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
「傻站這裡想什麼呢?」季凌帶上墨鏡和口罩施施然從後座下來, 撥弄兩把漂染回黑色的頭髮, 把手裡的棒球帽扣到腦門上。
吸取上次的教訓,季大爺老老實實的把自己裹成鬼都不認識的樣子,渾身黑漆漆的像是霖逸他親兄弟。
四捨五入一下, 也就是林小北的親哥了。
季凌邏輯喂狗的得出此結論, 湊過去胳膊搭在林小北肩上, 「走啊,進去吧。」
即使隔著兩層衣服, 林小北還是因為肢體接觸渾身僵硬。
他螃蟹似的橫著挪開半步, 試圖讓季凌胳膊搭空,跟他拉開距離。
結果季凌是個沒骨頭的軟體動物,腳步分毫沒動,上半身斜斜靠過來黏在他身上, 簡直是塊大寫的狗皮膏藥。
「不、不是要進去嗎?」林小北實在甩不開他,羞臊的低聲說了句。他也不敢隨便動, 怕自己挪開把金貴的季大爺摔了。
擔憂惹過火小孩又開始躲,季凌收回胳膊懶洋洋站直,隔著口罩打了個哈欠, 聲音還帶著沒睡醒的含糊,「急什麼?又沒讓你背我。」
背是要…拖著他屁股,讓季凌整個人趴在自己背上嗎?
林小北設想了下那個場景,低低垂著腦袋, 看著他裹在黑色牛仔褲里的兩條長腿。
那天見過之後, 他又長又直的腿給林小北的心靈造成極大的震撼。
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腿?
腦子裡冒出垃圾想法的小北選手倉皇的收回目光, 背著書包逃也似的溜進場館里。
教練和陳立在更衣室等著,提前幾分鐘進場的馬力已經過來換好泳褲,用左手臂彎扳正右胳膊,身體反方向側扭,擰擰巴巴站在他們跟前熱火朝天的討論。
看見林小北,他們默契的停下議論。馬力站直身子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朝教練和陳立招招手,「我去了。」
路過林小北跟前,他誇張的擺了個健美先生+拳擊手合體的姿勢,各種角度展現了自己緊實的小身板。
林小北直楞楞杵在原地,歪過頭欣賞了會他的尷尬表演。
「小馬哥…」林小北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你抽筋了嗎?」
「……」正展現身體力與美的馬力腳底真抽了筋,恢復正常站姿耙拉耙拉頭髮,看著林小北笑了笑,朝他比出大拇指,「加油!」
「嗯!」林小北重重點頭,也豎起大拇指貼著他的,充滿朝氣的說,「共勉!」
做完這個傻裡傻氣的加油姿勢,倆人都忍不住笑出聲。馬力側過身繞過他走出更衣室,林小北握進小紅書包系帶,磨蹭到陳立和教練跟前。
兩個人一副不打算走,等著看他脫衣服的架勢。
林小北先把書包卸下來放在旁邊的位置上,白凈的手捏住短袖下擺,慢慢抬高胳膊撩起衣服,露出完美勻稱的上半身。
「哇喔!」陳立和教練露出怪蜀黍的痴漢笑,盯著林小北的腰腹部位吆喝。
即使穿褲衩的樣子被他們看過好多次了,林小北還是臉皮薄,哆嗦了好半天才把短袖脫下來。他低頭努力忽視這倆分分鐘會進局子的變態,彎下腰手搭在短褲的緊帶上。
「呦呦呦!」陳立和教練激動的發出更高亢的聲音,誇張的探過身體,目光緊緊貼在林小北的胯骨上。
小北選手實在脫不下去,收回手紅著臉問,「你們在做什麼啊?」
「沒什麼沒什麼,」教練立刻坐直,擺出正人君子的架勢朝林小北拱手,「你自便、自便。」
「對啊,你想旋轉跳躍還是圍著鋼管脫都行,隨意隨意。」陳立咧開嘴朝他笑,「當我是空氣就成。」
你們倆存在感這麼鮮明,眼珠子就差掉到我泳褲里偽裝成蛋蛋了,讓我怎麼隨意?
