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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溪光是日上三竿才醒的, 這些時日以來她總睡不安穩, 惴惴不安的,許是預感作祟。而昨個夜裡裴溯來,自己難得見到了他的面,卻是在人懷裡給睡過去了。


  她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臉不禁紅了又紅。轉念卻又黯然起來,惆悵起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


  小宮娥進來替溪光洗漱, 便瞧見主子面泛紅光,珠光玉色堪是人間少有的絕色, 「夫人今個氣色可著實好多了,早膳可有特別想吃什麼的?」


  溪光搖頭, 「隨意些便好。」這處到底是皇宮裡,人也好,事也罷,總比外面更多彎彎繞繞, 溪光自持,謹小慎微些總沒錯。


  「宸龍宮派公公來傳了話,讓夫人您好生靜養,免去一切繁雜禮數, 讓夫人……且安心住著。」宮娥替溪光梳妝打扮,想到外頭聽到的風聲, 卻是不敢深想下去的, 即便再憐惜主子的花容月貌, 也僅是憐惜罷了。


  溪光見宮娥走了神,再聽她話語,便清楚她此刻所想,而這問題她原先也惴惴,裴溯來倒像是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不論我身在何處,定能保你安穩無憂,莫怕。


  耳畔似乎還殘留著那人情動之際低啞性感的聲音,他說待他回來,府里辟了一處學堂,可得生足了數兒才行。


  溪光心底泛起一絲隱秘羞怯,竟是不知裴溯也有這般不正經的時候,暗暗甜蜜之餘又不由生出一抹隱憂。裴溯……


  良久,她心底生出一股豁達與堅定。既然,她在這宮中是牽制裴溯的存在,那她也決不能拖了他的後腿。


  裴溯,我自當顧好自己,你也要平安回來。


  此時同時的皇城內,忽然細雨來。整軍出發的裴溯坐在一匹通體紅棕的駿馬上,遙遙與皇城的方向望了一眼,彷彿看到了深宮裡的人兒,只一眼便頭也不回地縱馬離開。


  ……


  時光飛逝,秋去冬來,轉眼就到了年關。


  往年這個時候,溪光還在玉枕裡頭困著,哪裡真正享受到過辭舊迎新、闔家團圓的趣味兒。而她今年,雖是有了新的身份能堂堂正正過年了,可卻被扣在了這皇宮中。


  凄凄慘慘,比往年還更不如。


  「還沒有信?」溪光見如意進來,就先問了一句,在半年前,如意就被調到了她身邊,看著其貌不揚的女子卻格外有本事,替她妥帖周到讓她倍覺安心。而這半年來,她一直跟裴溯有私信往來的。然這二十餘日下來,完全斷了聯絡。


  如意一臉凝重,「外頭謠言這樣厲害,恐怕世子那邊也不好傳消息進來。奴婢剛才還被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問了話,明面上說是關心夫人的吃穿,實際上還不是為了……」她後面的話沒說,那可是大不韙了。


  溪光聞言默然,謠言是一個月前起的。彼時距裴溯率淮州兵馬出戰戎勒已有五個月,且大獲全勝。可犒賞的聖旨還未下,皇帝就命裴氏兵馬再赴覃州平亂。而謠言傳的便是裴氏早有不臣之心,私下欲勾結豫章王謀亂。


  世間上,流言吃人的事並不少見,更何況當今天子心思猜疑反覆。加之裴氏的明喻軍同豫章王的兵馬在雲益城僵持數日,越發引得聖心不滿,連發了幾道斥責詔書。


  也正是因為皇帝這樣的態度,叫許貴妃對暫居自己宮中的嘉候世子的夫人越發輕慢了起來。


  這宮女當日受裴溯之命勢必保護溪光,此時不得不將心中擔憂道出:「夫人,奴婢只怕……不如奴婢想法子送夫人出宮。」她知道宮中還有幾人是世子秘密安排的,只要彼此聯合,未必不能成事。


  可這一設想卻被溪光阻止了,她搖了搖頭:「不妥。」若她有心想走,何必在這重華宮耗上半年功夫。既然這會子謠言四起,皇帝疑心裴氏,她這人質再一消失,不是坐實了謠言?


  「夫人在這也不得好,奴婢先前就在重華宮伺候,許貴妃的狠毒自然也是見識過的。」如意提醒道,「前頭因為皇上用得著裴家,她自然不會對您怎麼樣。可一旦皇上那有了什麼,她不定就要頭一個對您下手。」


  溪光不是不知這樣的後果,只是現在還不到最後關頭。她只手扶著額頭,揉了揉眉心,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只悵然嘆了一口氣。


  「裴府怎麼樣?」當日裴溯奉旨出征,京中裴府的裴老夫人一干人等本都能隨著離開。可到底是裴老夫人不願走,同餘氏連帶棕哥兒一塊留了下來。其中這裡頭,也多有裴老夫人愛護自己之心,溪光不是不懂。


