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血染斷袖
墨青宸一怔,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敢相信,東方朔謙竟對那孩子動了情。
今日沐子央會荒廢修練,獨自跑到紫逐原來,想必這也是東方朔謙有意為之的結果。
放眼整個瀛洲,能讓東方朔謙美其名帶沐子央去練功,又有許多不會把事情泄漏出去的妖靈幫忙把風的,也唯有紫逐原而已。
墨青宸垂下眼眸,倘若他能看出來,那必定也逃不過炎玦的眼睛,無怪乎他會氣成那副德性,寧願與東方朔謙動手,都要將沐子央搶回來。
眼看他們二人對峙的態勢越演越烈,墨青宸忽然低笑一聲,緩緩地說道:「龍王,將那孩子交給炎玦吧,他總歸是她的師父,不會讓她有事的。」
只見原本情緒緊繃,不惜與炎玦一戰的東方朔謙,在聽完墨青宸的話后,彷佛泄了氣的皮球,將沐子央還給了她的師父。
他這副難捨難分的模樣,讓在一旁的炎玦與墨青宸看了都是倍感心驚。
若說在這瀛洲,哪個在上位的尊者,心性最是開闊洒脫,東海龍王謙稱第二,還無人敢說自己是第一,可如今,他竟會為了沐子央,變成眼前這般頹喪的模樣。
簡直荒誕到讓人無法置信。
炎玦不禁想起千年前,師姐差點為了墨青宸自毀前程的往事,他神色一暗,暗忖絕不能讓這種事情,再度發生在沐子央身上。
他疾言厲色道:「龍王自重,往後沐子央自歸本門照管,你東華門與她再無任何關係。」
語畢,他便托起沐子央,往無量宮飛去。
東方朔謙自知已無法隱瞞,不由得看著他們師徒離去的背影,低頭苦笑。
墨青宸冷眼旁觀龍王的一舉一動,彷佛見到千年前,為無塵神傷的自己。
他並不同情東方朔謙,就像他並不同情過去被捨棄的自己一樣。
那個當時對他而言,極其重要的人,如今已輕若塵埃,消失在記憶的洪流之中。
墨青宸不去理會東方朔謙,轉身便回到了冥殿。
他吩咐魅姬,將沐子央的東西整理好,送到上層的無量宮。
魅姬知道不該多問,可她實在忍不住,「冥尊,小姐為何要提早回去法華門?」
墨青宸淡淡道:「她受了些傷,需要去那裡靜養一陣子。」
魅姬大吃一驚,「小姐發生什麼事?她如今可還安好?」
墨清宸不響。
魅姬也不敢多問,卻在心裡想,冥尊雖然嘴上不說,但肯定十分在乎小姐,否則豈會將她交到聖尊手中。
既然有他們在,她也不必太擔憂小姐的情況了。
待屏退所有鬼怪后,墨青宸靜靜地看著自己帶回的雪怪殘屍。
這冰原雪岳特有的妖物,竟會追蹤沐子央到瀛洲來。
炎玦與東方朔謙二人,固然不曉得其中的原委,可這隻雪怪會出現在這裡,正說明妖王轉世,並非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妖界紛亂多時,群龍無首,怕只怕有些心術不正的妖物,打得便是殺前任妖王,以立聲威的主意。
也因此,饒是這重重防備的瀛洲,都無法阻止它們,不顧死活地闖進來。
墨青宸揚起了唇角,雪怪的屍身忽然燃起黑色的火光,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它便被燃燒殆盡,連點渣滓都沒有留下。
……
另一邊,回到法華門的沐子央,全身真氣四散,她一動也不動地癱倒在蒲團之上。
炎玦未免她的傷勢加劇,用了比平常多了兩成的真氣,硬是將她體內竄流的星塵之力壓下,並替她嚴重的內傷補氣歸元。
原本無知覺的沐子央,因為疼痛,開始忍不住顫抖起來。
一向不敢在師父面前喊出聲來的她,在半夢半醒間,竟然低聲呻/吟起來。
看到臉色蒼白如紙的沐子央,炎玦心知她雖好強,但今日不同往日,她的忍耐力已經到達極限。
於是他放緩了真氣灌進她體內的速度,卻沒想到沐子央因為抗拒,手往後一伸,欲阻擋他再進一步的治療。
然而他哪能容許她如此任性,隨手一撥,便要持續運氣。
沐子央竭力睜開雙眼,便看見師父就在她身後,正在為她療傷。
她頓時感動得無以復加,當她最危急的時候,果然還是只有師父會趕來救她。
似乎有什麼異樣的情愫,由她的內心深處,緩緩地冒了上來。
若不是她昏過去,肯定能在第一時間看見師父御劍飛來時的身影,那肯定只能用英姿勃發,或者氣宇軒昂這樣的字眼來形容。
可不容她有時間多想,師父已經再將真氣灌進她體內。
沐子央痛到無以復加,忍不住出聲哀求道:「師父,阿央受不住了。」
炎玦緊蹙眉心,訓斥道:「不要孩子氣!」
沐子央往前想躲開師父的手,卻一把被他給拉回來。
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張嘴便往師父的手腕咬去。
這一下,咬得既快且狠,像是有萬般委屈無處發泄一樣,將炎玦咬得鮮血淋漓。
他卻沒有阻止她的惡行,只是覺得有些詫異,這孩子竟然也敢對他發脾氣。
炎玦本該出言責備她幾句,可見到她傷重的模樣,心中不免有幾分憐惜,索性點了她的穴道,讓她不需在清醒的狀態下,承受疏氣時的痛苦。
結束后,沐子央因為沒有炎玦雙掌的支撐,順勢倒在他的袖袍之上。
這時他的袖擺,已濺有點點殷紅的血花。
可對於師徒之間,如此親近的距離,炎玦始終感到不妥,微一用勁,便將半條袖子撕落於地,起身出了門外。
碰巧南宮暮有事過來靜醒閣,想找師父詢問該如何處置,忽然瞧見師父的手腕有道口子,且長袖被撕掉一大截,他呆了半晌,才勉強吐出幾個字,「師父,您沒事吧?」
炎玦面色冷淡,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
南宮暮深知師父的脾氣,趕緊低下頭來,假裝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炎玦聲色平靜道:「你去讓晨兒過來,跟她一起,將阿央送回她房裡。」
南宮暮不由得一僵,到底是發生多麼嚴重的事,才會讓有般若神功護體的師父受傷,也使得師妹無法自己回房?
