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倚香
妙常抬起頭偷看,見四面都是樹木,是個寂靜的好地方。
也是個做壞事的好地方。
「怎麼不說話?」
那人躍上一塊巨石,轉身笑著對妙常說。
幾人到了這有一會兒了,妙常像是個木頭似的杵在那。
在他們的設想里,妙常應當立刻下跪求饒才是。
許是妙常的軟對抗激起了領頭的興趣,那人又道:「你壞了爺的好事,現在裝啞巴?」
……左不過一頓打。
妙常乾脆閉上了眼睛。
「問你話呢?」
後面的小跟班猛地用手推了妙常一下。
妙常人小瘦弱,毫無防備之下,整個人呈『大』字向前張去,腦袋差點撞上前方的石頭上。
幸得她手快扶住了,否則這張臉定會受傷。
身後的人也嚇了一跳,沒想到她這麼不經推。
「我不、不是……」
在領頭之人威脅的目光下,此人漸漸噤了聲,不再隨意動作。
妙常垂著腦袋,不吭聲地從石頭上爬了起來。
站在石頭上的少年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隱忍的表情。
他們三個對一個,未免太卑鄙些,他沒仗勢欺人的興趣,從小到大也受夠了那種滋味。
但他也總不能白吃虧。
上次兩人摔下去,他躺在原地半天,根本起不來身,後來是被人抬回去的。
等到回去一看,腰腹青紫了一大片,在床上兩三天下不了床,他何時如此狼狽過?
一想到那小崽子利落爬起后逃遠的身影,就恨得他牙痒痒,心裡嘔的厲害。
於是,他日日派人在這裡蹲著,這次終於讓他抓到了。
「上次本公子沒跟你計較,還救了你,你就是這樣對待恩人的?」
妙常氣不過,反駁道:「是你追我的。」
「所以你就把我扔在那不管了,要是沒人發現怎麼辦?要是來了豺狼怎麼辦?」
妙常一時啞口無言,也覺得自己行為不妥當。
她哪裡知道此人是在糊弄人,那座小山,哪裡會有豺狼……野雞野兔子還差不多。
而且來往的獵戶不少,又怎麼會沒有人?最多是在原地趴一會兒的事。
不過是看她年齡小,開口嚇唬她罷了。
饒是妙常再聰明,此時也引出幾分愧疚之心。
她臉上浮現出了明顯的不安,帶著幾分哭音,「我沒想到那麼多,不是故意的……」
剛剛被人威脅的時候沒有哭,差點破相的時候沒有哭,此時她的眼圈卻稍稍紅了。
這時,少年的心裏面才熨帖不少。
小傢伙還不及他的肩膀高,打一頓容易,可心裡不服,怕還認為自己是個英雄。
這樣反倒是自己輸了,必須讓他心服口服才行,少年如此想到。
這小人很好玩,比之烏山其他人,有種難以言說的正義感。
在烏山這個地界,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這樣的小,卻又這樣的倔。
有點合他眼緣。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
妙常又閉緊了嘴巴。
今天這個人的話多了些,妙常很明顯能聽出他的大端話語調奇異,咬字生硬,應當是烏山中少見的北夷人。
「行,不說也可以,那你告訴我,東西呢?」
說罷,少年伸出手掌來。
東西?
妙常疑惑地看向他。
少年嗤笑,「別裝傻,爺可是廢了好大的勁搞來的。」
妙常回想后眼露慌亂,忙解釋,「不在了,丟掉了,我以為是不要的。」
少年詳裝臭了臉。
「你小子,莫不是拿去換銀子了吧?爺,我看他就是裝的老實,打他一頓,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身後的人開始嚷嚷。
妙常看著那人懷疑的目光,趕緊道:「不是的,真的不是啊,我真以為那是不要的東西,所以才、才丟掉的。」
說完后,妙常惴惴不安,少年冷著臉,良久后道:「既然丟了東西,自然是要賠償。」
說罷,少年看向妙常,妙常認可的點了點頭,小臉上真真實實的委屈又難堪,少年看了差點笑出聲來。
「跟我來。」少年長臂一撈,便把妙常夾在了腋下。
那人腳長腿長,妙常只能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走。
後面的人看妙常輕易就得了此人的歡心,心中嫉恨不已,咬牙跟了上去。
妙常始終心弦緊繃,見這人沒有動手的打算,著實放鬆了不少。
這人搭在她肩膀上力量讓她心慌,若是真的動起手來,她若真有個好歹……