林小北暗自吐了個很污的槽,咬著牙從書包里翻出貓耳大浴巾圍上,坐在他們倆中間空出的位置。
「到底怎麼了啊?」林小北看看教練,又看看隊長,不解的問。
朝夕相處這麼些年,這兩個人林小北還是了解的。要沒有什麼大事,他們不可能在賽前巴巴等在這裡。
「沒啥,」教練語氣正經而嚴肅,「就是想看你是怎麼脫衣服的。」
林小北啞巴了五秒,很想把剛才他替兩個人分辨的想法收回來。
這倆不正經的。還真能做出賽前巴巴等在這裡猥瑣小朋友的事。
「行了行了,別鬧他。」陳立擺出正人君子的架勢,挨過去暗搓搓揪住林小北的浴巾角角,趁他不注意一個用力——
浴巾紋絲不動,跟他渾然一體。
早有防備的林小北緊緊裹住浴巾,警惕的瞅著他倆,「你們到底來做什麼的?這裡是選手更衣室,沒事的話快出去。」
「呦呦呦,不愧是季凌身邊的人,現在都開始端架子了。」教練斜眼瞪林小北,陰陽怪氣嘲諷,「難道季凌那身毛病,真能通過體|液傳播?」
「你、你說什麼呢!」林小北嚇得從位置上跳起來,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到腳底。
季凌的體、體|液什麼,他才沒有碰過呢。
身上的汗水肯定不算吧?
看他臉上表情五顏六色的,陳立壓低嗓頗具威嚴的說,「林小北同志,組織對你很失望!」
「什、什麼組織?」林小北害怕到貼牆,抱緊小浴巾瑟瑟發抖的問。
「當然是省隊的單身狗組織啊!」陳立滿臉痛心疾首,挺直腰桿理直氣壯的說,「咱們省隊從上到下,連教練都是母胎solo萬年靠右手,只有你一個脫單結婚…甚至還把對象帶來看比賽。瞧你滿臉風|騷的春光,肯定是跟季凌發生什麼了!」
「我這沒有…」林小北弱氣的辯解。
「咳、咳!」教練尷尬的咳嗽兩聲。
這陳立真是要翻天,埋汰小北扯上他做什麼?
自己三十好幾的人了,願意陪你們母胎solo是不?
為跳水隊奉獻了青春和姻緣的教練沉默的哀悼了會,沒心情再瞎扯,直接切入正題問,「這回選拔賽,你準備的怎麼樣?」
「哦,」林小北聽他問話,連忙端正姿態回答,「還可以。」
教練搔搔頭,「小北啊,你都是半隻腳踏進國家隊的人,以後問話別再回答的這麼模稜兩可了。對於運動員而言,結果只有兩種,輸或者贏!」
競技體育的賽場新鮮而刺激,充滿了不確定性。
但結果非常鮮明,只有成功或失敗兩種,是場孤注一擲的豪賭。
教練看著林小北,「我問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林小北堅定的回答。
「那就行,」教練滿意的點點頭,拿胳膊肘超陳立懟過去,「小北第一回參加選拔賽,給他說說比賽規則。」
「嗯,你別一聽講規則就站那麼僵硬。」陳立接過話來安撫了兩句,用他最容易接受的方式說,「要求和評分你都知道,國內賽模式大同小異,都跟之前的省賽一樣。這回國家隊選拔賽,主要是為國家隊選拔隊員,你知道吧?」
「知道的。」林小北點點頭。
陳立繼續說,「現在世界賽十米台方面的標準都是2加1或者4加2,預賽或小組賽四名正式選手,兩個候補。半決賽以後兩個正式選手,一個候補。這次選拔賽呢,就是2加1,前二名進國家隊,第三名候補。」
「來參賽的都是各省的冠軍,難度比省賽大的多。記住,必須拿前三。」教練走過去,手搭在林小北的肩膀上,「否則,你今年就完了。」
