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白鳳歌不語,不去看他那雙眼。


  明明知道要忘就要忘得徹底,她明明就很清楚不是么?可是腳步卻還是不受控制地跟來了……


  她怎麼會來?


  他想問的是這個吧?


  她,也很想知道她為何會來?


  「小乖……」紫衣男子口中低喃著,要從黑衣男子身後走出。


  「公子!」黑衣男子緊張地要扶著紫衣男子。


  小乖?


  原來眼前之人就是公子那副寶貝得不得了的畫中之人。


  黑衣男子看著白鳳歌。


  雖然是一襲男裝,但眉眼間還是能看出和那畫中的小女孩相似的地方。


  「退下。」紫衣男子伸手擋開黑衣男子的手,淡淡的道。


  小乖還在……不能讓她看到的。


  「師叔可是身子不適?」白鳳歌垂下眼眸,淡淡地問道。


  一副只因他是她師叔,所以才義務地關心一下的模樣。


  「……沒什麼大礙。」男子的腳步因她的話頓住,站在百餘步的地方不再上前。


  原來,他對她來說,已經只是師叔了么?

  「庄內有神醫,請師叔同師侄一同返庄。」白鳳歌以一副小輩關心長輩的模樣道。


  「不必了。」紫衣男子斂下眼眸:「我此番前來,只是要告訴你你現在做的事太危險。」


  神醫……


  就算是神醫,也對他的病無能為力吧。


  如果神醫有用,他當年又怎會……


  「原來師叔是來勸我罷手的。」白鳳歌抬眸,淡然地看著紫衣男子:「師叔費心了,只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即便是深淵也要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她已經明白,這個世界上除非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否則不會有一片凈土供她和她關心的人安逸的生活。


  不是不明白這條路有多危險,但是,再危險她也不懼。


  懷著那個心愿,又怎會懼怕危險?

  「……」聞言,紫衣男子低頭不語。


  他們之間的距離,原來已經這麼遠了……


  當初那兩顆緊挨著的心,原來已經出現了分歧。


  勸她罷手?


  她竟會認為他是來勸她罷手的……


  他,是來告訴她,無論是深淵還是地獄,他都會隨她一起跳的啊!


  他的心,還在原地,而她的呢?


  眼前一陣暈眩,那種心慌無力的感覺又出現了,胸口似乎被壓了一塊巨石悶得透不過氣。


  忍住要揪著衣襟喘息的動作,紫衣男子沉聲道:「既然你意已決,我也不便多言。」說著,便轉身向馬車走去。


  冷意從四肢傳來,可他卻不能表現出絲毫。


  俊臉更加蒼白,額上浮現出細密的冷汗。


  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眼中的焦急與驚懼愈加深重。


  「公子!」突然,紫衣男子剛要抬步上馬車,身子便如同受了箭傷的大雁一般墜落。


  白鳳歌身影一閃,身體先於理智行動。


  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她已然將紫衣男子的身子扶在懷中。


  低頭看著懷中之人,白鳳歌黛眉皺得很緊。


  臉色灰白而發紫,一條小指粗的青筋觸目驚心地由耳垂下方延伸向衣領中……


  「我先帶他回庄,你持著這塊令牌到鳳凰山巔的天下第一庄……進莊主府,找商總管。」白鳳歌將一塊令牌丟給黑衣男子,旋即抱著紫衣男子閃身消失。


  白鳳歌前腳剛將紫衣男子帶進竹苑,緋色後腳便至。


  「呵呵,丫頭,這是誰?」緋色笑得邪魅,鳳眸中隱隱有危險之光在閃爍。


  「……」白鳳歌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抱著男子大步向前。


  「……」緋色一愣,旋即跟上,鳳眸中閃過凝重。


  她……慌了。


  那人,到底是誰?

