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崇義現在確實還在蘇子市, 不過等顧陌城他們從驢肉火燒店裡出來時就已經在返回汀州的路上了。
發了簡訊之後, 他就這麼盯手機盯了一路,專註非常,提前一天回來的沈霽要不是知道真相, 簡直都要懷疑他成為新一代的網癮中年了。
「怎麼,還是沒回復嗎?」沈霽問道。
毫不意外的,他看見崇義點了點頭, 旋即卻又帶點雀躍的說:「不過我覺得還是有進展的。」
他平時的表情不多,情緒起伏也不大, 這會兒露出這樣孩子氣的喜悅真挺有趣的。
「哦?」沈霽來了興緻, 一邊和他往劇組的集訓基地走一邊說, 「怎麼講?」
崇義跟迎面過來的兩個工作人員點頭示意, 微微壓低了聲音說:「她看我的簡訊了。」
沈霽有兩秒鐘的獃滯, 然後咋吧下嘴, 心情複雜地拍著他的肩膀說:「我說兄弟, 咱的期待值能設的高一點嗎?」
光看有啥用啊!關鍵是得有回復。不然老這麼著, 可不跟石牛入海一樣嗎?
「你沒懂我說的意思,」崇義終於露出幾天來第一個微笑,很真摯的那種,「這已經是我發的第三條簡訊了,如果她真的那麼討厭我, 巴不得死生不再相見, 那麼就算看了第一條之後她完全可以把我拉黑, 接下來的兩條簡訊要麼無法發送, 要麼永遠是未讀狀態。可是現在」
沈霽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也有了點興奮,忙搶道:「可是她並沒有,而是選擇繼續閱讀,說明其實她潛意識也是想要往中間靠攏的。或者說她眼下非常想了解你的生活!」
「對!」此刻崇義的心情絲毫不亞於名偵探終於偵破了一起曠世奇案一樣,無比雀躍;又如同熬過了酷寒的冬日,路邊老樹終於再次發出嫩芽,昭示著希望。
他迫不及待的跟好友分享著自己的推測,「而且每一次我簡訊發出,最多不過十秒就會顯示已經被對方接收,並閱讀了。」
沈霽的眼睛都跟著亮起來,「她在等?!」
顯然崇義也有這樣的猜測,不過因為次數太少,同時也不排除還有其他的可能,比如說巧合。而且崇義實在是怕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等有朝一日知道真相,殘酷的現實或許會將他死死壓到深淵……
但這總歸是個好兆頭,不是嗎?
劇組的集訓地點選在汀州某話劇團,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影響訓練進度,大家就都住在了話劇團後面的員工宿舍,平時沒有什麼事的話不允許隨意外出。
他們兩個一進宿舍區後院,正好碰上在花壇旁邊吊嗓子的女主角徐薇薇,徐薇薇連忙上前打招呼,「沈導、崇老師,你們回來啦。」
出來這個選角結果也是出人意料,因為徐薇薇既不是有經驗的藝人,也不是什麼科班出身,而是個正經的京劇專業學生!
這年頭,傳統文化漸漸式微,喜歡京劇的人越來越少了,京劇專業畢業生的失業率一年比一年高。
徐薇薇去面試的時候還沒領畢業證,但已經知道情況非常不容樂觀,正巧聽說這個劇組在海選女主角,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來了,結果沒想到還真就是選上了。
或許是因為戲劇院學生出身的緣故,徐薇薇的眼神和表情把控非常好,身段也棒,身上有股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正氣,氣質非常出眾,沈霽和崇義雙雙投了贊成票。
關鍵是這姑娘特別懂事,沒有那麼多私心雜念,知道自己的表演基本功差了點就加倍努力,平時訓練之餘卻也沒放棄自己最初的堅持和夢想,劇組上下的人每天都能看到她起早貪黑的吊嗓子、練功……
崇義對這個小姑娘也挺有好感,覺得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兒一樣,又想起來最近光忙活自己的事兒,幾乎跟她零交流,就說:「明天你跟我一組,我給你講講戲。」
他們畢竟是男女一號,正式開機之後會有不少對手戲,提前培養默契是非常有必要的。
徐薇薇也不矯情,大大方方的應下來,又真心實意的道了謝,然後就要告辭。
導演和崇老師都回來了,說不定會有事商量,她繼續在這裡吊嗓子就不合適,還是不要打擾別人的好。
「徐小姐,」崇義卻突然叫住她,非常虛心的請教道,「冒昧的問一句,像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一般會喜歡什麼?」
