洲執掌—聖尊炎玦,是他放你們一條生路,你們要跪就跪他!與我一點干係也沒有。」
那些兵士簌簌發抖,聽明白沐子央話中的意思,便都改口道:「謝聖尊不殺之恩!」
一直到這個時候,炎玦才將真氣從沐子央體內撤出,一絲鮮血緩緩地從她的嘴角流出,她不動聲色地抬起手將其抹去。
她轉身對賀重遠與昊淵道:「這些人就交由你們處置,至於是要問出他們背後指使的人是誰,抑或是殺了他們,全憑你們決斷,反正只要不是經過我的手就好。」
沐子央冷嗤一聲,抿緊嘴唇,暗自強忍的劇痛,緩步下了高台,若無其事地離開操場。
什麼鬼,要充好人就自己去,竟然用傷她來彰顯他的慈悲心。
真是孰可忍,熟不可忍,她總算是看清楚炎玦的為人了。
在外人面前,要一直維持剛正不阿形象,確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因此倒楣的就只能是炎玦身邊的人。
心甘情願幫他背鍋的倒還好,像她就是不幸被他拿來收攏人心了。
炎玦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神情漠然,很難看出他現在到底是何種心情。
演練完后,他來到沐子央的營賬前,甫一進去,卻見芷兒滿臉不悅地看著他,「不勞聖尊大駕,王尊已經在歇息了。」
沐子央闔緊雙目,盤坐在床榻上。
炎玦不理會芷兒,徑直走向她,執起她的手,為她按脈。
眼下她體內的真氣與妖氣夾纏在一起,令她氣血亂涌,以致他來了,她仍無法分神與他說話。
炎玦雖知剛才下手過重,可直到看見她蒼白的臉龐時,心裡才騰起一股懊悔之情。
他輕聲喚她:「阿央……」
沐子央眼皮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的跡象。
炎玦嘆了一口氣,原本替她按脈的手沒有放下,反倒緊緊地握住,芷兒見狀,刻意咳了幾聲。
炎玦不為所動,淡淡道:「你先下去,這裡有我在,我會照顧好她的。」
芷兒豈能如他所願,「聖尊,男女有別,我在這裡照顧王尊,總是比你方便些。」
炎玦不想在外人面前爭辯這些,本欲起身離去,可沐子央忽然一動,似有蘇醒之狀。
她低語呢喃,音量極小,他俯身傾聽,卻見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袍,殘夢未醒,喃喃地低喊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
芷兒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麼,正要靠近,聖尊已擋住她,沉聲道:「王尊有話要與我說,你下去吧。」
他的威壓之氣,朝芷兒襲來,她被迫退後幾步,不得已只得聽從他的命令,離開沐子央的營賬。
可她沒走遠,仍舊死守在門口,暗中傳訊給飛揚師兄,讓他趕緊過來。
待帳內餘下師徒二人,沐子央已經鬆開手,又恢復剛才安靜打坐的模樣。
即便明白她口中呼喚的人不是自己,炎玦依舊貪戀這一點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溫情。
她與墨青宸相處時,是否也是這般嬌憨任性?