  「世子夫人——」一個尖細的聲音插了進來,說話的是個太監。進了側殿就立即道:「皇上有請,世子夫人速速隨咱家來。」


  非但是如意吃驚,就連溪光也忍不住露出了訝然,一時回不過神來。自她入宮以來,這還是頭一次……皇上宣她覲見的。甚至前段時間,溪光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她早被許貴妃之外的人遺忘在了皇宮裡頭了。


  不過,她雖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真去面見皇上心中還是抗拒的。


  站在一側的如意更是神色一緊,同那傳話來的太監欲言又止:「世子夫人的臉……」


  許貴妃當初為了扣下溪光,曾拿這個大肆做了一番文章。眼下已經過了六個月,溪光的臉上的紅疹不可能至今未好。不過,雖好是好了,總還是「留了疤痕」的。


  「皇上還在那等著,不得延誤。」太監並不理會這話,皺著眉頭強硬開口。


  溪光知這一回怕是避不開,只好先站起了身,隨在那太監身後出了重華宮。此刻她心中想到的卻是許貴妃,這位貴妃娘娘此刻在場的話必然有法子阻止,可偏偏這兩日太后病重她多半時間在那伺疾。


  當日溪光從秦華心內探知了致使她爹娘失蹤之人就是當今天子后,並不是沒有想過復仇。只是她孤身一人在宮中,委實不能成事。而寧老夫人又一心想要保護她,叫她遠離了那人。一番苦心,溪光絕不能因為自己的莽撞而辜負了。


  溪光跟在那太監身後,心思轉動,看來今日她是必須面對那人了。她稍稍側回頭,朝著跟在後頭的如意看了一眼,以示安撫。可如意回她的眼神卻是凝重憂心,顯然為此行十分不安。


  「公公,這怎麼不是往宸天宮的方向去……」


  在前頭領路的太監回頭狠狠剜了一眼多嘴問話的如意,「皇上的行蹤還值得你來問?」不過接下來,他仍是開口解釋了幾句。這解釋,自然就是說給溪光聽的了。「此刻陛下正同四皇子在御花園的留音亭。」


  溪光先前正納罕皇帝為何會無緣無故想起自己來的,聽見「四皇子」這三字也就半點兒不意外了。她想起當日裴溯曾同自己說過四皇子算計她的險惡用心,想來這回也是他的緣故了。


  不經意想到裴溯,溪光便不覺被他岔開了心思,斷了聯繫近有一月,也不知他這會怎麼樣。如此分神,險些讓她撞到前頭那忽然停下腳步的太監身上。不過才堪堪站住了,溪光就又聽見前頭那道尖細的嗓子出聲道:「陳大人。」


  這一聲「陳大人」徹底將溪光拉回了現實,她抬起頭望見站在幾步之遙處的人正是一身官服的陳硯。恍惚間,她回想起了當年在寺廟的初遇,那時這人滿身溫潤,謙謙如玉。而如今的臉上,卻好似多添了許多沉鬱。


  那太監也不知如何就見了他眼色,自覺走遠了幾步。陳硯這才開了口,「央央。」


  溪光有段時間未曾見過此人了,回想起那晚她因祖母病重出府尋裴溯,在微園外無法可想時還是他進去傳的信。只是那時也未來得及同他道謝,既然此時遇上了又無旁的話可說,溪光就提了此事:「多謝上次陳大人相助。」


  陳硯並沒有說話,只是目光灼然又帶著凜冽。前兩日才剛下過雪,檐上的冰雪被尚午的日光一照就有了消融的跡象,滴答滴答的聲音不絕於耳。


  到底還是寒冬,即便穿了再多站在外頭也不耐寒,那冷意幾乎是能透過層層衣鑽入肌膚每一個毛孔。溪光不耐寒,交疊著擱在身前的雙手下意識的搓了搓,以緩解僵硬。「皇上召見,溪光不便久留。」


  可到了這時候,陳硯卻忽然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你同我,就沒有旁的話可說了?」


  溪光側頭望著他,見此人眉宇微皺,像是被什麼困擾著一樣,「陳大人難道是想向我追究自己那位青梅的事來了?」倒不是她非得舊事重提,的確是眼下再想不到旁的理由和緣故要使得他留自己。


  然而,陳硯被似乎是被她這話給堵著了,在寒風中的臉色有些難看了起來。


  溪光抿唇一笑,「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陳大人若是護內,溪光亦是無話可說的。」


  這番話后,陳硯的臉色越發差了起來,他目光依然凝視著眼前不遠處的這人身上,想要開口,卻又好像什麼話都卡在了喉嚨深處。到最後,只是身量略微拔高的喊了一聲,「央央!」


  溪光聞言皺眉,剛才的那一點笑意被掩得乾乾淨淨,心內有些抵觸這人如此喚她。似乎剛才,她已經是同他說盡了全部的話,溪光挪動步子打算繞開此人繼續離開。只等走了五六步,才聽到身後陳硯傳來的聲音。