  墨容正在院中晾曬草藥,見白鳳歌抱著一個紫色身影快步走來,臉上雖然沒有任何錶情,但那疾速邁動的步伐卻讓他知曉她此刻並不淡定。


  瞥見安靜地跟在她身後,一臉嚴肅的緋色,墨容看向白鳳歌:「放到屋裡去。」


  她抱著一個人來他這處,他不會不知道她是來做什麼的。


  將紫衣男子安置在床榻上,白鳳歌才起,目光仍舊停在那張灰白中泛著暗紫的俊臉:「他,是我師叔。」


  聞言,墨容身子微不可查的一僵,黑眸中閃過黯色。


  是他。


  墨容身畔,緋色察覺到墨容的異樣,鳳眸更加深邃黑幽。


  墨容這樣的反應,似是曾經就知曉那紫衣男人的存在。


  所以說,不知道那紫衣男人是誰的就只有他一人。


  「我來看看。」墨容壓下心中的波濤起伏,走到床邊坐下。


  抬起紫衣男人的右手把脈:「寸、關兩部輕取有力,而沉取不可得,無弦、滑之象……尺部微不可得。」一面把脈,墨容一面將脈象輕聲說出。


  說出脈象,這不是他一貫的作為,但他卻明白她想知道,所以說了。


  放下紫衣男子的手,察看他的臉色,墨容皺眉,然後伸手將他的頭輕輕轉動,看到左耳垂處延伸而下的青筋后,墨容一滯,旋即解開紫衣男人的衣袍。


  那條小拇指粗細的青筋自左耳垂延伸至鎖骨。


  墨容神情凝重地將衣衫合上,執起紫衣男子的手掌仔細觀察:「手掌涼,掌色偏白,大魚際心區處發紅。」說完,移到床尾,褪下男子的長靴:「腳心發涼,腳趾有異常腫狀。」


  「容……」白鳳歌越聽越心驚,這些癥狀,很像……


  「歌兒,此病……我沒有把握根治,只能勉強為其續命。」墨容垂著眼眸,低聲道:「脫厥、喘證和結代脈,這三種病症中的任何一種都是無藥可救之症,更別說他三種癥狀都有,他患的是……心疾。」取出銀針,在紫衣男子的心脈周圍下針。


  此病,他在醫書上見過,也曾經研究過。


  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根本無葯可治。世人雖稱他為神醫,但他卻也只是一個人,不是神。


  所以,他現在只能暫時護住其心脈……


  白鳳歌星眸黯淡,低聲喃喃:「果然是心臟病啊。」心疾就是心臟病呢……結代脈是心律失常,喘證是心衰,厥脫是心源性休克及低血壓狀態,她知道這些的……


  心中壓抑得有些難受,白鳳歌看著床上的人,星眸中複雜難測。


  他的死活,她為什麼要憂心?


  他的死活,與她何干?

  可是……一想到他會就這麼安靜地死去,她為毛這麼難受?


  呵呵,從來不知道她白鳳歌居然是這麼念舊情的人啊!


  白鳳歌心中苦笑。


  「歌兒,我會盡全力的。」墨容執起白鳳歌有些冰涼的小手。


  雖然那是他年幼,但他卻不會忘記,他之所以能在天下第一庄,都是因為這個男子……


  當初,如若不是為了這個男子,歌兒是不會將他強擄來天下第一庄的。


  可沒想到,一呆便是十餘載。


  「容,……」


  白鳳歌正要說話,可床上之人卻在此刻開始輕聲囈語:「小乖,別跑太快,小心摔著。等等我……」雙目緊閉,蒼白的俊臉上卻掛著暖暖的笑意,顯然在做著美麗的夢。


  白鳳歌轉過頭,看著他臉上的笑,目光有些恍惚。


  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段被那個老頑童武力壓榨的日子。


  雖然吃了不少皮肉之苦,但那些皮肉之苦卻因為有他而變得滋味美妙。


  白鳳歌眼前,似乎回放著當年的場景。


  小女孩半月不知肉味,看見一隻野兔口水長流,不要命地追著野兔跑,不肯讓入眼的肥肉消失。


  紫衣少年跟在小女孩身後,用寵溺又擔心的目光緊緊地將小女孩的身影鎖定,口中不停地喚著:「小乖,別跑太快,小心摔著!小乖,等等我……小乖……」


  後來,小女孩一臉不情願地停住腳步,埋怨地看著身後的少年:「蘭傾闋!你一個男人居然跑得這麼慢,為了等你,現在兔子跑了,你賠我肉!」


  「好,我賠。」男子絲毫不受女孩怒氣的影響,抬手輕輕地將她凌亂的髮絲撫順。


  後來……


  後來還說了什麼,她現在記不得了,只知道那日晚上的時候蘭傾闋不知從何處弄來一隻燒雞,讓她飽餐了一頓,再後來,蘭傾闋被老頑童罰抄武功秘籍抄了三日,據說是蘭某人偷了他下酒的雞……


