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再遇

  含霜討好她,陳娘心裡也熨帖,就算明知道她說的是假話。


  含霜迫不及待地趕回來,無非是挂念妙常,她從未離開妙常這麼多天。


  當初在顏府,如夫人身子重,自小體質孱弱,為了安胎,數月不曾下床。


  夫人心疼體恤如夫人,凡是親力親為,小姐出生前後的一應安排,皆是夫人做的。


  小姐出生時候身體健康,也是得益於當初母體的精心調養,自小就活潑愛動,鬧得人不得安寧。


  如夫人自幼體弱喜靜,小孩子又粘人,所以妙常也有小半時候養在夫人眼前。


  可現在……


  雖然妙常看起來與以往沒什麼兩樣,可含霜知道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自從那次高燒清醒后,小姐就恢復了以往的活潑機靈。


  本來含霜也開心極了,可漸漸的就發現了些不對勁。


  比如小姐好似忘了在柳村中的種種,安山玉竹也不見了蹤影,不知被藏到哪裡去了。


  比如叫她小姐,她也會當聽不見,實在躲不及了,才會答應一聲。


  就像是埋葬過去,全然否認和逃避什麼的感覺。


  含霜搖了搖頭,左右小姐還小,再大些,就不會這樣逃避了。


  「今天含霜難得回來,這麼多天未見,你們姐妹兩好好敘敘舊吧。」


  妙常按捺住心裡的欣喜,點了點頭。


  含霜牽著她回屋,兩人背影里透著一股親密。


  陳娘在後看著兩人的背影,壓住心中的酸勁,寬慰自己。小孩子忘性大,以後誰跟在她身邊才會跟誰親,自己對她好,她也能知恩圖報,自然也會跟自己親。


  這段時間,她也看出來,妙常是個正直的孩子。


  「小姐,水燒好了,你快來洗洗。」


  妙常臉紅紅地被含霜抱著放入熱水桶里,每天訓練出一身汗還要幹活,她是乾淨不到哪去了……被含霜看到了,還是難免窘迫。


  「你以後別叫我小姐了,我不是什麼小姐了,咱們以後就是親姐妹了。」


  妙常眨巴著濕潤的眼睛,糯糯的說,「行嗎?」


  含霜擦擦她的小臉,「可以呀,你說什麼都可以。」


  妙常沒想到含霜沒有說教,如此輕易就答應了自己,一顆心便放回了肚子里,整個人也明亮起來。


  含霜正幫忙她清醒,此時觸碰到她后腰處,道:「小姐,此處還疼嗎?」


  妙常那處的皮膚早就沒有了感覺,可旁人觸碰時,她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原來在妙常後背兩處腰窩之間,有一形狀怪異的圖案,頂頭尖尖,下面有各種鋸齒的形狀,摸起來凹凸不平,整體漆黑,在瑩白的皮膚上看起來甚為不詳。


  這是刺青,是顏相親自找人刺上去的。


  就是因為這個,小姐當時才會斷斷續續大病了半年,等到病情穩定了,小姐就被送到了柳村來。


  顏家所遭遇的一切變故,會不會跟這個有關係?


