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茲事體大
沐子央一走出來, 就見到墨青宸立於階沿上,手摸著身旁的樹椏,似乎沒有看見她。
她信步走至他面前,他才猛然回過神, 嘲諷道:「炎玦話還真多。」
他說話的當頭,樹椏上的葉子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枯萎變黃, 緊接著一片一片地落了下來。
墨青宸有些尷尬,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沐子央怔了一下, 淡淡道:「無量宮裡的草木也得罪你了?你這麼折騰它, 覺得好玩嗎?」
墨青宸勉強笑一笑,「權當作我小氣愛遷怒, 它平白無故遭受波及了。」
沐子央不響, 她頭一回在外頭主動牽起他的手, 實則是在暗中留意他的脈象。
果然還是不行。
即便她夜夜巧立名目,藉以排出他體內的濁穢之物, 再輸入少量的神之力,都敵不過從血池那裡, 源源不絕傳來的混沌八荒之氣。
沐子央神色凝重道:「別在外頭逗留了, 我們馬上回琉光澤璃宮。」
墨青宸不置可否, 他幾乎沒有反駁過她的意思, 不過因為她光天化日下, 牽著他的手, 讓他多少感到得意。
他伸過手, 攬住她盈盈一握的纖腰,她也極為難得沒有推開他。
兩人消失在傳送陣里時,並未發現不遠處的內書房窗邊,悄然矗立著一個人影。
興許墨青宸已有所察覺,在離去時,他微偏過臉,朝向窗欞的方向,唇邊彎起一抹顯而易見的笑意。
……
點燈之際,沐子央才從墨青宸的懷裡起身,她下了床榻,呆坐在桌邊,緩慢地喝了一口水。
過了一會兒,她回過身,擰眉冷冷地望著他,心道:「你倒是輕鬆,累了倒頭就睡,也不曉得我在煩憂些什麼。」
沐子央穿好衣物,揚手滅了房內的天火燈,已不打算再管他。
墨青宸想睡就睡,反正她用得著他的機會不多。
她來到頤光堂,先是傳訊給昊淵,讓他在接到聖尊指令后,務必帶走離須彌,以免將來玄機門有變,他人不在瀛洲,無法及時照看,不得已受到牽制。
隨後,她朝柱下一望,隱身在後頭的李飛揚,立即來到她面前,躬身一拜,「王尊有何吩咐?」
沐子央道:「你挑選二十名弟子,三日後與昊淵一同出發前往人界,他心思靈敏,善於布陣,屆時你可聽他調度。」
李飛揚拱手道:「是,王尊。」
沐子央接著道:「蜀國將連同白虎來犯晉國,我東海門不能置身事外,此役事關重大,倘落未能將其擋下,必使人界大亂,妖獸橫行無阻。你先行一步,了解晉國兵力布署后,我會帶領餘下的弟子,前去與你會合。」
李飛揚細思半晌,恭謹地問道:「敢問王尊,聖尊是否知悉此事?」
沐子央明白他為何有所顧慮,動用到瀛洲兩大門派,若不告訴炎玦,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我已通知聖尊,他願助我一臂之力,至於法華門會不會參與進來,目前還是未知之數。」
炎玦雖是法華門掌門,要調動門下弟子,卻不比調動其他門派簡單。
法華門是有數千年歷史的大門派,內部分支龐雜不說,還有許多德高望重的尊者與長老,要徵得他們的同意,干預人界戰爭,簡直難如登天。
更何況眼下還有諸多事情,必須暗中進行,她並不打算提前將其掀開在朝堂上。
李飛揚憂心忡忡道:「若是如此,我們與晉國聯手,對上蜀國跟白虎的結盟,兩方僅是勢均力敵,不一定會有勝算。」
沐子央點頭道:「單看兵力或許正如你所說的那樣,可用兵打戰,看得不只是兵力而已,背後籌謀之人才是致勝的關鍵。」
李飛揚輕聲提醒道:「昊淵年紀尚輕,我擔心他的經驗不足以應付這麼大的戰事。」
「蜀國的背後,雖有任春秋在操弄,但我方勢力卻也不容小覷。」沐子央巨細靡遺地向他解釋,「晉國名義上由昊淵統籌,可實際上有我與徐示青相助,更有聖尊在暗中支持。」
李飛揚不解地問道:「何需如此大費周章?」
沐子央的神色變得異常地冷肅,沉生道:「這場仗,打的是一統天下之仗,也是玄機門掌門的爭奪之戰,你必須審慎以對,切莫掉以輕心。」
她並無任何的隱瞞,身邊能得到她全然信任的人不多,他便是其中一個。
李飛揚終於領悟其中暗藏的玄機,隨即頷首行禮道:「是,在下必不負王尊所託。」
事情交待完后,約莫已到夜半時分,一輪明月高掛在天際。
靜寂的宮殿里,不時由外傳來海潮拍打岩壁之聲,沐子央獨自一人,忽覺有些迷茫之感,情不自禁便走出宮外。
她臨崖而立,寬大的袖袍裙擺,隨著海風狂舞翻飛,長發由她心意所控,彷佛與它的主人一樣陷入沉思,久久才動個一下。
極遠處的大海,有一頭大鯨,在月色下,水波蕩漾間,拍動自己的腹鰭。
沐子央意念飛馳,想起小時候的情景,那時候的她什麼也不懂,卻比現在快樂許多。
只需帶著她,一同在鯨背上乘風破浪,她就會笑得合不攏嘴。
也只有那個人,在墨青宸與炎玦都不管她死活的時候,會主動地關心她。
虧欠他的恩情實在太多了,她只怕來不及償還。