  往事時隔十幾年,再次浮現在腦海之中,心湖中又有了別樣的感觸。


  他那寵溺又溫柔的目光,似乎她昨日還見過一般……原來,她不曾忘懷,只是將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塵封在心中最隱秘的角落刻意不去觸碰罷了。


  「蘭傾闋……你不該回來。」白鳳歌看著那張蒼白的俊臉,失神低語。


  既然決定塵封,就應當永遠都塵封下去才對,他又為何要回來,讓她的封印開始鬆動?

  背過身不再看那張臉,白鳳歌輕聲道:「容,交給你了。」說完,便抬步而去。


  她需要靜一靜。


  墨容看著白鳳歌緩緩消失的身影,嘆了一口氣,然後走進藥房,開始忙碌。


  緋色看了看床上的人,然後跟上墨容。


  「他,是誰?」緋色沉聲問道。


  「歌兒不是說了么?天玄子的師弟,歌兒的師叔。」墨容一面挑揀著各種藥材,一面淡淡地答道。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緋色靠在門框上。


  「……」墨容手中的動作一頓:「我之所以會在天下第一庄,起因便是他。」


  「何意?」緋色皺眉。


  墨容這個神醫世家的嫡系傳人為何不好好地呆在神醫谷而是在天下第一庄,這一直是一個謎!


  他雖然一直有疑問,但卻沒有問過丫頭也沒有問過墨容。


  「當年,歌兒到神醫谷求醫,我爹不肯,所以她強擄了我脅迫我爹出手。」很難想像,當時那個年僅八歲的小女孩竟然用那麼強烈的手段讓他爹破例出手救人。


  當年的她,還真像一個唯我獨尊的強盜!


  人家上門求醫的都是三跪九拜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用誠心來乞求,可她倒好,直接帶著一百多號人衝進神醫谷,將他捉了。


  事實上,神醫谷並不是沒有人闖過,但誰都知道神醫谷滿谷是毒,闖神醫谷者饒是仙人都逃不過那護谷的毒。


  她自然也逃不過,她帶來的人誠然也沒有一個逃過的。


  可她卻成功了。


  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闖谷之後有「收穫」的人。


  猶記得當時她和她帶著的那些人都中了毒,她帶來的人早就痛得暈厥過去,可她卻白著一張小臉忍著痛將匕首架在他脖頸上,強硬地要求爹解毒並出手救人。


  現在,他似乎都還能感覺到那時貼在他身上的嬌小身軀因為疼痛而輕顫。


  後來,爹解了她和她帶來的人身上的毒,也答應她出手救人。


  可她卻不肯放他,將他強擄到天下第一庄,說治好了病人才能放過他。


  呵呵,原來,她那時候便那麼謹慎那麼陰險。


  墨容心中苦笑。


  「要救之人,就是他?」緋色皺眉。


  「嗯,是他。」墨容點點頭:「蘭傾闋……我與他有過幾面之緣。」如同上等的美玉一般的男子,溫潤優雅卻獨對她一人暖暖的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才是走進歌兒心中的第一人,只不過……他後來不知為何突然消失了。」


  她那時候雖然也是一副年幼老成的模樣,但卻比起現在幼稚上許多。


  因為,那時候的她會很火爆的發脾氣會耍任性還經常蠻不講理……只有蘭傾闋能讓她收起彆扭地收起性子。


  後來,蘭傾闋莫名其妙地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了。


  那一段時間的她,冷得讓人心驚。


  即便那時他還在心中「恨」她將他擄來,但見到她那雙冷得如同冰凍三尺的眼眸之時卻仍舊由心底生出一絲懼意。


  再後來,她眸中的冰冷雖然消退了,但卻很少在她臉上看到強烈的情緒,那些任性彷彿一夕之間都從她身上消失了,對什麼事情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淡然得彷彿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