  「那件事起因不在你……」陳硯頓了頓,又繼續道:「你放心,她……我也替你安置穩妥了。」


  溪光聽他前頭半句話忍不住譏笑出聲,再又聽見後頭半句則秀眉輕輕擰了一下。「安置穩妥」,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倒是讓溪光不禁回過頭,瞥了身後仍站在那的陳硯一眼。


  陳硯道:「你放心,那事已經徹底過去了。不會有人知曉,也不會再又報復。」


  他這口口聲聲當中,大有一幅為自己著想的架勢。可溪光想了想,論起親疏遠近,這人自然也該是偏愛蘇枕杏才是的,怎麼這會倒像是袒護起自己來了?不過這時,溪光實在不想同此人白費口舌,淡淡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不遠處候著的太監見兩人說完了話,立即上前來。說要是論起來,他這般做法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竟是奉旨傳人的途中還耽擱功夫。


  「你可知道外頭謠言四起?」陳硯此刻全無先前的沉著,這一出口極為倉促。而這問話,也終於如他所願讓寧溪光停下了步子。他幾步上前,原本還想再繞至他身前,可最後卻還只是駐足停在了溪光的背後。彷彿,此刻只有不對著她的那雙漆黑透亮的眼眸,他才能將餘下的話全都說完。


  「寒渡川裴溯停滯不前,皇上連發數道聖旨下發的軍令毫無動靜。央央,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陳硯皺眉發問,見前頭人不做聲,他就又進了一步,低聲道:「裴溯大有可能要反。」


  這聲音極為低,混在冰雪消融的聲音當中好似也被染上了刺骨的冷意。它是陳硯的一把刀,要劃開虛偽的掩飾將一切都坦坦蕩蕩的顯露出來。他看著眼前的這個背影,單薄纖瘦,尤其顯得孤零零的。


  不光是陳硯,眼下宮中誰人不讓覺得這寧溪光可憐的。才剛嫁入裴侯府,不過剛行了拜堂禮,就被撂在了宮中。明面上自是一番粉飾太平的說辭,可實際上誰人看不出這是被扣做了人質。想當日她剛嫁給裴溯時,不知道惹紅了多少京中貴女的眼,而此刻人人都覺得寧溪光是被人利用了。裴溯娶她,不過就是用她當個維穩皇帝的棋子。


  「你猜猜,他可有擔心過你的處境?」陳硯逼問,這架勢似乎是一定要溪光面對真相似的。緊接著,他又苦笑了一聲,「自然是沒有的。央央,但凡他心裡頭有你一分一毫,也不會陷你在如斯險境。」


  溪光擰著眉頭,她原本並不想理會,可這人一二再、再而三的言語卻是挑撥得很。思付片刻,她側過頭冷聲回道:「這是我自己之事,同陳大人何干?」


  「央央!」陳硯好似有些氣急她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臉上隱約還有一閃而過的嫉恨。「你才同他認識幾日?素來最難測的都是人心!裴溯他……不過利用了你!」


  溪光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多謝陳大人『好意』提醒。」


  可這樣的回應卻是將陳硯更加惹惱了,他面色急變,從後面上前一把抓住了背對著她那人的手腕。「你以為我這是挑唆?」


  溪光不提防他有這麼一遭,不由脫口低呼了聲。而先前一直跟在後頭的如意立即閃身到了兩人旁邊,狠狠扣住了陳硯的手將之抓了分開。


  明明是個不顯眼的宮女,卻沒想到身附功夫,陳硯雖是男子,卻也不過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當下被甩得往後踉蹌了兩步。他面上驚疑,看了看這女子之後,又將目光轉向了溪光。


  再開口,陳硯的眸光已經變得暗沉了,低聲道:「這是……」然而,才不過就才出口這兩個字,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嘴角帶了幾分苦笑,好似笑自己先前那番話都是枉然。


  可又好像……他這會笑的仍然還是溪光。


  「你真當區區一個宮女就能護得住你?」


  溪光愕然,又有些不置信,不清楚他話底下的含義,心中生出幾分惶惑驚疑。


  而陳硯自然也瞧見了溪光眼底陡然而起的戒備與疏離,心兀的一陣噸鈍痛。她竟是這般……不信自己。雖然是重逢了,可今日的寧溪光到底會再像小時候那邊信自己了。


  陳硯難掩心中黯然,轉念又苦笑了——是了,她又何必要信自己呢。


  當年若不是那一次自己失手,她又怎麼會從樹上跌落下去……


  陳硯至今無法忘記那時候小小的她咬著糖糕在樹下,拿那雙漆黑滾圓的眼睛一臉驚奇望著自己的樣子。他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小女孩,忍不住天天都偷爬上樹看院子里的她。以至於到後來,他終於鼓足了勇氣問:「你要不要上來?」


  「你要不要上來?」


  要不是他先開口引誘,她怎麼會在他的指引下一步步爬上來,又怎麼會……摔下去。


  至今想起這一幕,陳硯都感覺自己的心都隨之墜落了深淵。他沒能抓住她,眼睜睜的看著她從高高的樹枝上掉下去,而後鮮血從腦後沁出……


  誰會知道,堂堂寧相府家的三小姐竟是被他害得痴痴傻傻的

  這是他心底最深處埋著的秘密,誰也不知道……真相會是這樣。就連寧溪光,也失去了記憶。再後來,他發過誓,一定會補償她。所以,這些年來他努力躋身官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迎她過門,尊榮半生。


