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人生何哀
眾仙散去后, 炎玦便召南宮暮來,讓他速速趕往保生院,通知龍王關於圍剿妖王的行動,並且還給他一封自己的親筆手諭。
若非東方朔謙鐵了心, 不肯再與瀛洲這邊有所牽扯,今日也不需這般大費周折。
南宮暮已有一段時間,沒有跟師妹見過面了, 但他曾聽南宮晨提過,師妹被師父派往人界辦事。
他幾度想去看她, 都被南宮晨給擋下, 只說事關重大,讓他別過去添亂。
如今師父告訴他, 龍王人就在保生院, 且瀛洲眾仙即將要前去那裡圍捕妖王, 他的心裡陡然升起一股不安之感。
師妹從小到大,身邊時常出現異象, 他早懷疑她的來歷不單純,結合妖王重現於世的徵兆, 他心裡已能猜測到七、八分。
南宮暮想到這裡, 不敢再耽擱, 立即御劍往離城的方向而去。
待他趕到時, 只見東海門將整座保生院包圍起來, 他越看越是心驚, 腳步停也沒停, 直接往大門衝去。
在外看守的李飛揚,見到南宮暮來了,身手如電般,閃至他身前,臉色不快地問道:「南宮暮,你來這裡所謂何事?」
此時,南宮暮毫無平日那般嘻皮笑臉的模樣,他異常嚴肅地格開李飛揚的進逼,很是不客氣地說道:「快請龍王出來,我奉師命,有要事須向他稟報。」
李飛揚見他心急如焚,內心不由得一沉,也知事態嚴重,便立刻進去稟明師父。
當南宮暮得以進入到保生院后,他沒時間行禮如儀,直接走向前,將師父的手諭交給龍王。
只見上面潦草寫了幾行字:妖王現世,速撤走東海門,交出沐子央,我必保她性命無憂。
東方朔謙看完手諭后,揚手一揮,紙箋瞬間化為飛灰,他面色凝重,隨即對李飛揚吩咐道:「飛揚,將門內弟子全數撤離保生院,你們須退離此處十里,隱匿蹤跡,靜待我的調派。」
李飛揚頷首抱拳,「是,弟子領命。」他一說完,便轉身走到門口,欲迅速集合所有的師弟妹。
不知何故,東方朔謙心裡總覺得有些忐忑,便又喊住他,「飛揚,屆時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必當傾盡己力,務保沐子央與師弟妹們能全身而退。」
李飛揚眼神堅毅地看了師父一眼,馬上低下頭來,聲色無懼地回道:「弟子必不負師命。」
交待完后,李飛揚與東海門弟子,便緊急退至保生院外十里處潛伏。
他們剛離開不久,外面樹林間便傳來細碎的聲響,若不知道,會以為只是一陣微風吹過,可隱藏得再好,仍無法躲過東方朔謙的耳目。
重重的兵力,在極短的時間內,已經徹底封鎖整座保生院。
冬陽壟罩在林內,依舊驅不散裡頭沉重的肅殺氣息,炎玦站在隊伍的最前方,身姿挺立,目光如炬,傲然地遙望保生院里的動靜。
該是時候進去了。
若能在沒有傷亡的情形下,將妖王給擒獲,等風波過去后,她的安危有他跟東方朔謙共同擔保,便不會再有任何問題。
可就在這個時候,黝黑天際忽現波動,夜色消融,走出一個身影。
來人身著一襲黑袍,從天而降,周身透出凜冽的寒氣。
他無懼眾人的目光,更可以說是完全無視於他們,徑自走進屋裡。
炎玦一見到這個人出現,如被烈火焚心,雙目盡顯殺意,他氣勢凌人地說道:「你們先在此處守候,若無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進攻。」
語畢,他便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仙,跟著那個人進到保生院。
屋內只留東方朔謙坐在榻上,他懷裡抱著沐子央,用一件輕裘,將她從頭到腳覆蓋住。
她的頭臉全部看不見,四肢癱軟,沒有一點聲息,也不知人是否清醒著。
那人顫抖地伸出一隻手,欲拉開輕裘,東方朔謙見狀,難忍滿身怒意,使出全力將他震開,「墨青宸,你還有何面目敢來這裡!」
進門后,墨青宸的目光,就沒有離開沐子央的身上,她一動也不能動地躺在東方朔謙懷中,此情此情,叫他心痛不已。
若他知道當日自己不辭而別後,竟會讓她遭受到這麼多的苦難,他斷不可能將她托負給別人。
那時混沌八荒之氣,雖只有一部份在沐子央體內,但與冥界的血池同氣連枝,如果不壓制住主要力量的來源,單單靠著去除她身體內的氣息,只怕尚未除凈,她便被那源源不絕湧來的邪氣所害。
墨青宸無法,只能拋下她回到冥界,以己身全部修為,在血池旁閉關七七四十九日,好讓封印更加牢固。
他耗盡全力,幾乎命喪池邊,終於斷掉兩者間的聯繫。
魅姬尋來時,他本已陷入昏迷,若非她在外頭大喊大叫,讓他聽見沐子央消失無蹤的事,或許他無法撐著最後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在知道沐子央被炎玦帶回法華門,墨青宸的腦袋,「轟」地一聲,幾乎是一片空白。