  「第一人啊?」緋色輕喃,鳳眸中的光芒明滅不定:「我去會會那個第一人。」說著,便要轉身。


  「緋色!」墨容叫住緋色:「不要亂來。」


  「……」緋色挑挑眉。


  墨容將挑選好的藥材放到一個碟碗中:「他離去的這麼些年來,沒有人在歌兒面前提起他,或許是大家忘記了還有他這麼一個人,也或許……是大家都明白……他,是歌兒的禁忌。」


  「我不會亂來。」緋色聳聳肩:「對她心中有的人,我何時亂來過?」說完,便轉身抬步。


  墨容看著緋色的背影,無奈一笑。


  這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么?

  即便這烏,是自己心中的刺也能忍受……


  ……


  白鳳歌坐在書房之中,手中握著一卷竹簡,目光也放在竹筒之上。


  但那焦距發散的星眸卻透露出她此刻根本就沒有將竹簡上的內容看在眼裡,而是在掛羊頭賣狗肉的發獃!


  一陣敲門聲響了許久之後,白鳳歌才回過神,將手中的竹簡攤平,放在身前:「進來。」


  「莊主。」商管家恭敬地向白鳳歌走來,躬身行禮。


  「嗯,何事?」


  「有一個小哥持著莊主的令牌找到屬下,屬下將他安排在客苑。」


  「哦。」白鳳歌點點頭:「是有這麼回事兒。」


  「……」聞言,商管家皺了皺眉,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塊令牌,赫然便是白鳳歌交給蘭傾闋的隨從的那塊,雙手捧著令牌遞到白鳳歌身前:「莊主,這是您的莊主令。」


  「哦。」白鳳歌一臉平靜地接過令牌,放進懷中:「商管家,謝謝。」


  聞言,商管家心中輕嘆:「莊主,下次莫要這般了,莊主令若是落入有心人手中,那必將是大患啊!」當那個黑衣男子持著莊主令找到他的時候,他差點嚇得腿軟。


  幾番交談之後才套出事情原委。


  他不知道那位黑衣男子口中的公子是誰,但卻知道莊主將莊主令交給一個陌生人是一件多麼驚險的事情!


  天下第一庄莊主的莊主令,便是號令武林所有正派力量的令牌!


  還好那個黑衣男子似乎不知這是莊主令,又或許沒有起歹心,不然的話……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嗯,知道了。」白鳳歌垂下眼眸。


  她當時竟然心亂至此……


  莊主令的重要性她不是不知道,可卻將它交給了蘭傾闋的那個隨從……


  怎會這般?


  怎會是這般?


  「唉。」商管家嘆息。


  莊主這次的失誤是從來未曾出現過的啊!

  那黑衣男子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莊主犯下這麼大的一個失誤?

  能讓莊主如此心神不寧的人,他知道的就只有緋色公子、墨容公子和老爺……其餘人……


  墨容公子,對了!墨容公子那裡剛才有話傳給莊主!


  想到這事兒,商管家拍了拍額頭,對著白鳳歌道:「莊主,剛才墨容公子派人傳話,讓莊主過去竹苑一趟。」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


  「……嗯,我知道了。」白鳳歌點點頭。


  墨容此時讓她過去,除了蘭傾闋的事,她想不到其他的了。


  待商管家離去之後,白鳳歌閉上眼。


  到底要不要去……


  蘭傾闋……蘭傾闋……蘭傾闋……


  許久之後,白鳳歌輕嘆一聲,睜開眼,起身向竹苑而去。


  ……


  「蘭公子,你可別怪我啊,丫頭沒放話,你便不能走。」緋色斜躺在竹榻上,睨著坐在床上動彈不得的蘭傾闋道。


  沒錯,那人被他給點了穴。


  唔,這可不是他小心眼兒地想要教訓情敵,而是某人醒來之後便要離開,好說歹說就是不聽,無奈之下,他才勉強出手點了某人的穴。


  呃,好吧,他承認他是有趁機教訓情敵的心思……所以,在點穴的時候,他故意戳得很大力!