  央央,我從未想過……傷害你。


  陳硯收攏回思緒,又飛快的低語了一聲:「今夜子時,我帶你出宮。」


  先前來傳旨的太監見這邊說個不歇要耽誤功夫,萬一過會皇帝惱怒,可是誰都擔待不起的要掉腦袋的事情。這會終於是忍不住了,站在不遠處尖著嗓子道:「陳大人,陛下傳召世子夫人可在承乾殿里等著呢。」


  陳硯沉聲道:「我有要事要稟告皇上,今日……恐怕皇上再抽不出功夫來見她了。」說罷這話,他就握著手中的一卷文案朝著前走了兩步。那太監為他這話目瞪口呆,顯然是不知當信不當信。


  而陳硯坦然不迫,在跟溪光錯身而過時步稍停,唇瓣微動低語了幾句。轉瞬功夫,人又朝著前頭去了,他停在那太監面前目光在自己手中握著的東西上掃了一眼,「事關亂黨。」


  這太監態度一下子端正了起來,知道這不是小事,立即打了個激靈不再遲疑,忙道:「陳大人身懷要事可不能耽擱,只是……沒有上頭的準話,奴才卻還是要帶著了人去的。」


  溪光這離得稍遠了幾步,神思有些恍然,如遭雷擊一樣的站在原地,再沒聽清楚他站著又說了什麼后才離開。這時,站在身側的如意見她一直握著手腕有些出神,就有些擔心,問道:「夫人怎麼樣?是傷著了嗎?」


  直至過了片刻,溪光才搖了搖頭,雖是收回了神,可心中仍然是翻騰著波瀾。「沒有。」


  「夫人?」如意將信將疑,顯然還是有些擔心的。


  溪光倒不是被剛才抓疼了,而是因為陳硯離開時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央央,我會幫你。不論裴氏反不反,他要是認出了你都不會放過你。


  陳硯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溪光此刻再想不出旁的人選來。可他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是不是意味著……此人也知道那件事?

  溪光目光複雜的又朝著前頭陳硯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他已經步伐匆匆的走遠了,就連背影都已經模糊不清了。早前陳硯就表明過他同自己是幼年在江南就相識了……恐怕是了,溪光暗暗肯定,這人應當也是知道內情的。


  兩人繼續跟著那太監行走,走了不多遠,果然迎面來了另一太監叫她們回去,說是今日皇上有要事不宣見旁人了。這倒是真應了剛才陳硯之言了,而溪光因身份特殊不能在宮中隨意走動,同如意又被那太監重新領著回了許貴妃的重華宮。


  倒是巧得很,許貴妃一行人也剛至重華宮外。許是走得有些急,見到太監領著溪光回來還來不及掩飾臉上的驚訝。只等緩下了步子才施施然一笑,「這不是皇上身邊的小周子么?」


  那太監立即恭聲請安,言語既客氣又恭敬:「回娘娘的話,剛才皇上想召見裴夫人。」


  「哦?」許貴妃一雙美目輕輕流轉,最終是將視線落在了那太監身後的寧溪光身上。「可是裴大人有消息了?」


  「哎喲,這外頭的事情奴才哪能知曉。皇上今日無空召見裴夫人,奴才這是又緊著將人送回重華宮來了。」太監一張伶牙利嘴,又繼續道:「既然已經到了重華宮,奴才這就回去了,奴才怕皇上那缺人手。」


  許貴妃笑了笑就讓人走了,皇上無端端召見寧溪光,還是給她敲了記警鐘。


  當初她是為了博皇上歡心,才施展計策扣了寧溪光在宮中做人質為皇上分憂解難,為此還贏得不少嘉賞。可寧溪光的身份始終是她心裡頭的一根刺,動輒就刺疼難忍,偏先前動不得,只得辛苦忍著,而今在得知皇上傳召寧溪光這叫她再無可忍。


  如今……這局勢,可不一樣了。


  許貴妃是匆匆忙忙從太后那趕了回來,本是想著從這皇上身邊伺候的小太監身邊探聽個一二,誰曉得他滴水不漏。見人走了,許貴妃這才又重新將目光落在了寧溪光身上。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寒渡川距離這兒少說幾千里地,消息往來阻滯也是有的。」


  這幾個月來,除了最開始許貴妃還表現了親近之外,後來則是越來越無視她的。甚至是這兩三個月,平日連見面都是不常有的。溪光根本就是同軟禁的一般無二。而今日這般好言好語,倒是讓她一時有些吃不消了。


  「多謝娘娘寬解。」溪光溫順回道。她向來是個識時務的人,此刻縱然知道這個許貴妃並不是什麼好人,也絲毫不敢顯露出半點不以為意。畢竟,自己此刻仍然是在她宮裡頭,真要是被她算計,也不過就是宮門一閉就可行事的。


