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
包廂里一瞬間的平靜過後又熱鬧起來,何東生反手關上門走了進來。他先看了她一眼,將手裡一個包裹扔給孟楊。
「又是這個。」孟楊嫌棄瞄了一眼,「俗不俗?」
「嫌俗?」何東生挑眉,「那算了。」
說著做了個伸手的動作,孟楊緊緊抱著懷裡的東西立刻往後退一步,冷笑著說:「送人的東西還能反悔,做夢吧你。」
那會兒周逸卻有些好奇他送了什麼。
孟楊收了禮自然要替人辦好差事,忙推著周逸落了座,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何東生已經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他應該坐火車過來的,身上的味道卻很乾凈。
那一刻何東生卻比周逸想的要多,心想這姑娘可真是固執冷漠,一個面善的眼神都不曾給他。何東生還是笑了,抬手將她桌前的碗筷塑料包裝一點一點拆開。
他偏頭問:「想喝什麼?」
周逸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餘光里是他襯衫的衣擺,黑色褲子運動鞋。他的氣息很近很微弱,卻又均勻平整,語氣裡帶著久違的熟稔。
「橙汁行嗎。」他聲音低了些,「碳酸飲料對女生不好。」
周逸慢慢歪頭看他:「哪不好?」
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乾脆,裡頭藏著一個執拗的靈魂。何東生假意皺了下眉頭,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眼。
「聽說增肥。」他忍著笑意。
周逸看他:「增就增我又不嫌。」
「看你這小身板還有待挖掘。」何東生說,「不過唐人以胖為美也不錯。」
周逸很少從他嘴裡聽到這樣的玩笑話,她其實是想笑的還是忍住了,看似漠然的又移開了眼。何東生見她沒動靜,舌尖舔了下乾澀的唇。
「咱倆怎麼說也算熟。」他一直偏著頭看她,「不至於這麼冷漠吧?」
周逸聞聲回他:「我很冷漠嗎?」
「不是很。」他壓重音,「是非常。」
桌上的男女這會兒都興緻極高,干著杯說孟楊的趣事兒。何東生見她有些不自在,微俯下要湊近她的臉頰。
「想走嗎?」他低聲問。
周逸偷偷看了一眼孟楊:「行嗎?」
他笑了一聲,說怎麼不行。周逸被他那一聲胸腔里的笑弄得什麼心思都沒了,還沒反應過來何東生已經站起來和孟楊說了要走的意思。
孟楊哪那麼容易放他走,硬是灌了他一整瓶酒。
周逸在旁邊看著他大口大口往下灌,心底忽然震顫起來。她想說別喝了但她說沒立場也說不出來,而何東生餘光里全是她擔憂焦急的臉,喝完整瓶手掌抹了把嘴,什麼話也沒說拉著周逸的手就往外走。
她被他那個動作弄懵了。
他的手掌很乾燥很溫暖,掌心有略微的粗糙,可以感受到指關節磨成的繭。周逸的心跳快的有些厲害,在走出包廂十幾步后從他的掌心裡掙脫了出來。
何東生摸了下鼻子,動了動手腕。
「外邊空氣好多了。」他的目光里有些探究甚至夾著那麼一絲緊張,「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好像都在假裝忘掉剛才的劇情轉折。
「我不太餓。」周逸說,「你……很餓嗎?」
「你說呢。」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早上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得喝。」說完不知道是不是風吹的緣故,他狠狠咳嗽了幾下。
周逸不忍就這麼丟下他走,朝附近看了幾眼。
「我對這邊不熟。」她乖乖說,「不知道哪家好吃。」
何東生握拳抵在嘴邊又咳了幾下,好笑的看著她。