跳水隊員的賽季很短暫,只有一個夏天。
錯過了,只有等明年。
林小北明白這個道理,「我肯定會進國家隊的!」
「入選是當然的,要是沒拿到前三今晚我就把你綁上季凌的棺材板沉入太平洋!」教練嘻嘻哈哈不正經的威脅幾句,摸著布滿胡茬的下巴感慨道,「不過,沒想到你這回要跟馬力比啊,都不知道給誰加油了。說起來,你們之前比過嗎?」
「他倆今年沒比,前兩年小北剛入隊,Marry天天跟他較勁。」陳立回想那時他們跟兩隻鬥牛每天互搏,忽然感慨時間過得真是快。
恍惚間,他們跌跌撞撞走上了國家舞台啊。
「原來他倆比過啊,我都沒注意。」教練興緻勃勃的問,「結果呢?誰贏了?」
林小北苦著臉回答,「我每次都輸…」
…
廣播里通知參賽運動員點到,觀眾席上稀稀拉拉坐了兩排人。選拔賽是非公開形式,現場沒有觀眾,進來的都是各省的指導教練和國內跳水界權威人士。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比坐滿了觀眾更讓選手緊張。
季凌坐在最前排正對觀眾席的位置,隨意往後掃了眼,在人堆里看見個扎眼的人。
那人顯然也注意到季凌,倉皇的避開目光。
『噗通——』
伴隨著標誌性的驚天動地,霖逸跌跌撞撞的走過來,小腿絆在前排的座位上險些又摔個狗啃泥。
跟在後面的左木木扶住他,「你看著點路,出來的時候不是拿了眼鏡嗎?」
「拿眼鏡是為了看他們比賽,」霖逸倔強的站起來,艱難的往前走了半步,差點撞到旁邊人的胸部。他手撐著某禿頂領導的襠,狠狠按在他『小兄弟』上,繼續說,「又不是為了看路。」
無辜躺槍的領導蛋差點讓他按爆,嚎叫著臉變成豬肝色,腎虛的甩開霖逸。
左木木忍無可忍的朝他後腦勺砸下去,手彷彿錘到鉛球上,疼得他咬緊牙倒抽冷氣。
「霖逸,你丫的給我聽點話!」左木木吼了聲,國家隊叱吒風雲的大佬霖逸奇迹般的安靜下來,樣子特別老實,還有些憨厚。
從他上衣口袋裡掏出眼鏡,對著鏡片哈了口氣,用霖逸的襯衣角擦了擦,架在他眼睛上。
世界瞬間清晰了。
左木木陰著臉,冷冰冰的掃了他一眼,「終於鬧夠了?」
霖逸讓他瞪得害怕,憨笑著撓了撓頭,跟在他後面走到觀眾席最前排,坐在季凌旁邊,扶了扶眼鏡。
他膚色黝黑肌肉壯碩,又有國家隊隊長的頭銜掛在腦門上,平常看起來健康精神活力充沛,簡直是貼了胸肌大無腦的便簽。這會兒帶著銀邊半框眼鏡,側眼看過去有些書生氣,文質彬彬的。
要是他沒有當運動員,或許能成為教書先生。前提是他的霉運別傳遞給聽課的同學,搞得整個班人人落榜。
這回運動員點名是按照姓名首字母順序,林小北和馬力的姓氏首字母分別是L和M,在字母表裡緊緊挨著,兩個人比賽順序也是一前一後。
林小北到這種場合慣例緊張,看到後面跟著的馬力,鬆了一口氣,探過頭去小聲問,「馬力哥,你害怕嗎?」
「怕啥,我去年也比過一次。」馬力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落在裹著浴巾的林小北身上,故意刺激他似的說,「可惜你隊內賽都沒過,不能來首都。」
林小北沒把他故意揭傷疤的話放在心上,笑眯眯的說,「那你得了第幾啊?」
嘖,這孩子到底是真單純,還是故意揭傷疤呢?