  許貴妃滿意的點頭,嘴角甚至還露出了些許笑來。這寧溪光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她瞧了這好幾個月,自然是知道了個一清二楚。不過是個空有美貌的蠢貨,性子也好揉搓。不過這心思微動的片刻,她眼眸當中已經透出了殺機。可這面上,仍然一如既往的語調款款:「本宮剛從太后那伺疾回來,過會再同你說話吧。」


  說罷,這一行人先行一步進了重華宮,跟在許貴妃身旁的那位大宮女還側過頭看了一眼這兩人。


  等人遠去,如意才在溪光身邊低聲提醒:「許貴妃倒像是急忙得了消息趕回來的。」


  溪光又怎麼會看不出,如意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自然就不解這位貴妃娘娘的行為了。「她不想讓我見著皇上。」亦或者,是許貴妃怕自己這張臉被皇帝看出端倪。


  「……?」如意不解,再看身旁那人時,卻見她並沒有接著解釋的意思,便也就此打住,跟著回了側殿。


  宮中日子枯燥,溪光練字打發時光,也正好磨磨性子。眼下一回來,不過略坐了會就打算拾起筆繼續昨兒沒寫完的。


  如意在一旁伺候研墨,看見了她寫的信。這寫給的是誰,她又怎麼不會不出。過往幾個月夫人跟主子的通信,全是經由她之手的。只是這已經斷連了一月有餘,光是有送出去的信,卻沒收回的。饒是她不該多嘴多事,也忍不住問了口出:「夫人為何還寫?」


  溪光聞言就好似半點震動也沒有,反還語氣平和的反問:「為何不寫?」


  寫了也沒回信,為何還要寫?這是如意心底的話,她咬了咬唇,自然不能將這話說出來。外頭傳聞正盛,就連她這個在主子手底下辦差有些年頭的,也忍不住內心動搖遲疑起來。如意有些想不透,為何夫人這時還能如此氣定神閑的。


  「傳聞不過是傳聞,並不足為信。」溪光開口,她等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收了筆,才抬頭看向身邊站著伺候的宮女,忽而一笑道:「即便要反,這也不是最合適的時候。你想想,這傳聞背後……最得力的是誰?」


  正當說完這話,外頭進來了人:「小膳房做了一品官燕,娘娘惦記著你特地送了來。」這人正是許貴妃身邊的頭等大宮女。


  她這人一貫的冷傲,這回臉上倒是難得和緩了幾分。溪光則滿臉受寵若驚的模樣,從書桌後起了身:「多謝貴妃娘娘,臣妾過會親自去道謝。」


  「娘娘這幾日也累了,你若要謝,明日再去。」


  如意去接過她的托盤,轉身要將之送去桌上隔著。豈料卻被來人給攔著了,那宮女道:「今年底下進獻的燕盞比往年都要好,不過量卻少了不少。奴婢瞧了世子夫人用過,才好回去復命。」


  這話說得就有些不對了,如意當即心下大喊不好。可這當著許貴妃的面,她不好直接道明,正尋思如何提醒夫人時,就見她已經將那一盞半溫的燕窩端了起來。


  「夫人……」如意脫口,立即又道:「不如坐去桌前再喝。」說著,她就將托盤遞到了溪光面前,那意思便是讓她將東西重新放回來。如意心中已經有了打算,這兒到外頭桌子還有些距離,屆時她一個不留神打翻了便就將這事給化解了。


  誰知溪光非但沒有擱下,反而將之端著更靠近了唇邊。「不必麻煩。」她一飲而盡了。


  這一幕發生的極快,就是如意想阻止都阻止不得,心中暗自焦急。而那許貴妃身邊的宮女則滿意了,她差事辦完,自然就回去交代了。


  重華宮的主殿寢室內,許貴妃正在閉目養神。給太后伺疾雖不需她事事動手,可到底不然在自己宮中舒坦。這時聽見外頭有人進來的動靜,才略微睜開了眼掃視了一記:「怎麼樣?」


  剛才回來的大宮女含笑回道:「當著奴婢的面喝了乾淨。」


  「她倒沒疑心?」許貴妃問。


  「沒有。娘娘,她如今是泥菩薩過江,可不得指望著扒著娘娘。除此之外,誰還能顧看著她。也算她是個知道識時務,若是不喝治她個為下不尊也未必不可。」


  許貴妃這才沒做聲,嘴角噙出了一抹隱秘的笑,又重新合上了眼,「本宮先睡一會。」


  「娘娘,奴婢瞧著如意倒像是生出了偏向她的心……」


  「這種事,你自己瞧著辦就是了,不必特地來回我。」許貴妃漫不經心的開口。


  宮女應「是」,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直到天色全黑,重華宮上下都掌了燈,唯獨只有南面的偏殿無甚光亮。許貴妃身邊的大宮女使了個人傳了如意過來詢問,去的人回時並未將人帶回來。