徐薇薇愣了下,電光火時間聯想起這幾天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認親事件,馬上明白過來,這是崇義想給女兒買禮物。
既然對方不明說,她也很配合的沒點破,認真思考之後才說:「其實這個不好一概而論,畢竟個人的成長環境、性格,以及目前的處境,都有可能影響她的愛好。我們宿舍一共四個姑娘,喜歡的東西也都不一樣呢。您如果真想送給誰禮物的話,最好還是先做個詳細的了解,這樣才不容易出錯。」
崇義點了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謝謝。」
說的也是,就算想送東西最好也投其所好,不然萬一一不小心送的恰恰是對方最討厭的,那結果絕對會非常美妙……
徐薇薇受寵若驚的擺擺手,「這沒什麼。」
雖然她之前就聽說崇義這個人雖然話不多,看起來有點冷酷,但其實那只是性格造成的假象,他本人待人真誠,並沒有什麼架子……可那畢竟只是傳言,而這幾天來的親身感受卻讓徐薇薇真切的體會到什麼叫聞名不如見面。
見崇義似乎略有些為難,她又試探著說:「不過年輕姑娘的話,大約都挺愛吃的。」
「吃?」崇義微微蹙起眉頭,進一步清醒的認識到他果然對自己的女兒一無所知,然後覺得好像更迷茫了。
吃……
說起來容易,可世界這麼大,能吃的東西成千上萬,個人口味也千差萬別,他送什麼的好?
「小姑娘大多喜歡點心、糖果、巧克力之類的,」徐薇薇就建議說:「其實現在很多商家和店鋪的服務都非常周到,有專門推出的那種涵蓋各種口味的大禮包,總能碰上幾個對的,您可以考慮下看看。」
眼前兩個男人就覺得大開眼界,心道這社會發現的還真是挺人性化,竟然都有這個業務了!
當天晚上,崇義果然讓助理列了一張國內最有名的老點心鋪子和國際知名甜點名單,然後自己挨個上網查,再然後……他覺得自己可能老花眼了。
怎麼這麼多呀?!
崇義不禁嘆為觀止,覺得面向年輕消費群體的這塊市場還真是巨大。
他又進行了二次篩選,把衛生條件可能不太靠譜的,搭配不夠健康的統統剔除,最後留下滿滿當當兩張A4紙。
「就這些吧,」崇義把單子交給助理,反覆多次叮囑道,「一定要把這事當成頭等大事來辦,你最近就專門負責這個,就按照這張單子來,每天買三款寄過去,也不用什麼留言。」
助理用力點頭,併發誓一定圓滿完成任務,然後先把這份表格做了一個電子版,保存到自己郵箱。
一來可以防止表格丟失的情況發生,二來么……能通過老闆考核的店鋪估計都挺靠譜的,回頭自己可以挑幾樣買來嘗嘗……
影帝同款,想想還有點小興奮吶。
於是第二天,顧陌城就對著一大堆糖果麵包毛巾卷呆若木雞。
這哪來的?
她還特意去找前台確認,「你們確定沒送錯人?」
前台的帥哥果然又重新確認了一遍,搖搖頭,「不會錯的,您看這快遞單子上也明明白白的寫明了給您的呀。」
在顧陌城最終確認這家酒店入住的客人中只有自己叫這個名字,而且房間號也沒有問題后,基本上就已經猜到來源。
除了師兄之外,知道自己所在房間號碼還會送這種東西的人恐怕只有一個:崇義。
看著工作人員幫忙搬上來的一大堆東西,井溶也有些驚訝,「你網購了?」
也沒缺吃少穿的,怎麼弄這麼一大堆東西來?不知道的還以為趕明兒就要世界末日了,得屯糧食呢!
顧陌城自己心裡頭也有點亂,偏偏這些東西還不給退,扔……從苦日子過過來的,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浪費糧食的行為!只要想想就合該遭天譴。
見顧陌城丟過來一個一言難盡的複雜眼神,井溶瞬間福至心靈,對崇義有點刮目相看。
那個男人看上去冷酷又刻板,外界對他的評論也大多是私生活極其乏味,毫無情趣可言,可她現在竟然能做到這一步,真是……真是人不可貌相,還挺會來事兒。
就是不知道是他自己做的,還是委託助理辦的。
顧陌城現在並沒有完全接受這個平地里冒出來的爹,自然就不好大咧咧的吃人家送的東西,想了想,乾脆分給了酒店的工作人員。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還是覺得有點不保險,聽說崇義這人特別有韌勁兒,恐怕這個第一次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顧陌城猶豫再三,還是給他發了一條簡訊。
「你不要再給我寄東西了,我不會吃的。」
可想而知,崇義從看到這條簡訊之後心中真是酸甜苦辣咸五味雜陳,可旋即又鄭重地將這條簡訊做了個截屏保存起來,原件也不打算刪。
這可是閨女給他發的第一條簡訊!