等待她和含霜的結局,無非是掃地出門,失了唯一的保障和安穩。
屆時在這烏山,她只能求個好死了。
她病不起,也歇不起。
妙常人小腿短,跟不上少年的步伐,氣息有些不穩,妙常暗暗調整自己的呼吸,使自己盡量恢復正常,不引起身邊之人的注意。
後來少年許是與身後人說話的原因,步伐慢了不少,妙常也鬆了口氣。
很快到了地方。
妙常看著這大白天緊閉門窗的地方眼露不解,她仰著腦袋回頭看去。
少年乍一接觸她茫然無辜的目光,看她漆黑的瞳仁濕漉漉地盯著人,不知為何,竟悄悄紅了耳根。
這地方白天沒人,晚上確是實實在在的熱鬧。
這是倚香院,是烏山最大的妓院。
他語調不知不覺的放柔,「不用害怕,她們都睡了,我告訴你怎麼進去,把東西放下就出來,沒事的。」
妙常一下皺起了五官,這人讓她送個東西,但要她偷偷摸摸地去。
她不願意。
少年難得的耐下性子,「快去吧,我不會虧待你,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以後咱們是莫、那個什麼玩意之交呢。」
少年說罷一揚手,端的是豪情壯志。
「這不是君子所為,乃是小人行徑。」妙常搖頭晃腦地說道。
不過什麼是君子,她也不懂,就是家中大哥常說。
少年不知怎麼放下手來,突然沉了眼睛看她,眼中帶著些難以捉摸的意味,像是在懷念什麼,這神情一晃而過,妙常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你小子,快進去,不然我打斷你的腿,小人,對就是小人,你看你這麼小,就該做小人該做的事!」少年揮舞著拳頭,惡狠狠地說道。
果然是錯覺,這暴力輕浮的小混混……
妙常不情不願地從他手中接過信紙,上面濃郁的香氣差點讓她打了個大噴嚏。不用想也知道,裡面定是什麼纏綿悱惻之語。
這少年明明稚氣未脫,行事卻大膽。
她揉揉鼻子,還未走出幾步,忽然聽到那人喊道:「等下。」
妙常回過頭來。
只見那人渾身上下地來回摸,不多時拿了塊東西出來。
妙常眼尖,看到是塊玉牌,只覺得是難得的好東西。
他匆忙上前幾步,「把這個也放在裡面,來表達本小爺對春紅的一片真心。」
說罷,他還搖晃著身子傻樂,眼神飄忽,蜜色的臉上浮現羞赧,看的妙常渾身彆扭。
後面始終沒什麼存在感的另一人卻很是好奇,隔老遠的抻著脖子看少年拿出的是什麼東西。
妙常沒忍住白了他一眼,還是接過了,「如此獻殷勤,以後可別後悔花了那麼多銀子,再來找我麻煩。」
這玉牌,不知道有多貴,就這樣獻出去了。
少年見她接過,緊繃的身體一下放鬆,如釋重負一般。
妙常將兩物用手帕包好了,塞進衣襟里。
這裡是個三層小樓,雕樑畫棟,乍一看還是很有排場的,但物件東西並不十分精緻,地面灑落著酒壺和碎紗也顯出了昨晚的熱鬧。
妙常繞到後邊牆角,手腳麻利地爬上後院處垂蔭遮蔽的大樹,三下兩下就翻進了二樓的如意雲紋窗,三人見她身手利落,不由得瞪大眼睛。
妙常見狀心中得意,這段時間跟著陳娘,受苦是有,身上的筋骨也早就打開了。
一二三……左數第三個。
只要將手裡東西送入左數第三間房子里,一切就會結束了。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沒多久,妙常毫髮無損地站在了三人面前。
「還是你機靈」,少年撇了眼身後的人,「不像有的人,跳進去跟個熊似的,聾子才不知道他進去了。」
正是那之前要打妙常的男孩子,那男孩生個國字臉,聞言瞪了妙常一眼,不服氣地低下了頭。
妙常不理會他,拍了拍手,「該做的都做了,以後咱們就互不相欠了。」
「交個朋友唄,以後常出門一起玩。」
妙常繞過他們,今天又耽擱許多時間,再不回去她就要挨罵了。
妙常不理人,少年也不氣餒,仍是不依不饒地跟在身後嘮叨。
可等到妙常回到原地時,看到木桶里的東西就傻了眼。
妙常飛快地翻動著洗過的衣服,只是幾件夏裳,卻獨獨少了件影紗裙。
她急得四處轉圈,額角也沁出汗來。
那影紗裙可是陳娘的寶貝。
陳娘如今年歲大了,早已不適合穿著那等輕薄飄逸的長裙,她前些天收拾裝箱,從中找出了這件,那時妙常和清菡就在旁邊幫忙。
陳娘直言要將這件衣裳留給師姐。
那一天,清菡明顯開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