  「偏殿沒人,寢室奴婢也不敢進去。倒是守在側殿外的宮女說,如意被小膳房的姑姑喊去幫忙了。」


  許貴妃娘娘吃食一貫挑剔,小膳房的宮女比重華宮內別處的更為辛苦些,素來人手不夠用就要到別處找人幫忙。這是時常有的事,大宮女也就沒在意,「知道了。」擺了擺手,就讓人退了下去。而她則轉身入了身後正殿的寢室,輕聲細氣的開口道:「娘娘,差不多是時候了。」


  許貴妃睡得並不沉,聞言緩緩睜開了眼,眼底透著冷漠至極的笑意。宮裡頭能身居高位的女子,又有幾個能雙手乾淨。何況,她素來信奉的便是「阻她者死」。


  當年皇上從外頭帶回來的女子如此,今日的寧溪光也是如此。她絕不允許,皇帝因為見到她,而再想起當年的舊事。


  「扶我起來——」許貴妃姿態雍容的扶了扶鬢髮里的金簪,任由著宮女攙著起身。


  出了正殿,就立即能瞧見側殿,宮女立即解釋:「娘娘,人已經早早就睡下了。如意那丫頭也不在。」言語間,兩人便已經到了偏殿門口。守門的宮女立即作禮,詫異不知為何貴妃娘娘這時來,一時立著不知如何動彈。


  許貴妃道:「你就在這守著。」她倒是不用解釋,這就領著自己最得力的宮女往裡頭走了。


  這偏殿中,除了角落的落地大燈台留了兩盞燈外,其餘都被滅了。加之其中一點聲都沒有,愈發顯得空大陰冷了。


  「娘娘,往這邊走!」大宮女身上特地帶了夜明珠,此刻正好拿了出來照明,一面扶著人往內殿寢室方向去。她說話,倒是沒有刻意壓低了聲音,只比尋常略微小一些。今日那燕窩中下了葯,這人早就該睡得跟死了一樣。


  等即將靠近床榻,許貴妃卻停了下來。「你先退出去。」


  「娘娘?」


  「本宮有話要單獨跟她說。」


  「可是她……」宮女吃驚,這人明明應當是睡死,貴妃娘娘還怎麼跟她說話?


  許貴妃不由聲音冷了兩分,「還不出去?」她抬起手,順便將剛才那顆夜明珠擱在了自己掌心舉著。許貴妃也沒當即就靠近,只是借著那光線端詳著眼前不遠處那張寢床上的躺著的人,笑了一聲。


  這一笑過後,許貴妃好似再不能控制住自己,又接連笑了起來。彷彿是現在,她遇著了一件十分可笑又有趣的事一樣。


  「……本宮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是一張怎麼樣的臉。」


  十幾年前的記憶又浮現在了眼前,而許貴妃的臉,也愈發猙獰了起來。她明明想要笑,可臉上卻又淬滿了恨意。怎麼能不嫉不恨,她生來高貴,一生極盡世人羨慕,可偏偏那幾個月過得晦暗無光。那樣的聖寵,即便到如今,她都甚至還未獲得過。


  憑什麼一個宮外的野女子就可以!難倒她也配?


  饒是如今想來,許貴妃還是氣得渾身顫抖。她緩緩靠近床邊上,俯下身,用手中夜明珠靠近那個沉睡之人。眼前的這一張臉,因著有未退的紅疹,同她記憶當中的還是有所差別。可即便是這樣,也顯然不掩容貌姝麗。平日帶著面紗,更是讓人覺得眉眼靈動。


  先前是皇帝不在意,許貴妃倒是可以不在意此人,她將此人扣在宮中是為了皇上,不過當她是個阿貓阿狗圈著。可就在今日,皇帝要下旨傳她覲見。這就是許貴妃所不能不面對的了——倘若,皇帝認出了她怎麼辦?

  何況,許貴妃也不放心寧溪光,難保她不為了自己活命做旁的算計。將要溺亡的人,最是會拚命抓住身邊可抓住的一切東西。


  「本宮經歷過一次,就絕對不允許……有人再來一回!」許貴妃抬手,食指指腹在這昏睡之人的臉上來回滑動。然而,短短一瞬功夫,她神色就變得陰狠了起來,小指上的金屬護甲落在那白皙光滑的臉頰上,一點點加重了力道。「本來,本宮也不必殺了你。你要怪,就去怪那個女人!」


  「本宮能奪她性命,自然……也不會放過了你!」


  許貴妃嘴角笑意更濃,彷彿是嗜了血一般,唇瓣都鮮紅飽滿了起來。這些事,本不需她來親自動手,可她舊年的余恨未消,要親自感受慢慢掐死這人的快感。


  溪光絕沒想到當初的內情竟是這個,一時心中悲慟失察,

  而許貴妃正說的暢快,哪知就在此時,緊閉雙眼躺著的那人……倏然睜開了眼。


  「你……!」許貴妃大驚,「你、你……」不知不覺當中,就連剛掐住那隻纖細脖子的手也送開挪到了旁處。而那顆照明用的夜明珠,更是被她失手掉落在了地上。「咕咚」一連串的聲響,也不知道在地上滾向了何處。