炎玦沉默片刻,再度開口道:「你師妹在紫逐原遭到妖靈攻擊,經為師治療,現已無大礙。」
南宮暮聞言,鬆了一口氣,可他腦海里卻忽然閃過些許不安。
般若神功是由真氣驅動,周而復始,永不停歇,若發功者不主動解除,絕不可能會消失不見。
除非師父與師妹有肌膚之親,又不想因此傷了她,否則任憑南宮暮怎麼想,也想不出為何師父要卸除自己的防護罩。
如此大逆不道的猜測,讓南宮暮是越想越驚慌,他只得在心裡,自我安慰道:「不會的,師父多端正嚴肅,怎麼可能對師妹做出那種事,肯定是我誤會了。」
等到師父離開,南宮暮便去找來南宮晨,兩個人一同將師妹帶回她的屋裡。
沐子央沒有轉醒的跡象,但她的雙手,依舊緊緊抱著炎玦截斷的衣袖不放。
南宮晨見狀,伸手欲去取來查看。
南宮暮深怕她發現那是師父的衣袖,會對師妹有什麼不必要的誤會,二話不說,便擋住她的手。
「那是師妹的東西,既然她不想放開,就讓她拿著好了,反正也不會妨礙些什麼。」
南宮晨頓了頓,但有南宮暮在,她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強勢,況且那看起來不過是一塊被揉爛的布而已,她何須對此有所懷疑。
……
是夜,墨青宸悄然無息,在沐子央的床邊現身。
他坐在床沿,仔細觀看她的情況,雖然臉色仍不紅潤,但呼吸平順,應該已無大礙。
墨青宸放下心來,正想幫她蓋緊被子,卻見到她的手中,不知抓著什麼東西。
拿來一看,他立刻猜到那是炎玦的衣袖。
整個瀛洲能穿這種質地衣料的,也沒有幾個,還是按照法華門的道袍樣式所裁製,除了掌門炎玦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墨青宸並不知他們師徒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可在看到上面有幾許乾涸的血跡后,他臉上忽然變得冷冰冰的,連一點表情也沒有。
看樣子,沐子央確實把她的師父搞得十分狼狽。
炎玦那麼高傲的人,若有誰膽敢傷他半分,怕是要死無全屍了,然而現在他不只為沐子央受傷,就連自己的衣袖,都留了下來。
墨青宸端詳沐子央沉睡的臉,若說東方朔謙對她的喜愛,是來自長久以來的付出與陪伴。
那炎玦呢?
他知不知道自己對這孩子的關注,已經失去了一個為人師父的分際。
但最怕的是,假使有一朝讓他醒悟過來,沐子央肯定得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墨青宸冷笑,法華門斷情去愛的手段,難道他會不清楚嗎?
但凡會影響他們修練的人事物,一切盡可拋,倘若拋不掉,毀了便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墨青宸壞心地想,他真想看看,這個自詡瀛洲執掌的炎玦,將來會為了沐子央,做出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即便沒有,也該是時候,讓炎玦體會一下,何謂失去所愛的滋味。
然而片刻后,墨清宸已徹底推翻剛才的想法。
如果是別人,他大可冷眼旁觀,可因為是沐子央,所以他的期待,終究是要落空。
在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前,他會毫不猶豫將她帶到冥界,讓她與法華門永遠斷絕往來。
墨青宸凝視沐子央許久,眼中流露出幾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柔情。
他緩緩地幫她蓋好被子,往後退了幾步,頎長的身軀逐漸化為無形,消失在黑暗中。
在墨青宸離去后,寂靜如水的庭院里,悄然出現一個身影,慢步走到沐子央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