哪怕現在的結果並不算美好,可到底算是有進展了不是?哪怕是帶著怨氣的交流,也算是交流呀!總比徹底的無視好得多。
顧陌城並不知道自己的簡訊非但沒有打消崇義的念頭,反而讓他越發鬥志昂揚,第二份禮物都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她睡了一覺之後就接到了姜老闆的電話,說她要的百年柳樹心有了。
她還挺驚訝,從昨天中午自己回來到這會兒也就大半天的功夫,他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
姜老闆照例親自來接,帶著他們一進門就指著客廳正中的一大截木頭說:「這柳樹少說有一百二十年了,昨兒您走了之後我就出門聯繫了,夜裡馬不停蹄運過來的,半個小時之前剛進門,您瞅瞅這些夠不夠?」
顧陌城見那柳樹十分粗壯堅實,外皮也清理得很乾凈,顯然一直有人精心打理著,就對姜老闆說:「一夜之間弄這個來,費了好大勁吧?」
姜老闆撓了撓頭,說:「還成,那家人原本不大捨得賣,我就直接用一套連棟別墅換了他家的小瓦房,這樹自然也就歸我了。」
顧陌城沉默了幾秒鐘,終於誠心誠意的誇了句,「您有心了。」
這叫什麼,這就叫有錢任性!
不過歸根究底,還是愛妻心切。
見她面露滿意之色,姜老闆這才緩緩放下一直懸著的心,又問:「您想怎麼處理?我後頭還安排著一位木匠,用不用把人喊過來給您打下手?」
井溶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想的還挺周到。」
姜老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就顧大師這細皮嫩肉的,哪好意思讓她老人家做這些粗活!」
那木匠,顧陌城還真用的上。
姜老闆直接就把人家一整棵樹掐頭去尾扛了回來,少說也有幾百斤甚至幾千斤重,顧陌城卻只需要一點樹心。
她指揮著木匠掏了長一尺、直徑20公分的一段樹心,自己拿在手裡用心打磨一陣,又刻了一段別人看不懂的文字。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換上了當初那件血紅的長袍,將姜太太的五心血分別成五星方位滴在樹心上,又將一段髮絲在上方約四分之一的位置纏繞,並在樹心頂部開了一個小洞,放入血肉……
這便成了一個鎖魂小陣。
顧陌城用銀針在自己的右手食指指腹取了三滴血,分別抹在樹心上中下三個位置,然後才將它放入銅鼎。
銅鼎之中分明沒有加一滴液體,可下面卻已經點了火,熊熊燃燒。
姜老闆夫妻兩個好似百爪撓心,只覺得眼前一幕幕哪兒都透著一股說不清的詭異,可偏偏嘴巴就好像讓人封上了一樣,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銅鼎下面的火越燒越旺,四周一片空氣都被扭曲,外壁上古老的饕餮紋也如同有了生命一樣浮動起來,那神獸的眼睛里也好似幽幽的透出光來。
姜老闆夫婦不約而同的瞪圓了眼睛,喉嚨中咯咯作響,可卻驚訝的發現自己出不了聲!
他們有種本能的恐懼,對視的瞬間就發現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活了,那鼎活了!
偏偏就在此時,顧陌城忽然轉過身來,沖姜太太招了招手,「你來。」
平心而論,她的笑容又軟又甜,那隻手又白又嫩,細細長長,好似春日雨後的筍尖兒,美極了,可也不知怎麼的,姜太太就覺得有股寒意瘋狂流竄在四肢百骸。
她本能的想要退卻,然而下一秒就驚慌失措的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機械的往那邊走去,完全不受控制。
天,天吶!我這是怎麼啦?
姜太太一雙眼睛幾乎要瞪破,她在心中瘋狂地呼喚著自己的丈夫,然而對方卻始終沒有反應。
顧陌城卻不管她此刻已經扭曲了的面容,說時遲那時快,等她距自己只差一步之遙,便出手如電,左右兩手分別捏著一根又細又長的銀針,穩准狠的刺入她的太陽穴!