馬力扁扁嘴,剛才艹天日地的氣勢瞬間萎了,「第三唄,剛夠候補的。」
「好厲害!」林小北探出頭望著不見尾的隊伍,真誠的誇讚,「小馬哥你太棒了。」
「那是必須的,我好歹是省隊副隊長呢!」馬力叉著腰,褲襠里的尾巴快翹到天上。頓了頓他又說,「可惜沒比過陳立,他是第二呢,直接成了國家隊正式隊員,今年都不用比。」
林小北崇拜的看著他們,「陳哥太強了吧?這麼多省呢,前三咱們就占倆?」
「你以為呢?咱們省跳水向來很強,號稱小國家隊。」馬力朝他呶嘴,「喏,找你要號碼牌呢。」
檢號已經輪到林小北這裡,他連忙把號碼牌交過去。工作人員登記后,看他圍著貓耳,全身上下只露出張臉,圓溜溜的小鹿眼波光點點。
「今天是陰了點,不過跳水館裡面是恆溫的。」工作人員把登記過的號碼牌遞給他,順口說,「過去就要比賽了,你把浴巾留在這邊,我們替你保管?」
負責檢號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說話和和氣氣特別溫柔。林小北嚇得連忙搖頭,「不用不用,我帶著就行。」
「別管他,」馬力把自己的號碼牌遞過去,咧開嘴一笑,「那是我家小北的戰袍,要披著起飛的。」
「哦…」工作人員露出恍悟的表情,看過來又掃了眼,替馬力登記。
林小北讓個瘦瘦小小小姑娘取笑了,低著頭灰溜溜的走到前面。
檢過號的都是外省人,林小北一個都不認識,本能地覺得害怕。他停下步子,磨磨蹭蹭想等馬力過來說說話。
可是馬力檢過號就像是變了個人,站在等候區望著跳台,唇緊抿成一條線,不像是平常躁動痞氣的模樣。
看他這個樣子,林小北忽然不敢跟馬力說話了。他望著副隊的側臉,朝夕相處四年,第一次體會到跟他成為對手的感覺。
不是在隊里的小打小鬧,而是真正站在跳台上,非輸既贏的競爭。
他拳頭在身側握緊,有些緊張。
時間被按下慢放,一秒過得像是一年。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廣播才通知比賽正式開始。
觀眾席這邊,陳立看排在前面幾個人花式落水,飄了個口哨湊過來胳膊搭在季凌椅背上,「你們覺得馬力和小北誰能贏?」
「小北。」實力北吹季凌毫不猶豫的回答。
倒不是他盲目相信小北。之前他看過馬力的訓練,實力當然是有,動作也很標準。可他的上限已經到頂了,要想突破很難。
而林小北是標準的比賽型選手,上限不可估量。
其他幾個人沒有回答,霖逸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重新戴上望向跳台,唇抿成筆直筆直的線。
左木木目光和他膚色一樣冰冷,皺著眉看向跳台,想要親眼看看在他之後被冠以天才之稱的年輕選手,實力到底怎麼樣。
L姓前面姓李的幾個人都輪了過去,表現中規中矩,也只是省賽的標準。
終於到林小北上台,他望著觀眾席稀稀疏疏的人群,張開嘴深深呼吸。
林小北閉上眼睛定住心神,再睜開,眼底一片清明。
他的浴巾在上來之前脫下來交給馬力保管,少年窄腰長腿,勻稱的腹肌連著人魚線順著胯骨沒入泳褲中,真是忍不住想把他褲子扒拉下來。
林小北盡量忽視周圍目光,達到心無旁騖。他輕快的踏過跳板,到最末端時蓄力躍起,身體躍到半空中,抱住膝彎翻騰兩圈。
雖然有些緊張,但兩周半完成度還是很高,動作流暢不拖沓。裁判看厭了花式落水,面前的記錄本都被水花打濕了。難得有個能看過去的,他們紛紛給出8以上的高分,乘以兩周半的難度係數,林小北第一個動作拿到了八十一分。
在國內賽中,這樣的分數已經很高了。
林小北從泳池裡爬起來,小狗似的甩了甩頭髮,用手指掏掏耳朵,轉過身看到坐在前面的季凌。