  「貴妃娘娘,我是不是打斷你的事?」溪光目光坦然,緩緩坐起了身。


  她每坐直一分,那許貴妃就要往後退半步。


  然而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人,拋開最開始的驚嚇后。許貴妃當即回過了神,鎮定下來,冷笑:「原來你早就識破了。」


  「識破貴妃娘娘的真面目?」溪光挑眉,抿著笑似笑非笑:「我從未信任過你。」


  許貴妃被她的氣定神閑激怒,抬手過去就要再一次抓住溪光的脖頸。


  溪光卻先有防備,借勢抓了她的臂彎,將人拖著翻到在了床上。而她自己已是一個翻身,將人挾制在了身子底下。


  許貴妃見形勢不妙,立即要大呼外頭的人。還未張口,就已經被一隻手給堵住了嘴巴。她恨急的看著寧溪光,瞪著的眼光全是騰騰殺氣。


  「原來貴妃娘娘也知道害怕。」寧溪光輕輕笑。事到如今,她又怎麼會看不清自己的處境。許貴妃既已生殺心,無論如何她在重華宮都是呆不下去了。非但是重華宮,眼下的皇宮亦然。


  「可是天理循環,欠的賬要還的……」


  許貴妃不可置信的瞪著她,那神情彷彿是在說:


  ——你敢!

  ——寧溪光你膽敢在宮內行刺本宮?!

  ——本宮看你,是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也半點不估計裴氏了!


  「我又有什麼不敢的,眼下我在皇宮又能活幾時?若是拉著你一快,還多了個墊背!」


  這時藏身寢室內帷幕後的如意閃身而出,協力將許貴妃擒住,當先拿東西堵住了她的嘴。


  可屋中動靜引得外頭候著的宮女生疑,那宮女是許貴妃心腹,不由出聲問道:「貴妃娘娘?貴妃娘娘?」


  溪光一驚,只要低沉著聲音裝是許貴妃怒喝:「滾開!」


  可兩人這一分心就使得許貴妃得了機會,奮力擺脫兩人想去逃離。剛才兩下交手,她已經華冠掉落,雍容華貴成了個笑話,形容鬼魅可怖。


  溪光心生不妙,立即上前撲住了此人。不想這許貴妃閃身一避,竟是比尋常人更靈活些,反而抓了靠近她的如意。


  許貴妃那護甲抵著如意的眉心,側頭瞪著溪光威脅:「你若是膽敢靠近半分,本宮就立即要了她的命!」向來是心狠的人才能有生機,可見她才是眼下幾人當中最狠的那個。


  溪光被此一喝,自然不敢輕易動作。


  如此生死關頭,溪光整個人都是緊繃著的,若不是如意力氣比旁人大,只怕這時候是招架不住許貴妃的這隻護甲的。


  如意道態度決然:「夫人快動手!不必顧及奴婢!」


  溪光不可能不顧及,可……緊接著的下一瞬,她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如意折向後的手忽然養下一垂,像是陡然之間矢了所有力氣一樣。立即,她整個人都頹然跌倒在了地方!

  「夫……」


  溪光目睹,心神震顫,這半年來如意待她早已視作親人,而許貴妃是完全要將她和她身邊之人趕盡殺絕之勢,她又恨又懼,心中只默念著裴溯,她答應過裴溯,無論深宮何等危險定要保全自己等他回來。


  裴溯,不知過了今日,我可還有機會……溪光手裡拿著物件借著一通亂砸來躲避許貴妃的迫近,銀光卻直驅面門而來。


  「夫人——」


  「啊——」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而是一人護在了自己身前,身上的冷香熟悉至令人淚目。許貴妃不置信地看著來人,神情在那一刻扭曲得厲害,「好、好好,真是好大的膽子,入宮闈持劍行兇!今日,本宮定要讓你們兩個死……」


  話未說完,許貴妃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是剛插入的一把長劍。貫穿了,她的身體。


  溪光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除了狂喜之外又全是酸澀。她張了張口,發覺每一個字都艱難晦澀,「裴溯——」


  明明不過就是喊他的名字,就已然讓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緒了

  而那個人略停頓了片刻后就飛快的過來,將躺在地上的那人拉入了自己懷中。他沒有出聲,彷彿這一刻,什麼都不及無言的相擁。


  溪光滿臉淚水,經歷過剛才的生死一瞬,此刻整個人都有些發虛。


  「我來了——」


  「溪光,我來了。」


  漸漸的,溪光才好像回過了幾分神志,這不是她的幻覺。是裴溯,真的是他來了。可到了此時,她又滿心委屈了起來,「你怎麼才來!」


  這幾個月的提心掉膽以及最後一個月的徹底失聯,溪光的情緒瞬間如決堤了洪水,洶湧澎湃。此刻,更是剋制不住的徹底大哭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晚才來!……」


  她反覆念及著這句話,泣不成聲,聲音里透著疲倦和受驚未定,這叫裴溯的心像是被什麼揪住了,戰場之上都可以談笑風生的人此刻卻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對不起溪光,是我來遲了。」


