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再生波瀾
當晨曦劃破天際, 炎玦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御劍來到保生院外,他沒有隱匿周身的氣息,只在遠處靜觀裡頭的情形。
東海門的弟子, 除卻有部分人擔起守衛站哨之責,大部分的人如常作息,紮營於側, 各自修練或準備日常瑣事。
他們的臉上沒有緊張肅穆之感,看起來像是有要在此處長期留守的意思。
炎玦神色晦暗莫明, 暗道:「東方朔謙早知我不可能直接動手, 故而選擇留在保生院內,他一日沒有將阿央帶離這裡, 我便不能傷他東海門半分。」
這時, 屋內忽然有人推門出來。
只見東方朔謙極之愛憐地將沐子央抱在懷中, 用厚實的軟裘將她緊緊地裹住,深怕她會感染到風寒。
他抱著她, 行至屋外的桃花樹下,可因季節不對, 樹上只有枯枝, 景色蕭瑟清寒。
東方朔謙狀似隨意, 尋個正對樹林的地方, 把自己身上的披肩鋪於泥地, 輕輕地將她放了上去, 斜倚在自己的身側。
冬陽下, 沐子央膚色顯得異常慘白,東方朔謙凝視她半晌,心下凄酸不已,可並不顯露出來。
他撫弄她的額角,柔聲道:「阿央被關在屋裡那麼久,氣色很差,以後我天天帶你出來曬太陽,讓你的身子骨強健些,好不好?」
沐子央沒有力氣,也無法動彈,只是輕聲應道:「好。」
東方朔謙讓人捧來一碗桂圓紅棗清粥,手拿湯勺,細心吹涼后,才喂進她的口中。
沐子央受傷后,並沒有好好地調養,如今氣血兩虛,體能比她八歲時還要糟。
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採用最簡單的食療,為她行氣補血,漸進地養好她的身體。
他對沐子央愛若珍寶,舉手投足間皆飽含綿延的情意。
炎玦面上並無任何錶情,他立於遠處一棵大樹的枝葉間,寒風吹過,整座林子響起沙沙的聲音。
晨露未晞,四周圍還存有黑夜時的涼意,他白色的身影,隱隱透出一股孤寂冷清之感。
沐子央長期虛弱,胃口不佳,東方朔謙勉強她吃了小半碗,她便閉緊嘴,不肯再吃了。
他搖頭輕嘆,也不再逼她,就讓芷兒過來陪她說話。
東方朔謙對沐子央微微一笑后,便走離開了幾步,獨自一人站在保生院外的空曠處。
他神色冷然,睥睨遠處林中的人影。
兩人靜默地各據一方,對峙良久。
最後,林中人終於不再堅持,轉身便御劍飛去。
……
往後的一個月,東方朔謙每日都為沐子央行氣治療。
他一點一點地接續她的斷骨,復原她的精氣,可惜她的傷勢過於嚴重,這輩子是不可能再從床榻中起身了。
她不復往日活潑,神情十分委靡,他雖心裡不舍,卻是無法可想。
夜半之時,東方朔謙時常一人坐在屋外,仰望明月深思。
正路不可行,興許還有一條險路能走。
他憶及沐子央體內,那被層層封印住的筋脈與穴道。
如果他強行將它破除,沐子央的血脈一通,經他功力大量灌入,那她復原的機會,必然比現在還要大。
然而萬物生成必有因,她身上會存在如此多道的血封,肯定也有未知的理由存在。
他若冒然除掉封印,還不知會造成什麼的後果。
為求慎重,東方朔謙特地找來徐示青商議此事,雖說他為人狡猾,並不討喜,可放眼天下,也唯有玄機門的弟子,才有一窺天地之秘的能力。
徐示青經由卜算后,恭謹道:「龍王,我確實可布下陣法,用繞道牽引之術,讓她體內的封印出現裂口,但……」
東方朔謙看他一眼,冷冷道:「無須吞吞吐吐,你直說無妨。」
徐示青垂下眼眸,「若控制不當,封印很有可能毀於一旦。」
東方朔謙思索片刻,神色凝重道:「有我為你護法,你且儘力一試。」
事到如今,他已無法可想。
那天晚上,徐示青將沐子央置於一個八卦陣型中。
四周擺放無數法器,香爐內升起詭譎的黑煙,他在誦念一陣咒語后,幾張符令便忽然飛過去,附著在她身體的幾處大穴上。
未幾,這些符令紛紛爆出火花,融入她的血脈中。
此刻筋脈像是有東西強行流過,高高低低,不斷地起伏著。
早先被東方朔謙弄昏的沐子央,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咬得牙齒喀喀作響,雖然沒有意識,但還是痛得縮在地上抽搐。
徐示青忽然喊道:「要出來了,龍王請當心。」
他使出一道利氣,將沐子央的手指劃出一道傷口。
指尖滲出一滴殷紅血珠后,緊接而來的卻是一股逼人的妖氣,衝破了屋瓦,不斷傾泄而出。
