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決裂
從那天起,妙常和清菡都陷入了苦練中。
正如陳娘所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妙常並不覺得自己一定會脫穎而出。
這也許是她進宮唯一的機會。
要想有所把握,必得再下苦功夫。
那之後的幾個月里,原雄再也沒有來過。妙常更是全身心投入到訓練中,只有這樣她才不會想東想西。
清菡似是被原雄傷了心,只當沒有了這個人。
妙常心裡其實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在離去的前夕,原雄終於出現了。
今晚弦月如鉤,孤零零地掛在天上,沒有半顆星星。
他匆匆而來,妙常不錯眼的看,猛然發覺他已有了成年人的輪廓,眼窩愈加深邃,兩頰瘦的凹進去,下頜角冷硬直刀,鼻樑硬挺,盡顯稜角。
原雄柔和道:「聽說丟了東西,你沒事吧。」
此時妙常已無力猜想他是如何得知的。
妙常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我要走了。」
原雄面部突露猙獰。
不過一閃而過,很快壓制住了。
由此可看出,他如今到來,並不是巧合。
其實原雄早就知道結果,只還是不甘心,想要再爭取一次。
還有……他很想她。
很想很想。
他放下驕傲,挽留道:「素舒,留下吧,我絕不會虧待你。」
妙常眸中雖有痛色,卻不再猶豫。
她又何嘗沒有想過呢,只是物事變遷,短短數日間一切早已不同。
原雄看妙常眼中堅定,心頭火愈來愈旺,冷冷道:「你不過是看中榮華罷了。」
妙常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默認了他的話。
原雄臉色難看無比,「可別日後後悔。」
妙常還是低著頭,竟是認下他所說的一切。
原雄心中又氣又慌,妙常這樣的不置一詞態度讓他有種不詳的預感。
原雄雖然發著火,卻處於劣勢。
「素舒,不是這樣的,你要知道,此去大端,以後你我如何相見?你去了未必會得到什麼。」
妙常使勁抿了抿嘴巴。
「我不會讓你後悔的,我們會很幸福,會給你最尊貴憂崇的生活。」
最後這一句話,原雄已是口不擇言,意有所指。
可是原雄看著妙常腦袋上晃動的發頂,氣的心肝又疼又漲。
她還是拒絕了。
原雄心冷,乾脆道:「算我看錯了你。」
就不該一切隨她的意,當初便任她哭鬧,直接做主,搶她回去。
等到時間長了,又何愁她不聽話。
她不值得自己如此珍憐,原雄告訴自己。
他是真的想娶妙常。
他這麼低聲下氣,卻還是被她狠狠拒絕,本來總是讓他心中甜蜜的月亮,也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原雄只覺自己被人狠狠扇了幾個巴掌,這種難堪的屈辱感直接令他轉身跨出去。
他走了幾步,還是沒有聽到妙常挽留的聲音。
於是他就挺直腰板,筆直的走著。
走了多遠,他後來也不知道。
難過,絕望,痛心,原雄心底並沒有這些情緒,只是有點空。
他很努力,卻還是丟了什麼東西。
香姨派來接人的馬車終於到了陳家。
陳娘早些時日咬了咬牙,從人牙子手裡給清菡買了個小丫頭。
妙常便是執意帶著含霜去了。
清菡與妙常之間的氛圍變得有些微妙,之前不知為何,清菡總是對妙常有些閃躲。
妙常思索不出原因,乾脆任由她。
含霜對清菡有所戒心,別有想法,三個人看似如常,卻都已改變。
經過一個多月的行走,妙常竟又回到了吳灘邊城。
吳灘邊城身為大端的貿易之城,還是如同以往般繁華。
香姨所在的揚花戲班有一百多人,是周圍幾個府城裡數一數二的戲班子,都有幾個教導師傅,香姨手下本有適齡姑娘,可最後不知被誰暗害,竟倒了嗓子,毀了身段。
香姨不忿好機會全被對手奪走,才會從陳娘手裡看過妙常和清菡兩人。
妙常和清菡兩個便暫且留在吳灘邊城。
這些姑娘們會在這裡日日訓練,等到宮裡來人挑下能入眼的人。
可這還不算是最後。
姑娘們會被接到教坊收到嚴厲的□□,到時候留下寥寥數人,才會是成功。
人人都想往宮裡奔,就算是最後不能留下,可有了宮中教導過的名頭,以後成角兒的路也好走。
練習不知年月,這一訓便是一年多的時光。
妙常也漸漸長成了大姑娘。
陳娘前段時間偷偷來吳灘邊城看過兩人一次,這一次見面,卻是蒼老。
清菡和妙常見到皆是心酸不已。
她鬢角生了白髮,行走之間露出老態,卻是慈祥溫和。