  溪光餘光掃見如意的屍身,渾身打顫,更是帶著怨怒回道:「你是來遲了!你要早片刻出現,如意就不會……她就不會……」


  「裴溯,你為什麼才來!」


  到底是龍潭虎穴一樣的皇宮,裴溯想起剛才的一幕,不禁后怕。他不敢去假設,若是自己再晚來片刻……會是什麼樣的結果。裴溯臉色凝重,隱約還帶著幾分鐵青,幾度語滯。


  「我接你回家。」


  往後,再也不分開了。


  溪光一腔情緒發泄,漸漸平靜下來,「許貴妃死了……」她腦子也清醒了,這人如今喪了命,該如此交代才是最要緊的事情。若是裴溯不來,溪光已經打算聽從陳硯那話碰運氣去了,皇宮她肯定是不能再留了。


  「不會有人去查了。」裴溯將人拉至自己身邊,簡促說了個「走」。


  溪光正是不解,頓了一刻倏然睜大了眸子,裴溯的意思……


  她被裴溯牢牢護著步出了重華宮的側殿大門,宛若這半年來隔閡過去一般,終於離開了這囚牢似的地方。也是此時,她瞧見了宸龍殿方向火光熊熊。


  「……?」溪光一臉疑惑。


  「豫章王所為。」裴溯並未多解釋,只點了一下其中關健,溪光臉色幾變最終化作漠色,更緊緊抓住了裴溯的衣袖。有這人在身畔,哪怕龍潭虎穴似乎也不可怕了。


  而這時,守在殿外接應的若干人俱是一應上前。


  周賀自然也在其中,一臉掩不住喜色,隨即朝溪光行禮。這半年來,他是一直跟在裴溯身側的,又怎會不知主上惦記這人,眼見她安然無恙,他也是跟著輸了一口氣。


  一行人不再耽擱,出了重華宮一路往西從德慶門出了皇宮,一路順暢,倒是沒有遇到絲毫曲折。


  這一夜十分的驚心動魄,溪光手中早就沁出了冷汗,黏黏糊糊的潮濕一片。


  「公子,後面有人策馬追了上前!」


  溪光心下一緊,反握著裴溯的手不由多用了兩分力氣,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兩分擔憂。眼下皇宮正亂,難不成是宮中禁衛追了上來?


  當即,裴溯側身撩起車窗帘子往後,薄唇微抿,生出一股森冷氣質來,「射箭。」


  「什麼人?」溪光見他如此神態凝重,也想要探身去看。不想卻被他阻止了。


  「是前幾日故意散布不實謠言,險些害你之人。」


  前陣子謠言起時恰好又是她同裴溯斷了聯繫的時候,起初還能堅信不移,可到後來難免也會生出動搖,疑心是否她真被「算計」了。


  離間、陷害……溪光恨不得親自拿此人泄憤。不過,她忽然意識到,裴溯剛才口中所指的是一個人,那樣的話這人又是誰?

  誰這般恨不得她死?

  溪光當真忍不住去看,偏就是叫裴溯攔著。試了幾次,她就有些惱了,「裴溯!你就讓我看一眼!」


  「天色太黑,你未必看得清,何況箭矢無眼。」裴溯態度堅決。


  「……!」分明是推脫之詞!溪光磨牙,正要再開口時已經被近旁這人摟入了懷中。


  「看來現在倒是有點緩過神了。」裴溯戲謔。


  這人就是如此,冷漠時如雪崖霜花,可但凡一笑,就好似天光乍現。


  溪光有點兒意亂,想起自己眼前這位可是有個「風月無雙」的諢號。「裴溯,你之前是不是想極了我?」


  「……?」


  溪光嬌聲嬌氣,這一刻旁的似乎都不重要了,她偏偏就只想聽他回答這個。見他不言語,就故作兇狠繼續:「快答快答!」


  「是不是想極了我?」


  裴溯寵溺笑起,「是是是!」


  溪光撇嘴,顯然對他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下一瞬,她就抓住了裴溯領口,將兩人靠得更近后飛快的親了一口。


  「哼,怪不得說的話不甜。」溪光舔了舔唇,一本正經的批判。


  「……你在挑釁?」裴溯深邃的眼底翻湧難掩的情愫,聲音也低沉了下來。


  「我是就事論事呀——」溪光慢騰騰開口,毫不畏懼的模樣。


  裴溯心想,看來分開這半年,她也並不是半點沒有長進,至少……在他面前的膽子肥了。


  「好,那咱們就來就事論事!」


  ……


  后《史轉》有記:

  徽帝於登基十五年春宮中遇刺身亡,天下大亂。


  同年七月,嘉侯世子率兵諸盡亂黨,取豫章王首級於白雲城。八月,裴溯入京稱帝,改年號為應顯,冊寧氏為後。


  坊間又有野史云:新帝神勇,平亂天下百戰百勝,其緣由皆是因為身旁時刻帶著一塊玉枕——通透碧綠,是為稱心如意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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