空蕩蕩的心情在跟他對上眼的瞬間,迅速安定下來。林小北看過去時,從周圍的觀眾臉上讚許,欣慰的目光,心裡忍不住驕傲起來。
四年了,他終於從觀眾席走過來,能夠堂堂正正的站在跳台上比賽了。林小北捂住胸口,正準備轉過身,就發現旁邊幾個人臉色變得更加欣喜,甚至發出驚呼聲。
只有季凌目光微微皺起,唇抿成一條線。
發生了什麼啊?林小北茫然地轉過來,腳踝被水裡冒出的一隻手抓住了。他嚇得低下頭,看馬力乾脆利落的從水裡冒出來,頭高高揚起,濺起的水花在他眼前劃過虹色。
「小北啊…」馬力握住他的手腕,借力起來。
正前方出現馬力剛剛那個動作的分數:88.67。
比他足足高出七分。
林小北剛剛安定的心臟迅速提起,手腳迅速冷下來,不知所措的看他。
馬力的目光依舊是林小北熟悉的樣子,帶著些縱容,笑起來的樣子元氣滿滿。看起來暴躁衝動,實際上卻非常寵溺自己。
最寵溺他的哥哥馬力卻站到他對面,在他最無助的時候也沒有伸出手。
「好好比,別輸了啊。」馬力揉揉他的腦袋,把放在旁邊的浴巾劈頭蓋臉丟到林小北頭上,擦著他的肩膀走過去。
林小北頭蒙在浴巾里,渾渾噩噩的挪動腳步,忽然就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Marry上來就開大,會不會太狠了點?」陳立緊緊皺著眉,擔憂的望著林小北,「他承受能力本來就弱,要是出事怎麼辦?」
「怎麼?現在心疼了?」教練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懶得再看後面幾個比賽。他腦子裡也亂糟糟的,兩條胳膊煩躁的環在前胸,手指無意識摳撓。
被教練又掐又抓的經紀人直楞楞坐著,心想即使擺脫了季凌,生活還是沒有得到解脫啊。這麼想著,他擔憂的看向季凌,生怕他情緒失控搞出威脅裁判暴打教練的事。
出乎意料的,季凌很平靜。目光無波無瀾,靜默的坐在那裡,彷彿就是普普通通看場比賽。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暴風雨來臨之前最後的寧靜?
「心疼什麼,」季凌悠悠的說,「他遲早要經歷這些。」
正式比賽跟他平常認知不同,會有失敗,有意外,有各種各樣不可控的心態。林小北如果無法克服困境即使調整,也就不配走到世界舞台上。
他說的很平靜,彷彿根本不在乎似的。霖逸隔著鏡片,清晰的看到季凌手指攥緊握成拳,眉宇間很快的皺了下,又不著痕迹的鬆開。
到底是自家養的孩子,怎麼可能不心疼。
「現在的局面,他可能是最幸福的人吧?」左木木冷眼望著公告板頂上緊挨的兩個名字,「隊友、教練,還有男朋友都那麼關心他。」
「聽說不是男朋友,人家結…」霖逸剛想解釋,被左木木瞪了眼,沒敢再說下去。他識相的換了話題,「他的表現,你還滿意嗎?」
「滿意啊,有什麼不滿意的。」左木木低頭捏著光禿禿的無名指,漫不經心的說,「只是可惜讓人搶先一步,我還想著國賽親自打敗他呢。」
「還有機會,你現在的實力穩贏!」霖逸誠心誠意的拍馬屁。
「我實力已經差到必須比國賽,才能進正選了?」左木木瞪他。
霖逸撓撓頭,「我又不是那個意思,而且現在結果沒有出來,林小北也不一定輸啊?」
「你真是…神蠢!」左木木氣惱地用手肘懟他一下,轉過去目光專註在比賽上,再也不理霖逸了。
林小北回到滿是陌生人的等候區,蹲在角落裡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不敢貿然去找馬力說話。
以馬力為中心,旁邊聚集了一大圈人,都在崇拜的跟他搭話。林小北第一次知道,他熟悉的小馬哥,原來也是這麼耀眼的人。
只因為一場比賽而已,平時他最親近的人一個個變了樣子。
到底是怎麼了啊?