「你平時都不出來玩嗎。」他說,「自個學校門口你說不熟?」
周逸蹙眉瞪他:「不信算了。」
何東生不敢說不信,把笑也給收了回去。他看著她一臉懵懂的樣子,扯了扯嘴角將目光偏向步行街。他找了一家還算乾淨的店,招呼老闆上了一大一小兩碗面。
周逸吃的很慢,還是沒有吃完。
店裡坐的都是學生,說著玩笑話很熱鬧。周逸覺著這個畫面真的很奇妙,竟然還能和他坐在一起吃飯。
何東生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學業生活一個一個挨過問倒不至於冷場。一頓飯吃完已經□□點,周逸問他晚上去哪兒睡。
「這你不用管。」他說,「我找個賓館就成。」
周逸和他在步行街路口分別,以朋友來作客的那種心情和他說再見然後轉身走。回去的路上陳潔打電話問她做什麼呢,她第一次撒了謊。
原以為那晚就是結束,周逸失算了。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大亮的時候她便接到他的電話,這人有些無賴的要她帶他在A城逛逛。周逸問他孟楊不會帶你去嗎,他清淡的笑笑說昨晚砸了人的場不待見了。
她很快將自個一收拾,挑了件簡單的白T。
臨出門陳迦南喊住她,扔給她一支眉筆和口紅。周逸拿著這倆樣東西不知道怎麼用,陳迦南無奈下床親自給她上妝。
「你就穿這身?」陳迦南鄙視。
她閉著眼感受到眉筆的描畫,輕輕的「嗯」了一聲。
「好了嗎?」她問。
「急什麼。」陳迦南說,「享受被追的第一種感覺就是讓他等知道嗎?」
「不是。」周逸訥訥的解釋,「他……」
她發現自己越解釋越糊塗乾脆閉嘴,等臉上捯飭完她一照鏡子還有些不習慣。陳迦南翻開她的柜子撥了撥裡頭的幾件衣裳,喊她:「你這裙子不錯啊幹嗎不穿?」
周逸彷彿受到驚嚇,抓起包就逃。
何東生在她宿舍樓下站著玩手機,聽到動靜抬頭看過去,目光倏地亮了一下。她真的很瘦,窄細的牛仔褲包著她細長的腿,下擺收在高幫鞋裡,白T收腹裹著腰。何東生看著那張臉依舊白凈笑了一下,這一打扮起來乾淨秀氣里多了些溫柔嫵媚。
他心情很好,這姑娘為了見他知道打扮了。
周逸慢慢走到他跟前,問:「你怎麼來這麼早?」
「一個人太無聊。」何東生將手機塞回口袋,「找你玩玩。」
周逸不太好意思的擠出個笑:「我對A城不熟。」
何東生看她:「不指望你熟。」說著笑了,「跟我走就行了。」
他們在校門口坐公交車,坐了十多個站。或許因為天色還早那趟車上沒多少乘客,他們倆並肩坐在最後一排。
周逸問他:「我們去哪兒?」
「聽說這邊有個太陽山不錯。」他給她指了一下窗外某個方向,「看到那個地方沒?」
遠遠看去有稜有角,是很漂亮。
「本來想帶你去遊樂場玩。」何東生有些遺憾道,「我搜了下距離最近也有兩個多小時的路,還是爬山好了。」
周逸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子。
「山不高。」他會意,笑說,「要真累我背你。」
周逸耳根一熱:「我才沒那麼嬌氣。」
何東生笑,不再說話。窗外的風溜了進來吹起她的頭髮,有那麼幾縷碎發飄進他的脖子,痒痒的,軟軟的。
他們到山下剛好九點半,何東生買了幾瓶水帶在身上。那座山確實不高,一路都挺平坦,風景也很好。山上的空氣總是那麼新鮮,周逸感覺自己積壓那麼久的壞心情瞬間都變輕了微不足道了。
「你沒事多出來轉轉。」何東生看著她的側臉,「老待學校有個什麼勁兒。」
周逸做了個深呼吸:「我一個人不愛出門。」
「路痴?」他笑。
「很路痴。」說完好像想起什麼一樣,問他,「你什麼時候回學校?」
何東生被她這一問弄得有些好笑。
「我這還沒轉呢你就想著我走?」語氣細聽有點委屈。
「不是。」周逸忙解釋,「我就問問。」
何東生看著她的眼睛想說些什麼,那個時候好像說什麼都很應景。他聽見周逸的手機響了,她回那邊的人說我和同學外邊玩呢,這話一落又說是我室友,他看了她一眼。
等她掛了電話,他說:「我三點的火車。」