  含霜一下子嚇出滿身汗來,著急道:「小……妙常,以後除了我,莫要讓任何人看見這個,包括陳娘和清菡。」


  妙常乖乖點頭。


  含霜仍舊不放心,嚇唬道:「妙常要是讓別人看到了,就要與我分開了。」


  妙常手裡拿著玩耍的小瓜瓢直直掉了下來,濺出一地水花。


  她一下就哭了,「不給看,誰也不給看、不給看……嗝,都不看,不要含霜走。」


  含霜沒想到將她嚇成這個樣子,不顧妙常身上的水將她抱在懷裡安慰,「記得就好,只要防備些就沒事的。」


  妙常哭得卻是止不住,她哭起來沒什麼聲響,只是眼淚不停止,一串串地掉,十分可憐,一雙眼眸水洗后更加惹人疼惜。


  妙常一直哭著,就像把這一段時間的虧欠都要補上來似的。


  含霜自小孤苦磨難,雖是花朵般的年紀,卻早已心如鐵石,把一切事物都看得十分透徹清楚,唯一那麼點點柔軟之處就是妙常了。


  有些人毫無所知之時,便走進他人內心深處,殊不知裡面漆黑一片,只有她一個。


  因為她懵懂將自己牢牢鎖在裡面,再也出不去了。


  無關情愛,無關信仰,只是這個人必須存在。


  因為她活著,她才能活著。


  妙常哭得累了,很快紅著眼睛睡過去了。


  含霜把她抱回床上,看她雙手舉過頭頂,張著小嘴睡覺,越看越可愛,不由想起往事。


  當初雖說是夫人將她挑選入院,卻不是只有她一個。


  畢竟顏家是那樣的鼎盛。


  那時小姐還不會說話,只由夫人抱著,長得白胖可愛,逢人便是笑模樣。


  「團團,喜不喜歡姐姐們?娘給你挑一個好不好呀?好不好呀?」


  神情溫柔的女子坐在上方輕捏著懷中孩子肉手上的窩窩,語氣柔和道。


  小孩看到有人逗她,高興地向上竄了竄。


  含霜站在下面看著那小肉手,也很想上去捏捏。


  小孩身上的奶味一定很好聞,她想。


  台階下站著數十個稚嫩的小女孩,一個個眉眼周正,乾淨利落,看著也沉穩。


  含霜知道,她的競爭者們都是備好的,早在顏家有小女兒出生的時候。


  這些人雖是奴僕,卻夾著各房主子,前院後院的紛雜關係,除了她之外,旁人都是家生子,受了許多調/教。她們的穿著打扮尋常人家多是比不上的。


  今日是決定她們命運的日子。


  夫人還是小聲逗著懷中小孩,小孩還不會說話,但能聽懂了些。


  小孩扶著女人的手臂顫巍巍地站起來,小手指一伸。


  眾人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含霜抬起頭來,便正對那張天真可愛的小臉。


  啊,今後我有機會捏捏她了,甚至可以偷偷親親她。


  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含霜如此想到。


  含霜輕手輕腳地退出去,給妙常燒醒來喝的熱水。


  熱水沒燒好,含霜身後便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含霜故作不知,沒有回頭。


  背後的人也不知怎的,半響后才說話,「妙常人呢?怎麼一下午都沒見她?」


  語氣很是高傲,就是沒什麼底氣。


  含霜掛上笑容后急忙轉身,「清菡小姐,我家妹子跟我說話后就睡了,怎麼您是有什麼事嗎?」


  清菡看含霜仍同往常一樣恭敬,說話更順溜了,「我能有什麼事?就是別讓她偷懶罷了,否則明天師父考她基本功,又要眼淚汪汪了。」


  說罷,清菡也不聽回答,昂首就走了。


  清菡的態度說不上好,含霜心裡卻是輕鬆了。


  就這樣的,憑她家小姐的機靈勁,是不會真正吃虧的。


  含霜在家裡陪了妙常數日,便又要走,去鎮中心做事。


  妙常哭唧唧地送到門口,就被陳娘牽了回去。


  連續幾天妙常都是哭喪著小臉,清菡也難得的不打擊她。


  妙常逐漸自己調整了過來。


  恢復正常過後……


  「拿著吧,今天早點回來,要像上次晚歸,我才不給你描補呢。」清菡將手中木盆往前一送。


  妙常看著盆中數件女子衣物,臉皺成了個包子樣。


  「你也知道,咱兩指使不動那些下人。」


  清菡不甘心地說道。


  妙常見她又要長篇大論的抱怨,趕緊腳底抹油。


  「師姐,那我先去了,一定早點回來。」


  妙常溜得飛快。


  清菡嘴中的下人雖是下人,卻不是陳家的下人。


  他們是吳爺送來的,與其說是做活計,不如說是保護她們安全。


  她和清菡兩人本是兩個拖油瓶,怎可指望人家伺候?

  這些人大約半個月就會換一撥,每一次來的人都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


  吳爺的手下比起這烏山中其他人,多了份規矩和文氣。但絕不可認為他們手軟。


  這麼長時間,從沒有不長眼睛的過來,烏山雖亂,可妙常卻在此有了安身之處。


  這次木盆中衣物並不如上次那樣多,很快就能完成了。


  妙常站起身來擰乾衣服,也活動活動胳膊腿。


  不過下面沒有了打鬧嬉笑的小姐姐們,附近只有幾個同在洗衣的媳婦和半大姑娘,便冷清許多。


  「好哇,終於讓小爺守到你了。」


  妙常還未反應過來,腳邊的木盆已被人踢翻在地。


  妙常害怕地回頭,看到咬牙切齒著的兩人。


  在他們的後面,是一張神情陰鬱的臉。


  周圍的媳婦姑娘們聽到了這面動靜,都張望了過來。


  妙常想要求救,卻根本不敢開口。她怕得手足無措,成了個鋸嘴的葫蘆。


  周圍人看到不過是幾個半大小子,便又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村裡的娃娃們,哪個不是摔摔打打長大的?


  前方的兩人偷偷對著妙常揮了揮拳頭,妙常嚇得一哆嗦。


  本在後面的人突然上前,攬住了妙常的肩膀。


  妙常只覺那人雙手如鐵鉗,帶有滾燙而陌生的溫度。


  那男孩咧開嘴笑,「小弟弟,哥哥們帶你去玩。」


  說罷他手下用力,威脅的看著妙常。


  她無奈,隨著那人的步伐慢騰騰地向偏遠處走去,心中止不住地害怕。


  不知不覺間,四人已是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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