姜太太都沒來得及害怕,就已經兩眼一翻昏倒在地,好似一節木頭樁子。
「老婆!」
喊出這一聲之後,姜老闆還愣了一下,顯然是驚訝於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重新恢復了語言功能,然後就連滾帶爬的沖了過去。
「老婆?!」
倒是還有呼吸,瞧著跟睡著了一樣,只是不管他怎麼搖晃都沒反應。
這,這可怎麼是好!
該不會以後都這個樣子了吧?
顧陌城主動解釋說:「替身馬上就要煉成,卻不能有兩個姜太太,我封住了她的氣息,可保她平安無虞。而且她的狀況實在太差,好好睡一覺吧,睡醒就好了。」
聽了她的這個解釋,姜老闆才稍微放下心來,親自背著媳婦回了卧室,細心的幫忙換了衣服,擦了手臉,掖好被子,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重新下來。
然後他就看到顧陌城在跳舞。
至少從他的角度和認知範圍來看,對方確實是在跳舞。
她的口中低低的吟唱著一種古老又神秘的調子,沿著某種特定的軌跡踩著步子,四肢是那樣的舒展,動作無比輕盈,可每一下卻又飽含著力量。
她的長發已經散開,跟隨火紅的袍子一起在空氣中翻飛,上面金色的花紋在空氣中遊走,她好像變成了一團火,裡面不時有金色的火星迸濺而出,黑壓壓的發就是肆意燃燒過後的灰燼。
銅鼎下面的火還在燃燒,裡面的樹心非但沒有燒焦燒糊,反而開始呈現出一種非常艷麗的幽藍色。
這種顏色實在是美麗極了,遠非世間現有顏色所能比擬,即便晴朗的夜晚那璀璨的星空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姜老闆恍惚看見那樹心之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你沒有看錯。」他分明沒開口,可慢慢停下來的顧陌城卻好像會讀心術一樣,主動答疑解惑,「它是活的,或者說它已經活了。」
一道冷汗從姜老闆額頭上蜿蜒而下,粘膩又冰涼的感覺讓他緊張的想吐,可腳下卻不聽使喚,鬼使神差的越走越近。
然後越往那邊,他心中詭異的感覺就越甚:
怎麼就覺得……這鼎里的東西這麼熟悉?
顧陌城忽然轉頭沖他笑了笑,一點梨旋如春花綻放,「因為它就是你太太呀。」
漆黑的長發柔順又服帖,乖巧的垂落在她臉頰兩側,竟讓她的臉看上去出奇的白。
看清裡面的東西之後,姜老闆的臉不受控制的抽搐幾下,終於乾嘔出聲。
分明不久前還是一段灰突突的木頭,可現在竟然已經變成了幽藍色,然後在靠近左上方的位置,竟然還有一點核桃大小的紅球?
最可怕的是,那紅球如同一個活物,正有節奏的一跳,一跳……
又有無數或粗或細的紅色從那紅球輻射而出,遍布整段樹心!
莫說是他,就連從小跟顧陌城一同長大的井溶也是見她第一次施展這樣的神通,看的都呆了。
這,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替身,一個活的替身!
嘔出幾口酸水之後,姜老闆就覺得兩條腿已經麵條也似的軟,站立不穩的他也顧不上什麼丟臉不丟臉了,踉踉蹌蹌地抓了一把椅子坐下,狠狠喘了幾口氣平復心情,然後用一種混雜著虔誠和敬畏的複雜語氣問道:「大師,用這個真能弄死那小鬼嗎?」
哪知顧陌城竟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反問道:「為什麼要弄死人家?」
姜老闆一怔,這叫什麼話?
費這麼大的事,不弄死那小鬼,難道要弄死他老婆嗎?!
