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過往

  妙常收到麗妃送來的那些消腫去痛的膏脂, 不解其意, 只得滿頭霧水地讓人將東西收起來。


  這段時間皇上對賞賜不斷, 後宮中人上行下效,為討皇上歡心, 也出了不少血。


  單單妙常的生辰賀禮就裝了三天的庫房。


  妙常靠在軟塌上,身前放著的是兩匹月羅錦。


  這是北夷王子送來的賀禮。


  這月羅錦是北夷人的特產, 專供皇室。


  妙常將手指輕輕撫摸, 觸手溫涼,綉紋精緻秀美,夜間行走, 月華加身時更是有諸多變化,分外飄逸。


  北夷傳說里月中仙的華裳便由月羅錦所制。


  同時,這也是北夷皇族女眷重大場合的著裝, 比如新婚和祭祀……


  「仔細收起來吧。」


  妙常輕嘆,收斂住眼中所有複雜的情緒。


  「主子,這料子多難得,為何不抓緊制兩身衣裳?引得滿宮羨慕?」說話的人是冬晴。


  妙常階品提升后, 她們的身份也水漲床高, 從了六品女官的份例。


  妙常闔上雙目,擺了擺手。


  冬晴還欲再勸, 她旁邊的秋芙在她腰間掐了一把,使了眼色叫她出去。


  冬晴撇撇嘴巴, 跟著秋芙一同退下。


  「你這丫頭怎麼回事?主子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秋芙與冬晴一向交好, 好意開口詢問。


  冬晴左右看看, 見左右沒人,開口答,「這位沒爹沒娘的,后又成了歌姬,在我們家那兒,這輩子都是下九流。」


  冬晴本身是鄉紳出生,只是當初執意進宮,家中父母拗不過,只好隨了她的心愿。


  秋芙驚駭,「英雄不論出處,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冬晴見秋芙神色,逞強過後也後悔起來,這話傳出去一點,她就完了。


  冬晴忙告饒,「好姐姐,這話你知我知,別讓旁人知道。」


  秋芙點點頭,「傳出去對我也沒好處。」


  若是常嬪得知,心氣不順,就算是不關她的事,也沒她好果子吃。


  秋芙暗下決心要與冬晴劃清界限。


  冬晴這種想法,早晚要出事。


  比起姐妹情誼,還是獨善其身為好。


  「兩位姐姐,何貴人身邊的宮女求見。」外頭的掃灑丫頭此時前來通傳。


  冬晴神色一凜,「好,我去通傳主子。」


  妙常叫人把那宮女帶了進來。


  「求常嬪主子幫幫忙。」


  宮女進門便行了大禮。


  妙常好奇問道:「你家主子怎麼了?」


  「我家主子最近身子不爽,叫了太醫前來,開了藥方,藥房缺了味雪參,奴只能斗膽來求求您了。」


  雪參一味較為珍貴,一般都是各宮主子的私藏,就是妙常也沒有多少。


  何貴人進宮不久后遭斥,成了最末等的采女,艱難過活,恢複位分也是不久前的事情。


  根本沒有門路去尋那珍貴的雪參。


  這宮女忠心耿耿,病急亂投醫,求到了妙常的頭上。


  「既然何貴人急用,本嬪自然會給。」


  宮女一聽喜出望外,連連給妙常磕頭。


  「冬晴,去將庫房的雪參取出些來,再拿些滋補點的東西去探探何貴人的病。」妙常淡淡說道。


  「奴領命。」


  有了雪參后,何貴人的病有了起色。


  她親自來向妙常表示感謝。


  妙常看她蒼白的臉色,不由勸告:「既然還未大好,何貴人何不好好養養?」


  何貴人靦腆一笑,「不來不足以證明婢妾的感謝。」


  今日的何貴人與上一次相見時有很大不同。


  她頭上只戴了跟素銀簪子,身上錦緞也是前幾年流行的花樣,何貴人注意到妙常打量的眼神,不好意思地開口,「上次那樣子,讓常嬪姐姐笑話了。」


  妙常搖搖頭,「誰都有難過的時候。」


  何貴人感激一笑。


  「以後日子就好了,皇上也復了你份位,有什麼短缺的可以叫人來本嬪這裡拿。」妙常安慰說道。


  「本是來道謝,這樣反倒顯得婢妾是來打秋風的。」何貴人俏皮開口,「婢妾不叨擾常嬪姐姐了。」


  說罷,她起身告辭。


  接下來一段時日,妙常與何貴人的來往頻繁了不少。


  再說乾元宮中。


  妥曜獨自坐在乾元宮的書房內,地下跪著一身著玄衣的男子。


  「怎麼?還沒有查出來嗎?」妥曜開口問道。


  男子斟酌語言,對接下來要說的話心中打鼓,「回皇上,有了些眉目。」


  妥曜略一揚眉,「還不快說。」


  男子咽咽口水,「北夷天子后妃眾多,王子的母親本是元后,是北夷第一部落的女兒,因後宮傾軋身亡,留下一子一女,繼后害怕其元子的身份對自己所出的王子造成影響,又畏懼他母家的勢力,便向北夷王上提議,將其早早封了出去。」