想必他們的感情極好,要不她也不會在誤認他之後,直接扯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炎玦垂下眼眸,悲涼地輕笑一聲,似是自嘲,但更多得是他不敢去細思的嫉妒之意。
他坐到床沿,本有意替她治療,可李飛揚與芷兒卻沒經過通傳,一同走進營賬。
李飛揚連虛偽的禮數也懶得做了,手朝後一揚,做個請的姿勢,不咸不淡道:「外頭姦細一事,尚須聖尊做最後處置,這裡有我們顧著王尊就好,你請回吧。」
炎玦一頓,面色不太好看,但他沒有任何錶示,站起身來,不發一語地離開營賬。
……
兩日後,沐子央清楚她繼續留在這裡,非但對戰事沒有幫助,還得接受炎玦以教導的名義,時不時來與她講些行軍打戰的兵法。
她實在不勝其擾,與其待在大營內,她倒不如回去瀛洲,至少還能就近關心墨青宸的情況。
在囑咐完李飛揚與昊淵后,她便帶著芷兒踏上歸程。
沐子央並非一定要人陪她,可炎玦跟著她一道回瀛洲,她與他無話好說,又擔心一怒之下,把他給活劈了,只得找個人當緩衝的擋箭牌。
炎玦卻以擔憂她的身體未愈之故,硬是在中途的城鎮里,多停留了一晚。
沐子央暗中氣笑了,面上卻無半點表情,她就等著他放馬過來,到時逼得她出手收拾他,看他還有臉說些什麼大義凜然的話。
炎玦未免節外生枝,在三人身上布下結界,隱蔽了仙氣與妖氣,在旁人眼中,他們不過是極為普通的平凡人。
他們在街道中慢行,欲尋覓一家落腳的客棧,這個時間已有些晚了,店鋪關上大門,街上的行人十分稀落。
當他們從一間小廟前經過時,但見一名髮鬢皆白,垂垂老矣的長者,扶杖立於門前,不斷招呼路過的行人進去廟中參拜。
他眉目慈祥,臉頰紅潤,精氣旺盛,沐子央瞥了一眼,此人周身雖散發微弱仙氣,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妖。
有些人界小廟裡頭,供奉的泥塑像里,依附在裡頭的,並非正神或正仙,而是一些流離失所的遊魂或精怪。
按照往例,它們若安分守己,不搞出什麼大亂子,瀛洲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它們吸香火久了,再加上修行,有朝一日也許會得道也說不定。
廟前的這隻妖怪,約莫處在功德圓滿的邊緣,所以才會散發出微弱的仙氣。
老叟見三人走過,呵呵幾聲道:「天色已晚,小娘子面色不好,你夫妻二人不在家裡好生待著,跑出來做什麼?」
芷兒一聽,眉心緊蹙,劈頭就是一句,「不要胡說八道,我家姑娘與這位公子不是夫妻。」
老叟摸了摸鬍鬚,故作高深道:「如何不是?其他的事我老頭兒說不準,有沒有姻緣,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嘖,真是越說越過份了。」芷兒臉一沉,扶著沐子央就要走。
她們經過廟前,往裡頭一瞧,才知道這是一間月老廟,難怪這老頭張口閉口就是姻緣個沒完。
「小姑娘家家臉皮薄,說不得,是老兒的不對,但要求姻緣,來這裡准沒錯。」 老叟說得口沫橫飛,只差沒把三人直接拉進廟裡面,「你們瞧瞧,天都這麼黑了,廟裡善男信女還是絡繹不絕,香火如此鼎盛,足證此處供奉的月老有多麼靈驗,莫怪我老兒沒跟你們提個醒,若要早日覓得良婿,進來添個油錢,拜上一拜,天賜良緣,自是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芷兒哼了一聲,在沐子央耳邊輕聲說道:「敢情現在廟祝的活兒那麼辛苦,這種時候,也得在外頭奮力拉人來參拜?」
沐子央雖被老頭的一串話,炮轟得腦門疼,但對他的努力不懈,心裡倒是有幾分欣賞的,「他距離成為地仙,只差一步了,所以才想加把勁,多做點功德。」
許久以前,所謂的修仙,靠得是個人的努力與修行,仙界更不會強自徵用那些具有仙骨的孩子。
若非混沌八荒之氣,使仙界損傷慘重,也沒有那麼多人會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帶往瀛洲修仙了。
芷兒嘆息道:「世道艱難,想修仙更不容易了,連要個香火都得這麼辛苦。」
可同情歸同情,她可一點兒都不想繼續跟他胡搞瞎纏,邊說邊拉著沐子央快步往前走。
老叟吹鬍子瞪眼睛地喊道:「哎唷,你們可真是不給我面子!」
炎玦跟在她們身後,經過廟前時,只見老叟呵呵一笑,伸手攔住他,「姑娘家不好意思,老兒也不放在心上,但這位公子跟那位體弱的小娘子,可確實有著正緣,倘若你們結得親早,現在懷裡抱的,手裡牽的,也不知有幾個胖娃娃了。」
炎玦一忖,神情變化莫測,不知不覺間便停下腳步,看向老頭,幽幽地問道:「何謂正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