他喃喃道:「那小鬼害得我老婆這樣,叫我們家差點家破人亡,難不成還要繼續供著?」
「事到如今,就算你想供,人家也未必肯。」顧陌城嗤笑一聲,「凡事有因就有果,哪裡能夠顛倒黑白呢?」
「真要說起來這事本來就是尊夫人先做的不對,不管當初她是在什麼情況下請了人家回來,在買賣成立的瞬間就已立下契約,神鬼皆知,不得有違。可她回家后不久卻公然撕毀契約,違背誓言,讓那小鬼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遊盪在這不屬於它的世間,飽受烈日灼曬,月光罩頂之苦,直到最後魂飛魄散,下場何等凄慘!尋根問由,它又是何其無辜!」
姜老闆聽得一愣一愣的,覺得對方說的不無道理,可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得勁。
他張了張嘴,有些氣弱的說:「那,那難道就要我老婆給它償命?不過是個小鬼兒……」
話音未落,顧陌城那兩道視線就已經如利刃一般射了過來。
她正色道:「萬物皆有靈,草木如是!你我又何苦自視甚高?等到百年之後,誰不是一抔土?」
人有生就有死,不管有什麼恩恩怨怨,等到厭了氣也都煙消雲散了。
想到這裡,她卻又有些出神。
殊不知姜老闆聽她說了這些,簡直好像三觀重塑,整個人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消化了好一會兒之後,姜老闆才指著客廳中大柳樹的殘骸問:「那要照您那麼說,我豈不是還欠了這棵大柳樹的?難道也要給它償命?」
「那倒不至於,」顧陌城迅速回神,擺擺手,「它生機未絕,根部已經有嫩芽生出……不過從今往後你就要多多的種樹,也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就算報了這段恩情了。」
還是那句話,凡事有因就有果,這也算是一段。
不然為什麼姜太太偏偏就要用柳樹?而姜老闆又偏偏恰好知道那兒有一棵大柳樹呢……
做完這一切之後,顧陌城重新換回來時的衣服,姜老闆這才敢稍微上前了。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銅鼎里的替身,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師,那咱們接下來怎麼辦呢?」
未知永遠都是令人感覺到恐懼的,也就是直到這會兒他才突然發現,這個看上去溫柔可愛的小姑娘遠比井溶來得更加令人望而生畏。
「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顧陌城對著表看了會兒,覺得差不多了才點點頭,又讓姜老闆親自將那替身搬到院中樹蔭下。
姜老闆還有些不解,曾經他也看過很多類似於捉鬼斗邪的影視劇,其中大部分都是等到子夜時分才動手的,可他們現在為什麼非挑個大中午呢?
顧陌城這會已經不大想跟他解釋了,只是意味深長的撇了他一眼,「以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少看。」
子夜乃是一天中陰氣最盛,也是最利於陰邪之物活動的時候,真等到那會兒不就等同於揚短避長?簡直就是想不開!
幾個人屏息凝神的趴在二樓陽台陽光最好的位置往下看。
不過短短几分鐘,剛還晴空萬里的天突然大變,不知從哪起了一股陰風,嗚嗚咽咽聽著怪瘮人的。
眼見著那棵樹下竟隱約出現了一團陰影,姜老闆刷的瞪大了眼睛,只覺得渾身白毛汗都起來了,兩排牙齒止不住的嗑嗑作響。
「來,來了!」
見他有些綳不住,井溶生怕壞了事,忙眼疾手快的將他按住,「噓……」
姜老闆萬分緊張的吞了吞口水,僵硬的點了點頭。
人家兩個小年輕都這麼穩得住,自己也算商海浮沉多少年的老油子了,又是自己家,可不能太丟臉了。
院子里擺著替身的那棵樹周圍突然開始起風,然後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竟形成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小小氣旋!
再然後,那木質替身就在姜老闆的視線中咔嚓一聲碎裂,與此同時,那美麗的幽藍色和詭異的紅球也瞬間消失不見。
而那平地而起的氣旋也如同煙霧一般消失在空氣中。
顧陌城這才長長吐了口氣,眼裡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成了!」
別看她剛才好像自始至終都安定如山的樣子,實際上也是一直捏一把汗,直到這會兒親眼看見結果才真正放下心來。
這種類型的活兒她是第一次接,經驗並不豐富,所以難免有點擔心。
聽她這麼說,姜老闆也有些懵,過了會兒才一臉難以置信的問:「這,這就行了?」
他還以為怎麼著也會像電視上演的那樣烏雲密布,陰風陣陣,電閃雷鳴,等到鬥法激烈處再來個地動山搖什麼的,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恐怕沒什麼人喜歡見到他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反應,顧陌城當即也沒了好臉色,「你快別不知足了,也就是你太太沒買到正宗的,對方道行不深,不然你這會還給你太太上墳呢!」
真是奇了怪,又不是什麼好兆頭,這種事兒本來就能免則免,好容易把對方騙過去送走了就偷笑吧,他竟然還嫌不夠嚴重?!這都什麼扭曲的心態啊!