  妥曜冷酷點頭,「繼續。」


  「可是王子數年來行蹤不明,臣多番探查,才發現王子幾年來的隱身之地。」


  妥曜身子微微前傾,「快些說。」


  男子將頭扣在地上,一咬牙豁出去的開口道:「是在烏山。」


  妥曜眸子倏地瞪大,良久后,只聽他緩緩問:「完全確定嗎?」


  「微臣不敢妄言。」


  妥曜只感到頭中嗡的一聲。


  雖然早有所覺,但這一切攤在眼前時,他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其實早就有所察覺的。


  在他冊封妙常為選侍時,原雄侵略的眼神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後來,樞密使的人暗中探查,不久后就發現了異常,這位北夷王子剛來大端不久,便在寶光國寺供奉海燈,上面只寫著兩個名字,一個是他自己,一個確是素舒……


  他求得是姻緣。


  素舒……旁人不會聯想到什麼,但妥曜一看,心中便明了了。


  北夷皇族只會給自己認定的元妻另起閨名。


  所以這也是兩世里,那人名字不同的原因。


  前世今生,妥曜還是第一次知道此事。


  以前,他還騙自己是自己記錯了那兩個字,她定是改回顏家本名。


  可加上今天的事情,妥曜已經騙不了自己了。


  素舒和簌姝,不過是巧合……


  妥曜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將你所知的全部說出來,不得有半分遺漏。」


  男子的身子伏的更低,「王子去后不久便於常嬪主子相識,兩人相伴長大。」


  話音未落,一杯茶盞飛了過來,在男子身旁落地摔成幾瓣,男子心尖兒也跟著顫了幾顫。


  「皇上息怒啊,保重龍體。」


  妥曜冷笑,眼底聚集狂風暴雨,「朕有什麼可生氣的,說,繼續說!」


  男子額頭冒出冷汗,要出口的話都是在心裡盤旋三回,小心又加小心,「兩人只是作為玩伴長大,並沒有任何越矩行為,主子回到大端后,也與王子斷了聯繫,依臣看,主子並不知曉北夷王子的真實身份。」


  妥曜臉色稍緩。


  「罷了,你先下去。」


  男子撿回一條命,滿身冷汗地退了下去。


  妥曜獨坐室中,不由自嘲笑開。


  人,果然都是貪心的。


  在剛剛重生的時候,他只是想看一眼就好。


  只要一眼就好。


  那他也可以藉此,走過這貧瘠的一生。


  可後來,他又忍不住地想,若是一切遵循了前生的軌跡,那人要是進宮了呢?


  想到這兒,他又抑制不住的興奮,派人暗中探查教坊。


  最後,那人終於出現了。


  這時候,他又想擁有美好的初見和水到渠成的感情。


  一切都是他算計來的,全部都是。


  每一句話,每一件事,妙常可能會有的反應……


  他曾暗自竊喜過所得到的一切。


  可今天的一切卻給了他沉重的打擊。


  那人也與別人有過美好的初見和相處,而且是沒有目的性的,不摻任何雜質的,真真正正的情感。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舊是個失敗者,他還是上一世那個懦弱無能的君王。


  他今生像是個小偷,偷走了屬於別人的幸福。


  可他不能放手。


  絕對不放手。


  日子平淡如水的流過。


  也許是臨近夏日的原因,妙常最近飯食不香,人也疲懶不少。


  妥曜這幾天似是被朝政煩心,妙常見他眉頭深鎖,只能在心裡干著急。


  「朕明日與宗族中人去獸場春獵,幾天就回,你在攬月閣好好的。」


  妙常搓搓他的臉,「皇上可要好好散散心,不用擔心嬪妾。」


  剛說完,妙常打了個哈欠。


  「又困了?」


  妙常蔫蔫地點頭。


  「皇上陪嬪妾睡一覺吧?」


  妥曜淡笑,輕柔的將妙常抱起,放到了床上。


  妙常一覺醒來,天色竟都有些暗了。


  「皇上可是一直等著嗎?」妙常的嗓音帶有剛剛睡醒的慵懶沙啞。


  妥曜的眸色加深,「對啊,朕馬上就要走,想多看看你,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妙常毫不在意,「跟你打包票,嬪妾絕對什麼事都不會有。」


  妥曜笑笑。


  妙常這樣說著,卻不想沒兩日便被打了臉。


  妥曜走後的第三天,日上三竿,妙常才從床上起身。


  她這段時日,身子疲倦不少。


  華藻宮中的人來勢洶洶,硬邦邦地說道:「賢妃娘娘請常嬪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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