  「這位公子,勞駕解開穴道,蘭某實在不便久留此地。」剛才醒來的時候,那如同謫仙一般的公子告訴他這裡是天下第一庄,而他是被小乖帶來的……


  天下第一庄……小乖……


  他不能留在這裡。


  「丫……」緋色正要開口,白鳳歌的嗓音便冷冷地傳來:「既然這麼不想留,那時又為何會那麼沒用地暈倒?」


  白鳳歌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門口,冷眼看著床上那熟悉又覺得陌生的容顏。


  不便久留此地?


  呵!

  此地是有猛虎蛇蠍還是凶獸惡鬼?


  「小乖……」日思夜想的人兒又出現在眼前,蘭傾闋那琥珀色的眼眸中除了她再無其他。


  「丫頭~」緋色一見白鳳歌,如同狗見了骨頭,立即從竹榻上起身,撲上去纏在她身上:「古人常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人家卻認為半日不見都如隔三秋了。」撒嬌的口吻從一個大男人口中說出來,非但沒有做作噁心的感覺,反而讓人覺得心都融化了。


  白鳳歌轉眸看著緋色,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星眸卻轉暖了:「滾開。」真肉麻!


  「沒良心的丫頭……」緋色面露委屈,弱弱地反抗,但大手卻在白鳳歌腰間作怪。


  嘖,摸起來真舒服啊!

  「色鬼!」白鳳歌一巴掌就要拍在緋色的大手上。


  可緋色的手上似乎長了眼睛,在白鳳歌巴掌拍來的那一瞬,手掌一翻,伸手握住白鳳歌的柔荑。


  乍一看上去,白鳳歌彷彿就是自己伸手塞進他掌中一般。


  緋色鳳眸中笑意大盛,戲謔地瞅著白鳳歌:「丫頭,這麼想牽我的手啊?」說著,將白鳳歌的手一放,整個人退到她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有人再看呢,你不害羞我還害羞呢。」


  眼角的餘光在蘭傾闋那略顯蒼白的俊臉上一瞥而逝。


  收放的尺度,他一向拿捏得很准。


  這次也不例外。


  小小的給那個「第一人」一個下馬威,雖然很想再把這下馬威下狠一點,但他可沒忘記「第一人」現在還是病號,心緒不能波動得太厲害。


  聞言,白鳳歌放棄要收拾緋色的打算,看向蘭傾闋,暫不追究緋色的惡意調戲之罪。


  看了緊緊地凝視著她,琥珀色的瞳眸中盈溢著些許落寞的蘭傾闋一眼,白鳳歌轉過頭看緋色:「容呢?」


  「配藥去了。」緋色答道,然後又踱步到竹榻前,斜躺下,右手撐著頭:「留我在這裡看著蘭公子。」瞧,他看得多好!動都動不了了。


  聞言,白鳳歌轉過身,走到蘭傾闋身前,伸手替他解開穴道,但卻沒說一句話。


  他的身子,不適合長久封穴。


  「小乖,你和他……」蘭傾闋目光落在緋色身上,眸中的落寞有加深的跡象。


  「……師叔,他叫緋色魅罌,是我的心愛之人。」白鳳歌沉默一瞬,淡淡道。


  心愛之人!


  蘭傾闋聞言,整個人愣住,臉色愈加蒼白。


  而緋色也猛然抬起頭,愣了一瞬之後,鳳眸中綻放出無限光芒,看著白鳳歌的目光溫柔得讓人心悸。


  能從她口中聽到如此肯定的話,他什麼都願意給她,雖然不知道他還能給她什麼……但還是有一種什麼都願意給她的衝動。


  「看來,我回來得不是時候。」伴隨這冷清的嗓音,墨容清俊的身影緩緩出現,黑眸放在白鳳歌的背影上,死死地盯著,彷彿要盯出兩個窟窿。


  「……」白鳳歌嘴角僵硬地抽搐了兩下,額頭上有冷汗溢出。


  回來得真是時候!