他太了解炎玦會怎麼處置她,以門規論處還算輕的了,倘落炎玦夾帶私怨,她就算有銅皮鐵骨,也禁不起他猛然爆發出的怒火。
炎玦是否對沐子央有情,旁人也許不知,墨青宸進去過她的識海,卻比她本人來得清楚明白。
堂堂一個法華門掌門,有千年的道行,為徒弟診治時,道心不堅,屢屢生出魔障,連最擅長的先天真氣,也沒法控制得宜。
這隻能證明一件事,炎玦對沐子央有超乎師徒關係的情愫。
假使沒有其他人干擾,炎玦大可維持表面的假象,將沐子央永遠收在身邊,當他一個人乖巧的徒弟,無人可置喙他的做法。
可偏偏事與願違,沐子央不守清規,跟了墨青宸。
與其說她此舉違背師門,不如說她背叛了炎玦,以他素來嚴酷的行事作風,怎可能輕饒過她。
墨青宸心下極為震驚,立即趕回瀛洲,卻聽上層的人來報,妖王現世,眾仙準備圍剿保生院的消息。
他隨即再趕到保生院,然而這時院外已被包圍起來。
多麼諷刺可笑,要防止混沌八荒之氣外溢時,來的人還沒有現在來得多,他們圖得是什麼,根本無需明說。
可他萬萬沒想到,沐子央會慘成這個樣子,她周身半點生氣也沒有,四肢無力地垂在身側。
墨青宸眼眶泛紅,想將她擁入懷中,然而東方朔謙說什麼,都不肯讓他靠近半步。
他再也壓抑不住怒意,厲聲道:「東方朔謙,你不是答應我,會好好地照顧她,為何她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東方朔謙鄙夷地看他一眼,便垂下眼帘,凝視懷裡抱著沐子央,「既然當日你捨棄了她,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與你無關,如今她已是我的人,將來她的一切,自有我來替她承擔。」
墨青宸一聽,內心凄然,但沒等他有所反應,身後忽有一股駭人的殺意湧現。
他回過頭,卻見炎玦已站在他的身後,冷冷地問道:「墨青宸,不知今時今日,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墨青宸不願回答,臉色沉鬱地反問道:「她的身分是怎麼被泄漏出去的?」
炎玦與東方朔謙不約而同地望向他,原來他早就知道沐子央是妖王。
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瞞著他們,雖說他應是有意維護她的安危,但即便如此,仍無法減少炎玦欲置他於死地的殺意。
炎玦將真氣凝於掌中,使勁一擊,浩瀚的掌風隨即襲卷到墨青宸面前,他卻絲毫不退讓,揮袖纏住炎玦的手,醇厚的真氣莫名被吸引過去,瞬間將掌力化了八成。
餘下的氣流,穿過墨青宸的身側,一直到東方朔謙前方,被他抬手擋住,可沐子央身上的輕裘竟也同時被掀了起來。
她瘦弱的身子,僅餘一身皮膚包著骨頭,雙眼凹陷,雖睜著眼楮,看著他們三人,卻顯得十分空洞無神。
沐子央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心中害怕,氣若遊絲地問道:「東方哥哥,他們是誰?」
無論墨青宸之前做過再壞的打算,也無法親眼看見她落到這種下場。
他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腳步,胸口滯悶到幾乎無法呼吸。
仙骨盡毀也得看是怎麼個毀法,若她像他當年一樣,斬斷幾根仙骨,自絕修仙之路,那樣也就罷了,他大可陪她一世,待她這副軀殼老朽之時,再將她的魂魄抽出,帶在自己的身邊。
可如今她癱瘓在東方朔謙懷中,渾然忘卻有關他的事,正意謂著她最重要的一處仙骨被毀了。
炎玦打她的部位是天靈蓋,人體內意識與肉體牽連最緊密的地方,魂魄將來縱使能離體而去,也帶不走這段被損壞的記憶。
真狠。
炎玦下手真正是狠到了極點。
無盡酸楚與憤恨交錯,在墨青宸心裡掀起千重浪。
最讓他難以承受的,就是她再也記不起,他們之間纏綿的往事。
萬般旖旎的深情眷戀,此刻盡付諸流水。
人生何哀?莫過被所愛之人,徹底遺忘。
墨青宸痛徹心扉,轉過身,恨意已極地怒視炎玦,「她是你徒弟,你竟半點也不容情,將她傷成這樣!」
炎玦猶如一座冰雕,姿態沉著,目光一如往常般的高傲,「你奪她清白,讓她的師門,為她一人蒙羞,又始亂終棄,最應該為此事付出代價的人是你。」
墨青宸忽然仰天大笑,「我與央央兩情相悅何錯之有?」他停頓半晌,直視炎玦,「分明是你對她動了情,心有不甘,才會對她痛下殺手!」
在旁的東方朔謙,面無表情,彷佛早已知道此事。
炎玦臉色大變,不想再與他爭辯孰是孰非,欺身向前,揚起手臂,奮力向前擊出,「墨青宸,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