……
這時,身後忽有弟子來報,沐子央轉過身去,原來是南宮暮來了。
他果真心急得很,一尋到青蕊,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一股腦就帶著人沖往琉光澤璃宮裡來。
在接見的偏殿中,只見南宮暮身後站著一名瘦削的女子。
不過幾日未見,青蕊幾乎瘦得落了形,原本如杏花般,凝香嫣紅的身姿,只剩下憔悴不已的面容與身段。
沐子央嘆息一聲,「因為我,累得你們姐妹從此生死相隔。」
青蕊走向前,哽咽道:「王尊在獅妖手下救出我跟姐姐,還極為疼惜我們,能為王尊擋掉災厄,是我們姐妹倆畢生的榮幸。」
她話語懇切,一字一句都令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南宮暮也是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她們跟師妹的感情竟有這麼深,捨生忘死也要救她一命。
與對青蕊和善的態度相比,沐子央看著南宮暮的臉色,顯然就不怎麼好看了。
他想必因為白蕊的死,什麼也不顧了,徑自將身旁的青蕊攬在懷中,輕撫她的髮絲。
青蕊飲泣,沒有推開他,亦不作聲。
若非真情流露,以南宮暮的性格,他絕不會在旁人面前做出親密之舉。
沐子央在一旁,乾等了一會兒。
她雖不至於性情古怪到,非要打斷他們互訴衷情不可,然而事態緊急,她只能充當一回棒打鴛鴦的壞人。
沐子央冷冷道:「你放心將青蕊交給我,我自會帶她前往冥殿拜見冥尊,他既已承諾過會幫白蕊回魂,自然有方法能夠做到。」
南宮暮點點頭,目光卻是含情脈脈地鎖在青蕊臉上,「青蕊,你照我師妹……王尊的話做,她不會害你。」
沐子央嗤了一聲,執起青蕊的手,似笑非笑道:「我怎麼捨得?再說,我又不像你,動不動就使出劍陣,準備殺她們兩姐妹滅口。」
南宮暮臉色倏地一白,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后,他才好不容易開口道:「一切全仰仗王尊了。」
沐子央面無表情道:「我自當儘力,你無須擔心。」
正當他們說話之際,墨青宸慢悠悠地晃了進來,他真是把琉光澤璃宮當成自己家一樣,身上穿得輕便不說,連頭髮也是披散在身後。
南宮暮怔愣片刻,未曾料到,會在這裡看到冥尊。
他這副模樣,不像從外頭進來,反而像是本來就已待在宮裡。
墨青宸不理會有外人在,陰陽怪氣地抱怨道:「大半夜的,我一醒來就不見人影,原來你竟跑這裡來了。」
沐子央垂下眼眸,淡淡道:「你隨我過來。」
南宮暮內心一沉,這才留意到,整座琉光澤璃宮裡為何會陰風陣陣,想必冥尊住在這裡有好一段時日了,連帶這裡的氣場也被改變得與往日不同。
可師父呢?他知不知道阿央已跟冥尊住在一塊兒了?
茲事體大,以師父對師妹珍愛的程度,南宮暮不敢猜想會引發多麼可怕的後果。
為今之計,他只能當作自己今晚沒有來過這裡,更沒有撞見過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
……
沐子央走在前頭,墨青宸閑散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寢殿。
每回被她狠狠地折磨過一番,他的精神不見萎靡,反倒會變得比平時更好一些,可這個時候,他再想多蹭她幾下,她就不管他了。
她下床之迅速,快若閃電,時常他一個不注意,她已穿好衣物,走出殿外,搞得他上不上,下不下,情景好不狼狽。
今晚更是離譜,她竟把他丟在殿內,人卻溜到外頭,會見南宮暮與青蕊。
墨青宸難得有了一絲火氣,臉色沉鬱地問道:「你就那麼急著要復生白蕊,連一時半會兒的時間都不能等?」
沐子央不置可否,她定定地凝望著他,緩緩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打算怎麼救白蕊?」
墨青宸別開目光,不想她發現任何不對勁之處,「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法子,就一般的回魂術罷了。」
沐子央知他有意瞞著她,可白蕊也不能不救,她索性將他推至長榻上,坐在他身邊,寒聲逼問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別逞強。」
墨青宸把她扯進懷裡,抱在大腿上,輕佻地笑道:「我怎麼可能不行,你若是懷疑,大可以再試一試。」
沐子央沒心情聽他廢話,她扳正他的臉,聲音前所未有地冷冽,「我沒在與你說笑,別想隨便唬弄我,你所謂的回魂術究竟是什麼?」
墨青宸與她四目相對,心裡突然騰起久違的甜蜜之感,她還是關心他的,至少她不是完全不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