馬力打發掉前來打聽訓練方式和比賽技巧的人,約過人群望著把臉埋在膝蓋里的林小北,目光黯淡了一瞬間。
他腦子聰明,最擅長謀略和算分。要是沒參加跳水隊,他肯定是省高考理科狀元,成為牛逼轟轟的學神。
按林小北現在的年紀和悟性,註定他能夠在跳水上走得很遠。
馬力清楚自己的跟林小北的差距,可能在比賽上實力只有微弱的差異,但潛力值絕對是雲泥之別。
要贏過林小北,就得借用他正賽經驗匱乏,容易緊張心態不穩的毛病,在一個動作就遠遠甩開他。雖然這樣做比較卑鄙,可馬力別無選擇。
競技體育必須要全力以赴,想盡辦法的贏。而且比起這個冠軍,林小北更需要的是明白什麼叫比賽。
廣播里通知開始第二輪,馬力終究沒有過去跟林小北說話,決然轉過身往跳台方向走。
生命中有些成長,是別人無法替代的。
第二跳林小北明顯有些慌,胳膊在半空中脫了力,動作完成的不是太好。他爬上來后沒有再去看季凌,轉過身抬頭望著跳台。
記憶中馬力總是嘻嘻哈哈,訓練時就喊累,有事沒事總想著偷懶,腦子裡充滿黃色思想會跟人開沒輕沒重的玩笑,還總跟陳立鬥嘴吵鬧。
他定定站在跳台上,平舉起雙臂,林小北赫然發現這個隊長認真的樣子很迷人,目光專註沉穩,每個動作的發揮都非常到位,儼然神經百戰,練就了寵辱不驚的強大心理。
真是致命的差距。
無論是現在的比分還是兩個人的狀態。
林小北看他完成第二跳,幾乎是落荒而逃,竄到休息室龜縮起來,妄圖逃避現實。
「喂喂,Marry!」陳立在觀眾席上朝他喊,「你悠著點啊,別把他心態搞崩了!」
「艹,剛才讓我全力以赴,現在又讓我悠著點,什麼話都讓你說了。」馬力朝他比了個中指,囂張地說,「老子才不,我要贏給你看。第二名算啥,我可是冠軍!」
馬力把擦頭髮的毛巾筆直丟個他,帶著滿身水汽轉過去。
「我說你現在勸住也沒用,小北心態已經崩了,這麼下去不知道能不能穩住前三。」教練看著自己的手心和手背,只覺得肉疼。
要是他倆因為這場比賽結下樑子,可真就得不償失了。
教練正擔心呢,旁邊經紀人忽然咋呼地喊,「祖宗,你幹啥去?」
「尿尿。」季凌站起來,敷衍地丟下兩個字。
經紀人當然不信,約過座位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往他褲子上蹭,「祖宗你冷靜點啊,人家正比賽呢,你現在過去違反規則。」
季凌嫌棄的踹開他,在經紀人肩膀上踩了腳,「誰說我要去了?你再不放開,等會我抽了泳池的水把你從跳台上推下去。」
那就真是從高處撞水泥板了,經紀人手一哆嗦,立刻撒了手。季凌涼颼颼瞪他兩眼,轉身決絕的離開。
教練古怪的盯著他,總覺得這經紀人平常看上去挺精英的,自從上次被他在腦子裡操到死之後,腦子就神神叨叨不太正常了。
難道神經病真能通過體|液傳播?