東方朔謙見狀,內心無比震驚,隨即與徐示青聯手,將妖氣逼回她的體內。
神魔大戰後,天地間僅存人仙冥妖四界,妖界無主已久,如今鎮守四方的神獸,因無神統御,禍亂於世,互相廝殺,就是為了要爭奪妖王之位。
沐子央身上的力量,只泄漏出一些,便已衝破天際,若再讓她解除封印,可想而知,將會引起何種紛亂。
王者既出,欲與其爭奪天下者,必會趁她羽翼未豐時,先來攻之。
可這時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保生院周遭,開始出現無數妖獸靈物的嚎叫躁動之聲,林間妖風狂作,徐示青立刻收法,將封印的破口閉合,以免節外生枝。
饒是見多識廣的他,也不得不臉色鐵青,「龍王,沐子央體內的妖力極不簡單,斷不能將其封印除之,還望你能三思。」
東方朔謙抱起了她,凝望她的眉眼,並沒有出聲。
徐示青沉思半晌,意有所指地說道:「數千年來,唯有一個大妖,能君臨整個妖界……」他頓了頓,「那即是始天帝君座下的九尾妖狐-雲姬,我想這封印,必是為了防止她再度現身於世。」
東方朔謙絲毫不動半點聲色,淡淡道:「妖王之事,你我皆知,她奉帝君之命,卧伏於魔皇身側,雖然沒有完成刺殺的使命,但她畢竟重創了魔皇,要說有過,也不該讓她受神魂具滅,永世不得超生的懲罰。」
徐示青眉心緊鎖,在他眼裡,龍王為了沐子央,幾乎等同失去了理智。
他拱手一拜,語氣非常沉重,「想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讓妖王能夠重現人間,但破除封印一事,事關重大,牽連太廣,實不可任意為之,懇請龍王三思,萬不可貿然行事。」
東方朔謙點了點頭,他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與眾生的安危相比,沐子央體內的妖力,必不能將它釋放出來。
她手中握有力量,並非她的錯,而是那些能力強大的妖獸,會因為懼怕她而瘋狂,到時無論產生什麼後果,她都無法免除責任。
東方朔謙摸了摸沐子央的臉頰,默默地想,「或許讓她安穩地渡過餘生,才是對她最好的結果。」
縱然他已放棄為她破除封印的想法,可因為他跟徐示青妄圖窺探她體內封印的舉動,竟讓瀛洲內的玄機門弟子察覺有異。
他們觀測人界天象后,經門內幾位尊者與長老,反覆論卦推算,再探測八方擾動的氣息,終於共同做下一致的結論。
妖王將重現於世,人界必定會有大亂。
他們立即將此事稟告給聖尊。
炎玦聽了之後,面色凝重,隨即召集各門派掌門,在議事間里協商。
眾仙毫無分歧地有著立即舉兵圍攻的共識,可因未見東海龍王列席,玄機門的掌門便問道:「為何不見龍王一同前來商議?」
炎玦輕描淡寫地說道:「中洲有異,我已派東海門前去防備支援。」
任春秋狐疑道:「有這等事?怎麼先前我從未聽聞過。」
炎玦語調平靜,「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事,等會兒,我再命人通知龍王,他應能及時趕回。」
眾仙聽他這麼說,也不再多問,繼續討論該如何對付妖王。
任春秋走上前,伸手一揮,議事間的正中央,忽然出現一幅以無數條金線構成的人界地圖,山川地貌十分清晰。
他以指尖輕點某處,將其中一塊區域拉出放大,再轉過身來,朗聲道:「東海離城郊外,妖王真身就在此處,我等召集各派人力,約莫半個時辰后,便可動身前往。」
炎玦內心一震,面上卻不起一絲異樣。
他怎麼也想不到妖王所在之處,竟是在保生院內。
若說妖王在那邊現世,而東方朔謙卻毫無作為,那已足可推斷,妖王必是他所熟悉之人。
他性格耿直,從不曾做過使人非議之事,能令他沒有及時將消息回報瀛洲的,除了體內有謎樣上古封印的沐子央,不做第二人想。
炎玦暗道:「天意實在弄人,我本有意放她一條生路,誰知竟會出現這種變數。」
他花了八年時間,耗費無數真氣,就是希望她身上的秘密,不為人所知,可事情的真相,連他自己都大感震驚。
炎玦環顧四周,見到在場眾仙摩拳擦掌的模樣,心中登時做下決定。
人是一定要救的,但該如何救,才是問題最重要的關鍵所在。
他能出的力並不多,現下瀛洲的團結是否從此瓦解,東海門的人能否安然離開,端看東方朔謙接下來該怎麼應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