陳娘一手牽著一個,絮絮叨叨說著許多事,清菡和妙常不約而同的順著她說話,陳娘只當她二人和睦,熨帖不已。
可妙常知道,她與清菡早就相去甚遠,見面時最多是不痛不癢的打聲招呼罷了。
妙常和清菡站在門口,目送陳娘逐漸遠去的蹣跚背影,雖是說著下次再見,可誰心裡都清楚,北夷與大端,終是兩國。
陳娘身子顛簸了這兩個月,未必還有下次。
這一次也是聽說京中要來人,陳娘才急吼吼地過來看看。
妙常和清菡的眼眶溫熱。
「妙常,十日後的考核,我不會留手。」清菡突然道。
妙常側過臉,清菡看她鴉翅般的長睫和精緻清冷的側臉,心中警惕愈來愈高。
她們兩人都是外來人,是否選中尚在兩可之間,兩人中選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而妙常的樣貌一直是她最大的心病。
「妙常,你後悔嗎?」
妙常這才抬起頭看她。
清菡直視她澄明清澈的雙眼,如同兩泓清泉,心中一窒。
「沒什麼後悔的。」
清菡瞭然笑笑,彷彿是看穿她的偽裝。
可妙常是真的不後悔,甚至有些開心。
就在剛剛,陳娘小心的說起了原雄。
原雄後來再也沒出現過在烏山,只是陳娘外出行走時,有幸看到過一眼。
陳娘只說他高頭大馬,青玉抹額,無比尊貴,行走間華光逼人,後面身著官服的人前倨後恭,威儀甚重,讓人不敢相認。
清菡終是嗤笑一聲,轉身離去。
妙常微微抬頭,看向那皎皎明月。
她早已不是當年稚嫩的孩童,也該學會思慮事情背後的含義。
原雄本想提親,卻突然為她起了名字。
素舒……
妙常淡然微笑,想起偶然間得知的一件事情。
北夷男子一生中只會給一位女子起名字,那人便是他們的元妻。
而月亮,是北夷皇室最忠誠的寄望與信仰,是對女子最大的祝福與誇讚。
妙常哂笑,原來在不經意間,她居然把自己許了出去。
陳娘曾經說過那世間難求的真心,她在幼齒時便有幸得到了。
這樣看來,往後那些坎坷前路,她也能寬慰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清菡回到自己房間歇息,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妙常絕美的臉龐時時浮上她的心頭,帶來沉重的壓迫與不安。
她不能坐以待斃。
清菡翻身下床,不敢點開油燈,借著窗戶外透過的微弱月光,在屋內摸摸索索。
沒辦法,偷來的東西,總是不能光明正大。
若是妙常在,定是不敢置信,那小小的安山玉竹竟是在清菡手中。
清菡當初被原雄氣昏了頭,滿心委屈地跑回去,卻見到被洗劫一空的家。
她趕忙到各個房間查看,卻在妙常房間里發現了這個。
那布袋小小的,並不惹人眼。
清菡卻一眼就看到了它露出的一角。
也許是她早就在心裡注意了吧。
鬼使神差的,她打開了那個袋子,將那小小玉竹揣在了自己懷裡。
清菡還記得自己當時劇烈跳動的心臟。
後來妙常發現了,在房中心神俱傷,卻不知清菡就站在房門外看著她。
見到妙常心魂俱失的樣子,她有些難受,卻又很是痛快。
那點難受讓她一直在門外守著,直到聽到含霜回來的動靜。
那點痛快也讓她一直站在門外,沒有進去說明一切。
當天晚上,她們二人都從陳娘口中得知了京中要選人的消息。
玉竹便一直留到了現在。
清菡成長於纖陌之間,后被陳娘帶走,便在北夷長大,世人皆聞的安山玉竹,她並不知曉來由。
這是她手中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
拿了此物,清菡如同拿了個燙手山芋,現在她想讓玉竹發揮它應有的效應,也省的自己提心弔膽。
此物不是凡品,宮中的貴人們說不得能瞧上眼。
清菡在黑夜中暗下決心,決定為了未來拼這一把。
清菡本以為自己會難以安眠,可哪曾想到,決定了此事後的她卻一覺睡到天亮,心情也明朗起來。
想來,是要甩了個包袱的緣故吧。
第二天,清菡便瞞著所有人,偷偷敲響了宮中貴人的房門。
等到清菡說明來意時,那女官見到她呈上的東西,手中一抖,差點把那一口一兩金的春茶灑了滿桌。
女官心中驚濤駭浪,言語里賠上幾分小心,面上卻不顯,「但問小姐此物是?」
清菡流利回答,「家中父親留下的,我早年與家中失散,身上就這麼一個值錢的物件。」
女官眼中露出瞭然神色,顏家小姐離家時年歲尚小,還真不一定得知自己的身份。
女官見清菡無知懵懂的行為,也暗暗慶幸。
幸得、幸得是送到了她這裡。
沒想到皇上竟能洞悉未來之事,果真是一國之君,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