林小北抱著膝蓋蹲在角落裡,臉埋在雙腿間,不想聽周圍的動靜,也不想看馬力現在的樣子。
他不清楚自己是因為比賽快輸了難過,還是因為類似於『遭受背叛』而覺得傷心。
縮在角落裡,忽然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了。
正當他自怨自艾呢,旁邊工作人員抱著條藍色的浴巾跑過來,急匆匆趕到林小北身邊。
「林小北選手?」工作人員叫了聲,見他沒有反應,又提高聲調喊,「林小北選手?」
林小北這才抬起頭,眼底還帶著來不及掩飾的脆弱,「怎麼了嗎?」
「給,這是有人讓我交給你的。」工作人員把浴巾放在他懷裡,忍不住又吐槽,「都說了,裡面真的沒有那麼冷啊。」
林小北沒把她的話聽進去,站起來猶豫了會,慢慢展開浴巾。
這條浴巾應該是跟上次那條一起買的,依舊是藍色帶了貓耳朵。
他抖了抖,也沒從裡面找出紙條之類的東西。
林小北默默把浴巾裹在身上,心情依舊沒有好轉。
他低下頭不經意的掃了眼,在浴巾角落看到黑線綉上去的一個太陽和一棵樹。
十歲的林小北還在讀小學,各科成績差的要死,包括所有小朋友都喜歡的美術課。期末考試老師讓畫家裡人,林小北畫了一個太陽和一棵樹,成功得到0分的好成績。
季凌看到他美術作業,不是很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我的家人啊…」林小北委委屈屈地指著畫畫本上兩個圖案,「你是太陽,我是樹。只要有光明的地方,你就會陪著我。」
只要有光明的地方…
那邊,季凌很快回到位置上,經紀人警惕的看裁判席,所有的人胳膊腿健全,看上去沒有遭受不法分子的暴力威脅。整個跳水館的人也都各司其職,沒有被洗腦什麼的。
「你幹啥去了?」經紀人不放心的問。
「尿尿。」
「尿尿需要繞那麼大一圈?」經紀人顯然不信,「你應該直接解開褲子尿到游泳池裡才對吧!」
「咦?」霖逸驚訝的躲開,「你怎麼也那麼做?」
其餘人:……
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林小北忽然就平靜下來了,調整好了心態。剩下幾個動作,他都完成的非常順利,分數也一點點往回追。
被他追趕的馬力沒有絲毫慌張,舉手投足間滿滿都是勝券在握的勢在必得。
到最後一個動作了,他們之間還差九分。
林小北沒有馬力那麼會算分,不知道要怎樣能用最小投入追回分差。
只能全力上了,他咬咬牙,想贏的念頭侵佔他渾身整個細胞。長到十八歲,從未有過如此真切的臨場感。
林小北放空自己,摒棄腦內所有雜念,背身站在跳板上,縱身一躍——
……
跳水比賽正式結束,陰了幾個小時的天空淅淅瀝瀝飄起小雨。
更衣室內非常安靜,空空蕩蕩彷彿沒有人在。
陳立推開吱吱呀呀的門板,站起來繞過幾排柜子,在角落找到從結束到現在一直躲在這裡的馬力。
他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處,整個人顯得無比落寞。
窗戶正開著,從外面飄進來的雨絲落進來,在馬力臉上落下兩道水痕。
安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個人長得眉目端正,特別帥。
「喂,Marry你這擺的什麼死人樣?」陳立從架子上扯下來一條大毛巾,劈天蓋地遮在他臉上,彎下腰半跪半蹲著替馬力擦乾頭髮,故作輕鬆地問,「你拿了冠軍啊,選拔賽第一呢!現在應該跟我死命炫耀,把我鄙視到塵埃里才對。」
馬力任他像擦狗毛似的撥弄自己頭髮,依舊蹲在角落沒有動。
他抿緊唇,明顯感受到身體脫力,渾身的精氣都被抽空了般,心裡空落落的。
「辛苦了,哥們。」陳立幫他擦完頭髮,低下頭用前額挨著他的腦袋,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真的,辛苦了。」