  盯著如芒在背的壓力,白鳳歌轉過身,看著墨容:「呵呵,容。」


  「……」墨容撇開眼,不看她,然後抬步走到床邊,將手中的藥丸遞給蘭傾闋:「這是參丹,雖不能根治心疾但卻能減緩心疾發作。」


  「呵呵……」心情大好的笑聲不受控制地從緋色口中溢出,那妖冶邪魅的俊臉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得膩人。


  可此刻露出這膩人的表情發出這種爽心的笑聲,無疑是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果不其然,白鳳歌狠狠地向緋色瞪去,墨容冷冷的向緋色瞥去,就連蘭傾闋都一副幽怨地模樣淡淡地看著他。


  「……」緋色吞了吞口水,趕緊拚命壓抑心中亂跳的幸福因子,可再怎麼拚命壓抑,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鳳眸中的歡愉還是忍不住聚集。


  「哼!」墨容冷哼一聲,然後轉身欲走。


  「容!」白鳳歌拉住墨容的手臂:「……你也是我的心愛之人。」猶豫半晌,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是的,她的心愛之人。


  她要大聲地說出來!


  兩個如此優秀的男人,為了她聚在一起,她怎能連開口對他們說愛的勇氣都沒有?

  比起他們的付出和隱忍,他們對她的要求太少了,少到她都心疼。


  聞言,墨容黑眸轉暖,剛要說話。


  「咳咳……」蘭傾闋被剛放進口中的參丹一噎,咳嗽不止,一張蒼白的俊臉因為劇烈的咳嗽泛上了紅色。


  白鳳歌轉過身,星眸中一閃而逝的複雜之色快得讓人幾乎抓不住。


  蘭傾闋抬起頭,便見到白鳳歌眸中的複雜一瞬即逝,勉強對白鳳歌扯出一個笑容:「小乖,我很高興。」她能找到兩個如此優秀的心愛之人,他是真的高興,可是他卻也明白自己笑得有多麼的牽強和落寞。


  那個粉雕玉砌的小女孩似乎剛才還在他耳邊霸道地命令著。


  她說:「蘭傾闋,你以後要每天做飯給我吃。」


  她說:「蘭傾闋,這裡的女人十五歲便及笄對不對?你等我七年,我及笄了就嫁給你。不過你可不許被人給染指了,給我守身如玉!知不知道?」


  她說:「蘭傾闋,不許你離開我!」


  她說:「蘭傾闋,你不許生病!」


  她說:「蘭傾闋,你不許躲我!」……


  她說了好多好多,他全都記得……


  他每日都會在腦海中回憶她的音容笑貌,回憶她說過的每一句話,生怕會忘記分毫……因為她的一切對他來說都那麼珍貴,分毫都是他捨棄不起的。


  可現在……那個說及笄了便要嫁他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身邊有愛她的人了……


  他……很高興……


  雖然心是痛的,但真的很高興。


  白鳳歌皺眉:「蘭傾闋,你知不知道你哭得很難看?」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他眼中的落寞她不是沒有看見。


  可是,是他自己離開的啊!

  不聲不響地便離開了……


  在她決定將全部真心交給他的時候,他該死的就那麼離開了!


  他以為他是在演《再別康橋》么?


  就連《再別康橋》,人家都還要招一招手揮一揮袖作別西天的雲彩什麼的。


  而他呢?什麼話都沒有一句,什麼前奏也不給一個,就那麼果決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滿心期待地在小山坡上等著他來找她,可結果是什麼?

  結果是她站在山坡上不眠不休地等了三天三夜,不知是因為餓還是因為體力不支,昏了過去……如若不是那個老頑童找到她將她救回來,她又豈會活到現在?


  既然她給出的愛他棄之如敝履,那她收回便是!


  決心將他忘記,決心當作從來沒有遇見過蘭傾闋此人!

  她將他存在的痕迹一點點磨滅……這世上,真的彷彿沒有蘭傾闋這個人一般……


  蘭傾闋聞言一愣,抬手觸碰自己的臉頰。


  眼淚……


  他真的哭了……


  明明告訴自己要笑的,可為何會這樣?