周逸愣了一下子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淡淡的哦了一聲。好像突然沒了再轉下去的興緻,兩個人沿路又往回走,到山下十一點半。
他找了個農家樂吃了飯,兩人一起下山。
到他上火車時間還來得及,何東生先送她回了學校。一路上他們都挺沉默,周逸又安靜下來沒了話。
他想送她到宿舍門口被周逸攔了。
「你快走吧。」她說,「別誤了火車。」
她的表情很淡有點冷,不像早晨那麼熱乎。何東生想看清她到底在想什麼,然後別開眼斂了斂目光。
「行吧。」他說,「那我走了。」
她「嗯」了一聲說再見然後轉身朝校門走去,何東生看著那有些堅決的背影莫名的煩躁起來。他盯著那身影漸漸消失,轉身朝車站走去,邊走邊點了根煙抽起來。
周逸拐進學校回過一次頭,什麼都沒有。
她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失望,沿著昨晚他送她回學校的路往宿舍走。走到玫瑰林的時候手機響了,看到那個號碼她緊張的按了接聽輕輕放在耳邊。
「周逸。」他叫了聲她的名字,平靜低沉的問,「你對我是有感覺的對吧。」
那天的太陽很大,路邊的樹罩了一地陰影。她被他問的愣在原地,不知道隔了多久聽見身後有咳嗽的聲音,周逸僵直著背回頭去看。
他手抄兜靜靜凝視著她,從樹下朝她走了過來。他的眼睛很黑很沉,好像能把人吸進去。周逸看著他的眼睛,再傻都能明白他想說什麼。何東生也怕,怕這一走她又縮回去再撥開那層殼就難了。
周逸咬了咬下唇,不可置信的看他折返。
「周逸。」他忽然叫她。
她慢慢將目光定在他的臉上。
「我不太會對女生表白。」何東生笑說,「我喜歡她就想帶她玩送她東西,咱玩也玩了,書也收了。」說完看著周逸的眼睛,低聲又重複了一遍,「你對我是有感覺的。」
周逸緊緊握住背在身後的拳頭。
「對吧?」他問。
那一瞬間周逸想起很多事情。讀高中從他身邊經過他淡淡的和她打招呼,和呂游在一起走的時候他嬉皮笑臉不正經的樣子,有時候經過他的教室目光對視他先漠然的移開眼。還有他抽煙喝酒的樣子,給她唱愛如潮水,穿著灰色襯衫不修邊幅和哥們插科打諢的笑,騎著摩托車在馬路上很拉風的樣子。
頭一回遇見這事兒,她緊張了。
「你是呂游朋友。」她結巴了,「我們……」
「你見過有朋友拉手的嗎?」他把她話一攔,「不然你以為我來這兒真給那貨過生日來了?」
周逸那一刻不想後退,但也不敢往前走。她看著他又朝她走近了,鼻子忽的發酸。四月的風吹著她的臉頰,連帶著目光也溫和了。
「如果你不反感。」何東生說,「我們試試。」
周逸緊緊揪著衣角:「要是反感呢?」
「不至於吧。」何東生說話的聲音帶笑,目光卻很認真,「有那麼差嗎?」
周逸看著他,開始細數。
「抽煙喝酒愛說髒話。」她說,「脾氣也很壞。」
何東生被她逗笑了。
「雖然名字很俗。」她想起那本書,「但品味不錯。」
何東生:「……」
「你說的我都改。」他頭疼道,「名字咱就算了吧。」
周逸笑了,卻不說話了。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何東生低聲說。
周逸不知所措,仰頭看他,卻被他拉住了手。他的手掌很寬很厚,將她的包裹在掌心,她掙扎了幾下卻被他拉的更緊,比昨晚還要緊上十分。
「走吧吃個飯。」何東生說,「我又餓了。」
周逸跟在他身後,還是有些緊張的無聲笑了起來。第一次這樣接觸一個男生,周逸被他身上的溫度包圍,還有那些從沒有得到過的安全感和愛。
走了幾步她「啊」了一聲:「你三點的車……」
「嗯。」他特淡定的說,「改簽。」
後來周逸很認真的想過那天的事情,至於為什麼要答應他,可能是裝乖太久了,然而他恰好出現在那裡。那樣坦蕩,那樣堅定,一步一步朝她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