「我該結束了…」馬力啞著嗓子說,帶著點笑意。揭過那層笑,背後苦得出奇,「結束了啊。」
「賽季才開始呢,哪結束了。」陳立把他拉起來,把馬力壓在牆上,努力想要把他從現在的狀態里拉出來,「你拿了選拔賽第一呢,前途無量啊。」
馬力偏過頭,靠在牆壁上,整個人寫滿了頹廢,「以前或許是前途無量,現在我喚醒了那個怪物,哪還有機會?」
最後一跳,馬力猜到林小北會用反身三周半來決勝負,退無可退的也選了反身三周半。
他練這個動作一年半,沒有哪次比這回發揮的更完美,裁判打得分數也前所未有的高。然而同樣的動作,同等條件下,他差了林小北八分。
如果當時降低動作難度,這次選拔賽絕對是林小北贏。
讓林小北理解比賽的目的完美達到,他也成功得到第一,可馬力還是非常的不甘心。
僅僅是國內賽,他卻看到了自己的極限和差距。
陳立跟他前後腳進省隊,這些年每天訓練都在一起,程度相當,自然能明白馬力的想法。
馬力的極限,等同於他的極限。
而現在,他們眼睜睜看著隊里後來的小孩超越過去,把他們都拍死在沙灘上。
他垂下眼望著馬力緊攥的拳頭沉默了會。
再抬頭,露出釋然的表情,「怎麼?這會才覺得不甘心?當初提議的時候,你怎麼沒說不同意呢?」
馬力沒有向往常那樣立刻懟回來,他抬頭直勾勾望向陳立,忽然就紅了眼眶。
訓練到現在快十年了,佔了他人生的二分之一。
他用了這麼長時間專註的做一件事,結果就,輕易的被人超越了。
「馬力…」陳立看著他的樣子,忽然有點慌。認識這麼久,訓練再辛苦的時候也沒見這人哭過。
腦子裡反應過來的時候,陳立的手已經伸出去了。
「你們…都是道德綁架知道嗎?現在這種情況,我怎麼可能不管小北啊?」馬力靠著牆壁,胸膛劇烈起伏,不管不顧的把滿腔委屈宣洩出來,「可是,誰管我啊?我年紀大會算分、經歷的比賽多,就活該…」
他的話說到一半,斷在陳立的懷裡。馬力在雨里淋了半天,感受到久違的溫暖。
他崩潰的揪住陳立的衣服,咬著牙忍不住哭出來。
陳立用毛巾蓋住馬力的眼睛把他抱在懷裡,摟住這人一把細瘦的腰身,手在他光滑的背上細細摩挲。
從進跳水隊開始,兩個人就住在同一間宿舍,干過的齷齪事太多,興起時還互相幫忙擼過。
像這樣的擁抱卻是第一次。
這麼不計後果的嚎啕大哭,也是第一次。
「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委屈。」陳立輕輕拍著他的背,跟哄小孩似的,低低的說,「可你想,競技比賽不都是這麼回事嗎?後面的總會起來,咱們到年紀了都要退下去。你跟我既然是省隊的隊長,就要負責把省隊後面的人帶上來,把跳水這個項目帶上來…」
空空蕩蕩的更衣室,陳立的聲音回蕩其中,擲地有聲,「要是他能上去,我寧願跪下來當墊背。」
馬力哽咽著,環抱住陳立的腰身,咬緊牙顫聲問,「我們還能參加世界賽嗎?」
「一定能!」陳立回答。
馬力又問,「我們…能拿金牌嗎?」
「……」陳立回答不上來,收緊胳膊把馬力抱得更牢。
能嗎?
左木木從裁判處要來最終入選名單和結果。
這次第一跟第二的分數都很高,綜合下來只差了1.2分。
除去第二個發揮失常的動作,林小北得到的裁判打分更高,看來果然值得當做對手的人。
他收起計分板,抬頭見霖逸守在更衣室旁邊,不知道在聽什麼。
「你幹嗎呢?」左木木走過去,好奇的問。
「噓——」霖逸把手指豎在嘴邊,朝裡面比了個手勢。
左木木好奇的探頭過去,看到地上投過來兩個模糊的影子,相依相偎。
他一把扯下霖逸的眼鏡,嫌棄的說,「就說你怎麼突然戴眼鏡,原來是偷看別人活春宮啊?」
「不是,」霖逸扶著牆搖搖晃晃的起來,腦袋在邊沿磕了下。他揉了揉腦門上的包,湊過去貼在左木木耳邊說,「我有個想法,他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