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無解難題
拜別師父后, 南宮暮與沐子央先到玄機門所在的兩儀塔,等離須彌和昊淵出來,四人才一同前往宣城。
他們御劍而飛,沿途只見河水乾涸, 地表龜裂,景緻十分蕭條落索,可一進到城裡, 竟是滿城繁花似錦,春意無限, 一副興興向榮的景象。
現在正值夏日, 本該是曬煞人的悶熱氣候,在這裡卻是完全相反, 涼爽舒適不說, 時不時還有清風徐徐吹來。
初到之時, 他們已經察覺城中四周,被布下了重重的結界。
施術者的氣息幾乎感覺不到, 似乎對方也在極力隱藏自己行蹤。
他們商議過後,便找了一家客棧歇腳。
昊淵道:「阿央, 我與師姐需先行占卜試算, 看看這結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語畢, 他攤開一張畫滿各種線條以及符號的紙張, 用十數枚銅幣, 在上頭一一註記標示。
離須彌則是取出一個簽筒, 裡頭有一把刻有不同記號的竹籤, 她口中念念有詞,未幾,從筒中抽出一支竹籤,根據簽上的指示,她手不停地在紙上運算。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沐子央跟師兄坐在一旁,不敢出聲打擾他們。
她與師兄雖然對占卜也有一定認識,卻從未見過他們所使用的法器。
這也是她生平頭一遭,親眼看到玄機門的弟子是如何推算占卜的。
他們總是神秘兮兮地待在兩儀塔里,不像整天繞著瀛洲跑的東海門,玄機門的弟子並不常出來外面走動。
沐子央默默地看著昊淵,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了。
現在十五歲的他,長得眉目清朗,面若冠玉,渾身散發出一股雅緻的書卷氣息。
他的五官尚存一絲稚氣,不像師父或墨大哥那樣,已是面貌成熟的男人。
雖說他的外表還像個男孩,但行事作風卻異常地穩重,站在離須彌身邊,氣勢上完全沒有輸給她,兩人比臨而立,不像師姐弟,倒像是一對氣質相仿朋友。
沐子央等得太久,已經等出了倦意,她怕自己不小心會打起瞌睡,便推了推身旁的南宮暮,小聲道:「師兄,你看離師姐與昊淵算這麼久,究竟算出來了沒有?」
「我想是沒有。」南宮暮打了一個好大的哈欠,惹得昊淵轉過頭來,對他們兩人微微一笑。
各門派所學原本就大不相同,在師門學習多年後,各家弟子自然產生出不同的氣質與行事態度來。
昊淵的舉止越來越斯文內斂了,跟小時候的他,彷佛像是兩個不同的人。
離須彌淺笑道:「好了,差不多了,我們先去吃飯,等明天早上,我們再去破除結界。」
她將桌上的各式紙卷與器具,有條有理地收拾乾淨,昊淵則是在旁邊,安靜地幫她的忙。
這頓飯其實可吃可不吃,但有許多異常之處,得從日常生活中發掘出來。
玄機門的處事態度,與喜歡速戰速決的法華門不同,他們的弟子慣於隱匿自己的身分,潛伏在人界,行動上最是講求「入境隨俗」。
在飯桌上,昊淵體貼地替離須彌布筷添飯,還處處關心她有什麼需要,這樣的舉止,卻讓南宮暮對沐子央有些不滿。
他抱怨道:「師妹,你瞧別人家的師弟,都是如此善解人意,活脫脫是件貼心的小棉襖,你呢?怎麼沒見你對師兄好過?」
沐子央一聽,用筷子插起一顆包子,隨即塞進他的嘴裡,莞爾道:「師兄,我這不就對你好了嗎?」
原本聽到南宮暮說的話,顯得有些尷尬的離須彌,在看見他差點被噎死的模樣后,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她的相貌十分秀麗,笑起來的時候,甚是楚楚動人。
昊淵沒有作聲,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離須彌,可他越是如此,越讓她有些不自在。
兩人間互相拉扯的隱形張力,連沐子央與南宮暮都察覺到了。
沐子央對其他門派內部所發生的事,了解得並不多。
畢竟她成天不是待在師父身邊,就是在冥殿與墨大哥在一起,在消息的靈通度上,她遠不如時常幫忙師父處理事情的師兄。
趁著各自回房的時候,沐子央將師兄叫到一旁,輕聲問道:「他們以前的感情不是很好嗎?可為什麼離師姐現在對昊淵,總是一副冷清的樣子?」
南宮暮看她一眼,「師妹,有些事不是你能懂,也不是你該去懂的。」
沐子央不以為然道:「誰說的,我已經懂了。」
話音剛落,她驚覺自己講這種話,似乎很不妥,耳朵便不由自主地紅起來。