  看了看手指上的水跡,蘭傾闋緩緩閉上眼:「小乖……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演好。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白鳳歌淡淡的道:「我這個人睚眥必報,對不起我的人,通常都沒有什麼好結果的。」但你卻是一個意外呢……前世和今生加在一起的初戀。


  後面一句,白鳳歌沒有說出口。


  她前世還未碰上能讓她動心的人就一命嗚呼了,帶著前世的記憶轉世為人,老天似乎在憐憫她前世不知情滋味一般,早早的便將蘭傾闋送到她身邊。


  可終究是時機不對吧,七八歲的小女童愛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誰能相信那是愛?


  他也是不信的吧,所以才會那般絕然地離開得徹底,當她的愛是一個玩笑抑或是……一個笑話。


  「小乖……」蘭傾闋再要開口說什麼。


  白鳳歌似乎卻不願再聽到他說話,淡淡的打斷:「蘭傾闋,無論你承認與否,你都是我師叔,你現在身子不好,就在天下第一庄留下吧,容會儘力醫治你的。」說完,轉身:「我不想讓世人認為我是對師門長輩冷眼不顧之人。」語畢,便如來時一般,緩步悠閑地離開。


  「……好。」蘭傾闋艱難地吐出這個字,可白鳳歌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現在她只是將他當作師門長輩……


  蘭傾闋心中疼並慶幸著。


  只當作師門長輩的話,那就算他死了,她也不會傷心的對不對?


  屋內三位美男各自沉思,誰也沒有開口言語。


  「你當初離開她……是因為心疾么?」許久之後,墨容冷清的嗓音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靜。


  蘭傾闋抬起頭,對墨容淺淺一笑,不予回答,艷羨的目光在墨容和緋色身上遊走了一遍,蘭傾闋淺笑著道:「你們,要好好地愛她。」


  緋色和墨容齊齊皺眉,相視一眼之後,緋色從竹榻上坐起身,玩味地看著蘭傾闋:「蘭公子,雖然你是丫頭的師叔,但感情這種私人問題,長輩似乎不應多管。」


  他看得出來,蘭傾闋對丫頭的愛很深。


  男人看男人,一向比女人看男人要准得多。


  不知道丫頭看沒看出來,反正他是看出來了,眼前這個蘭傾闋可是情根深種呢!

  這麼深的情,不可能是一夕之間便平白冒出來的。


  定然是經過了長年累月的沉澱和磨礪才能留下這樣真摯深刻的愛。


  很深的愛,蘭傾闋愛丫頭的心絲毫不比他和墨容的要少!


  因為,他沒有從蘭傾闋眼中看到敵意,至始至終都沒有看到,丫頭都親口說了他是她的心愛之人,他也沒有從蘭傾闋的眼眸中看到絲毫敵意!看到的只是艷羨和落寞……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蘭傾闋身上和他有一個共同點。


  這個共同點便是——只要是她愛的,只要是她在意的,他們怎樣都不會去傷害敵視。


  愛屋及烏,這四個字看似簡單做起來卻很難。


  在感情這方面,要做到愛屋及烏的話,必然要能忍下自己心中的貪戀和嫉妒……如若不是愛到視她為最重要的話,絕對無法做到這一點。


  愛她愛到將她看得最重,那自然便不會忍心傷了她珍視的人從而傷了她。


  沒看出緋色那認同的目光,蘭傾闋因緋色的話有一瞬的愣神,旋即勉強笑道:「呵呵,緋色公子說的是,蘭某……」


  「她沒有忘記你。」緋色淡淡地打斷蘭傾闋的話。


  「什麼?」蘭傾闋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愣然地看著緋色。


  「丫頭,白鳳歌,她心中還在意著你。」緋色撇開眼看著窗外:「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如何,這些也不關我的事,但是……」緋色轉過頭,認真地看著蘭傾闋:

  「她還在意著你,你如若真的為她好,便將當初的事情完全地告訴她,我不希望她心中存在著任何的陰霾角落。」


  言下之意:蘭傾闋,你在她心中打下的結,你必須自己去解開。


  墨容從懷中拿出一粒參丹,遞給蘭傾闋:「剛才那粒給你浪費了。」


  「多謝。」蘭傾闋接過參丹,含在口中,咽下,緩緩道來:「那晚,我病發,凰神醫診斷我活不過天明,所以……我求師兄將我連夜帶走。本想一個人安靜地死去,可沒想到師兄卻將他畢生功力渡進我體內為我護住心脈……這些年來,全憑師兄畢生的功力相護和凰神醫當年開的藥方將一條殘命拖延下來。」


  他本是不想死在她面前,叫她看了傷心。


  她要他做的事,他沒有一件能做到……每日為她做飯,待她及笄之後娶她,不許離開她……他沒有一件能做到啊!

  墨容見蘭傾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拉過蘭傾闋的手腕:「的內力怎會弱至如此?」他就說之前把脈的時候,隱隱有察覺到蘭傾闋體內有微弱的內力。


  當時並沒有太多注意,可現在蘭傾闋說天玄子前輩渡了內力在其體內……天玄子前輩畢生的功力,又怎會是這麼微弱的一點點?


  「我不適合練武,師兄的內力在這十餘年間已經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這也是我醒來之後,為何不敢多留的原因。」一旦沒有師兄的內力護心脈,他便有可能隨時斷命……


  「嗯,天玄子前輩那股功力的確護住了你的心脈。」墨容點點頭,面露難色:「可現下這麼微弱,怕是護不了多久了。」


  「功力護心脈?」緋色挑眉看著墨容。


  「嗯。」墨容點頭。


  「我來試試。」緋色坐過來,伸手握住蘭傾闋的手腕,分出一絲微弱的內力小心翼翼地探進蘭傾闋體內,神色謹慎,半晌,緋色鬆開手,看著墨容:「我不行。他體內留下的功力偏陽剛,我的功力是陰柔一派,不能融合。如果強行渡功,非但不能融合,反而可能造成衝突,從而導致兩股性質不同的真氣在他體內衝撞,使他筋脈受損。」


  「我的功力是偏陽剛的……」墨容說著,便又要握住蘭傾闋的手,但卻被緋色伸手擋下。


  「?」墨容不解地看著緋色。


  「呵,墨容大神醫,醫術我不及你,但武功這方面,你莫要亂來。」緋色嘲諷地看著墨容:「內力真氣因人而異,每個人的都不相同,即便同是陽剛性質,但你和天玄子前輩不是同一個人,所以也有差異的。」


  墨容皺眉:「那天玄子前輩還不是將自己的功力渡到了……」


  「那是因為他自己根本就沒有內力。」緋色再次打斷墨容的話:「天玄子前輩渡功之時,他體內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內力,所以才能沒有排斥。」


  「照你這麼說,除非是天玄子前輩在世,否則……」墨容眉頭皺得更緊。


  「沒錯。」緋色點點頭。


  然後,屋內又安靜了下來。


  蘭傾闋眸色複雜地看著眼前沉思的兩人,片刻之後緩緩道:「你們,為何如此待我?」


  緋色看向蘭傾闋:「你說呢?」


  墨容看向蘭傾闋:「總覺著蘭公子你喜歡說廢話。」


  「……」沉默。


  片刻之後,三人相視而笑。


  彼此的心思全都被這笑容解釋得清清楚楚。


  還能為什麼?

  自然是為了他們心中共同裝著的那位佳人。


  男人就是這樣,當有了共同的執著和心愿之後,建立友誼只需要一個眼神。


  當有了共同守護的將其看得最重的人之後,建立信任也只需要一個眼神。


  白鳳歌不知道,在這一刻,這世上三個深愛她的男人已經惺惺相惜了起來。


  笑過之後,蘭傾闋垂下眼眸:「我現在真的放心了。」抬起眼,對緋色和墨容真摯地笑:「你們如若害她傷心,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說著,收起笑意,換上一臉嚴肅:「這是忠告,也是警告。」


  ------題外話------


  萬更了萬更了,o(n_n)o木有食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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