見她眼神不善,旁邊的井溶看上去有點危險,姜老闆自知失言,不由得漲紅了臉,忙開口賠不是,又問自己該怎麼給報酬。
考慮到這次的活是自己目前為止接過的最具危險性的一次,顧陌城也不跟他瞎客氣,想了想,說:「我覺得蘇子市風景不錯,以後說不得還得常來,不過老住酒店有點不划算。」
話說到這裡姜老闆就全明白了,當即豪氣萬千的說:「這個容易,別的我不敢保證,房子有的是!我馬上就叫人送一整套樓盤模型來,開了的沒開的都有,您自個兒挑,看中哪套住哪套!要是實在難以取捨,就都留下!」
顧陌城倒是挺喜歡他的爽快,丟了個你很上道的讚賞眼神過去,「不著急,我師兄的帳不也沒結嗎?等尊夫人醒過來,看看她的情況再說。」
姜老闆自然又是一陣勸說,堅持要他們留下吃飯,順便今兒就把挑房子的事辦了,不過到底沒留住人。
姜太太這一睡就是足足三天,醒來之後面色紅潤雙目有神,一直以來身上的沉重感也消失了,真是恍如隔世。她跟姜老闆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傻笑半天,然後突然抱頭痛哭起來。
好了,從今以後就都好了。
病人好了,顧陌城就痛痛快快的拿了報酬:
市區風景已經有些看膩了,她就從前兒井溶幫忙改風水的那片樓盤裡挑了一棟依山而建的三層別墅,前後都帶著花園,四周一片竹林,居住環境非常之好。
別墅是早就做好了的精裝房,賣點之一就是拎包入住,姜老闆又痛快的給他們配了一輛房車,然後倆人就直接從酒店搬了過來。
於是第二天,崇義就被助理告知,自己閨女已經從原來她們知道的度假村酒店搬走了,具體搬到哪兒誰也不知道!
聽了這個消息之後,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整個人都石化了一樣。
他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女兒真的這樣討厭自己,以至於為了躲那份禮物而不惜搬家!
送禮物送不出去什麼的,這種事情無疑非常尷尬,崇義的助理都不知該怎麼接話,見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就偷偷的退了出去。
然而又過了兩天,助理就發現蔫兒了兩天的影帝好像重新找到了水源,再次變得精神抖擻,煥發了生機和活力。
他交給她一個新地址,「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先寄到這裡去。」
崇義突然就覺得自己以前好像錯怪了井溶,這是多麼通情達理,又善解人意的好小夥子呀!
不過……話說回來,他好像是想要拐騙自己的閨女!想到這裡,崇義的臉色又不禁凝重起來,非常沒有節操和立場的收回自己的判斷,覺得還是多考察一段時間比較好。
嗯,對,就是這樣……
做出這個決定的影帝顯然已經忘記了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就是他才是目前正在接受考察的人!
重新收到禮物的顧陌城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當即氣鼓鼓的去質問井溶,「你為什麼要告訴他我們搬家了?」
井溶眨了眨眼睛,電光火石間決定……撒謊。
就聽他面不改色道:「我只是跟沈哥說了呀,還囑咐他要保密呢!」
老話說的,好死道友不死貧道,想沈霽那樣仗義的一個人,估計並不介意為朋友兩肋插刀!
顧陌城盯著他使勁看,似乎拚命想從裡面看出點什麼貓膩來,然而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她哼了一聲,嘟囔道:「算了,信你這一回。」
可話說回來,這麼多東西,可給誰吃呀?
以前住酒店的時候人來人往好多,分給那些辛苦工作的保潔阿姨也挺好,可這兒?
整個別墅樓盤,一共才14棟建築,算上他們師兄妹兩個也才住了三戶,而且據說那兩戶人家隔三差五就到處飛,就算想送也沒人可送。
井溶就說:「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你就算自己吃了又能怎麼樣呢?好歹是人家一番心意,這麼糟蹋也不好。」
「才不要!」顧陌城想也不想的反駁道。
吃了的話不就意味著自己接受了他的歉意,進而接受了這個人?!
可是自己……都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這個爸爸呢。
見顧陌城漸漸的不說話了,井溶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說:「行了,沒人逼你,慢慢來。」
顧陌城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悶悶的嗯了聲。
井溶笑笑,又提議道:「秦家人送請柬來了,三天後他們有個年會,反正這幾天我們也沒什麼事,過去解解悶兒吧。」
顧陌城順勢嗯了聲,然後就抬起頭來,難掩擔憂的望著他說:「師兄,你應該不會在暗中策劃什麼我不知道的動作吧?」
井溶輕笑一聲,緩緩眨了眨眼睛,平靜道:「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沒有!
凡事有因就有果,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