南宮暮將她的表情全都看在眼裡,半晌后,他才語重心長道:「師妹,你別嫌師兄啰嗦,在師父的眼皮子底下,你若是有什麼不太好的念頭,我勸你還是及早處理掉。」他頓了頓,「師父對你是偏愛了些,可他生起氣來,怕是連你也得遭大罪。」
沐子央凝視師兄,不急不徐地問道:「師兄,你是不是也是因為害怕師父生氣,所以才不得不趕走那一對姐妹花?」
南宮暮輕笑一聲,聲音里卻含有幾許苦澀之意,「師妹,師兄在提醒你,可你竟把話荏轉到我身上來了。」
沐子央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那你告訴我,他們兩個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實在不想見他們這樣僵持下去。」
南宮慕嘆息道:「師妹,這件事你是解決不了的,你知不知道玄機門掌門座下弟子謀仲卿,與離須彌是自幼訂了親?這還是他們各自的師父,給親自訂下的婚事。」
沐子央詫異道:「我以為玄機門跟我們一樣,修行首重清心寡欲。」
南宮暮搖頭,「玄機門與人界牽連最深,他們雖不鼓勵婚嫁雙修,可走得卻也不是無欲斷情的路子,他們內部的派系龐雜,爭鬥嚴重,掌門尊者為了削弱座下第大一弟子徐示青的勢力,這才替第二弟子謀仲卿,訂了這門親事。」
沐子央蹙起眉心,「為什麼?我以為應當都是第一大弟子承繼衣缽。」
南宮暮苦笑,「師妹此言差矣,若按照你的說法,我們法華門豈不輪到你的師兄,也就是我本人,倒楣到要去接師父的衣缽了嗎?當然還是要看各門派自己內部如何推舉,不過我想玄機門的掌門,絕不會肯將位置傳給徐示青。」
沐子央看著師兄,表情有些疑惑。
南宮暮沒等她開口,繼續說道:「徐示青對人界之事,牽涉過深,原先他留在人界,便是要輔佐晉國的朝局安定,可他對三皇子過於忠心,不惜違背師命,意欲推舉其登上王位,他的師父自然不能容下他。」
沐子央喃喃道:「那昊淵該怎麼辦?我看他對離師姐……」
用情至深這四個字,她著實無法啟齒。
南宮暮緩緩道:「他們之間絕無可能,整件事自始至終便是個死局,如今只能看離須彌能否處理好這段關係,否則依我的觀察,昊淵的性子極為固執,即使在人前,他都不肯加以掩飾,怕是在往後會惹出什麼大/麻煩。」
沐子央心裡一驚,她沒想到昊淵竟跟自己一樣,陷在情感的泥淖里,苦苦掙扎。
興許是他們一樣都是孤兒,是以從小便對關愛自己的人,有一份特殊的好感。
只可惜他們一開始就找錯了人,不是曾經陪伴過自己的,他們就能去喜歡。
沐子央忽然想起師父,內心一片凄然。
良久后,她才輕輕地說道:「師兄,我太孤陋寡聞了。」
南宮暮嘆了一口氣,「這種事你無須知道太多,對你的修行並沒有任何好處。」
……
次日一早,他們在客棧樓下會合,只見昊淵仍舊亦步亦趨地跟在離須彌身邊。
這情景讓人見了都忍不住搖頭嘆息。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朝夕相處,才會讓所有的事情變了調,一旦發生,便再也回不了頭。
物傷其類,沐子央別過頭,不再看著他們。
如今的她,只想好好地將師父所交代的事情做好,其餘的她不願多想。
由離須彌領頭,將他們一行人帶至宣城東邊的城門。
這裡雖然較為偏僻,可偶爾仍有人車通行,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之處。
昊淵一改先前的內斂沉穩,神情頗為傲然地說道:「以這裡為始,在城內的東南西北各處,都被布下一個陣法,若我猜得沒錯,應是憑藉地氣而生的澤水陣。」
離須彌道:「這個布陣之人,若非修行水系法術,便是精通五行相生相剋之道,他想必很清楚,人界只要有異象發生,首先來查看的,十有八/九會是法華門的弟子。」
昊淵點頭,「水能克火,你們法華門所修練的劍陣,在這個陣法內,不僅無法好好施展,反而容易被打消為無形。」
沐子央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昊淵氣定神閑道:「不用擔心,還有我們玄機門在這,阿央你就跟南宮師兄在一旁看著,若有需要,我再請你們出手也不遲。」
這時,離須彌從袖子里,取出一道符紙,放在手掌上,輕聲念了幾個字。
符紙頓時爆出一團火光,轉眼間便燃燒殆盡。
一縷白煙隱隱地升起,朝城牆的一腳,緩慢地飄了過去,最後彷佛被定住一般,立時鑽入地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