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遠離

  「東西收拾好了沒啊?馬車就要到了!」


  脆生生的女聲響起,妙常聽到后忙放下手中事物,乾脆答道:「好了,已經好了,現在就出去。」


  妙常忙把包袱背上,快步走出了房門。


  含霜早就在門外等著,就要接過她身上的包袱,妙常暗暗對她搖了搖頭。


  自從上次大病修養后,此時已是開春。


  妙常的病養了好幾個月,陳娘的臉色便越來越臭,不過好在最近是大好了。


  陳娘本想回到此地養老,可曾經『故人』並沒有放過她,她被第二次趕出了吳灘邊城。


  最近這段時間,妙常覷著她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多時,從門內走出個與妙常年齡相仿的小女孩,她梳著小丫髻,身上衣物算不上華貴,卻乾淨整齊,加上清秀的小臉,總的來說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清菡師姐,你出來了。」


  妙常幾步向前,牽住小女孩,眼中真摯,沒有半分等人的不快。


  小女孩表情嫌棄,卻還是任她牽著。


  現在是春寒時候,妙常的小手已是有些發涼。


  小女孩溫熱的手掌回手握住她的,開口道:「一會兒師傅出來,你只管嗯嗯啊啊的就好,且要看我周旋。」


  妙常見她心情不錯,大膽問道:「師姐可知咱們去哪?」


  小女孩的臉色瞬間黯淡下來,「還能去哪?背井離鄉,躲得遠遠的,繼續往北走唄。」


  「那豈不是出了大端?」含霜忍不住驚呼,立馬收穫一枚白眼。


  妙常也垂下頭,掩住神情中的複雜。


  「站在外面做什麼?進馬車裡去,要是生病了不是還得我伺候你們。」


  陳娘突然出現在三人身後,三人趕忙側到一邊讓路。


  說罷,陳娘俯身上了馬車,妙常不敢說話,跟在師姐的後面上了馬車。


  一行人皆是緘默。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只聽馬夫道:「夫人,前有御女馬車經過,我們避讓一下。」


  馬車隨即靠邊停下。


  「御女?師傅,咱們這也有御女?」清菡問道。


  妙常也豎起了耳朵。


  陳娘打開車窗,把身子向後靠,給兩人讓出空來,言道:「她們趕幾個月的路,到了上京,以後可就是宮裡的娘娘了,既是碰上了就看看吧,這熱鬧也不是時時都有的。」


  清菡聞言一下爬到窗邊,妙常比她慢了些,窗沿上便露出兩對眼睛來。


  那是一輛朱輪華蓋馬車,由兩匹品相上等的馬匹拉著,車身華麗,流蘇垂搖,前後各有一隊護衛護送,頗為威風。


  清菡上下打量了自己所處的這個狹小空間,這青油布搭成、灰撲撲的一塊地方,她垂下頭來,掩蓋住了所有的艷羨和不甘心。


  這只是路上的一個小插曲罷了。


  妙常幾人日夜兼程,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到了北夷烏山。


  陳娘在被趕出吳灘邊城的十數年裡,便寄身與這裡,此地魚龍混雜,來往行走之人眾多,她用盡以往累積的所有人脈,才在此處有了一個容身之所。


  妙常這才算是真正的安定了下來。


  此時的上京,御女的選擇也剛剛開始。


  京中貴女們皆是緊張又興奮,這少年天子,英武俊秀,又有哪個少女不懷春呢?

  不知是哪個女子有福,能與天子成就少年夫妻,琴瑟和鳴。


  通過層層選拔的御女們統一居住在秀仁宮,等待最後的殿選。


  烈日當空,空中無雲,正是百花開放的好時候。


  一個個娉娉婷婷的御女走在宮中的石子路上,打頭那位長了張銀月盤的臉,大眼睛撲閃閃的,與其他御女臉上的緊繃僵硬不同,這位昂首挺胸,渾身放鬆,施施然如家中庭院散步一般。


  只見她柳腰輕擺,行走舉止毫無錯處,端的是雍容華貴,風姿綽約。


  「皇兄你看,還是嫿兒最為出色,旁人不過爾爾,畏畏縮縮的,實在小家子氣。」


  這些從大端各地來的貴女們,在這位小王爺眼中,成了最不起眼的陪襯。


  元懷帝淡然一笑,「謝家慣會教導。」


  「咱們三人一同長大,現如今到只剩下我形單影隻。」


  元懷帝沒等他說完便轉身,回道:「怎的,現在想娶王妃了?」


  「可別,可別,臣弟不想家中有個夜叉。」妥星調笑道。


  「但凡看中了誰,只消與朕說,朕都會滿足你。」


  妥星聞言腳步一頓,神情複雜,抬眼望去,卻只能看到元懷帝的後腦勺。


  也不知皇上這話是真是假。


  妥星只當自己絲毫未發現話中機鋒,回道:「臣弟還小呢,母后還說要等上幾年,皇兄等等我。」


  不知元懷帝是離遠了還是怎樣,他的步伐並未放緩。


  第一次殿選,太后宗室都在,他不能缺席。


  御女們六人一組,依次進入朝暉殿,被看中的人會有塊精緻小巧的玉佩賜下,其餘的御女們就只能暫時站在殿外的花苑裡,等候傳召。


  參選的御女眾多,花圃內雖有幾個嬤嬤內監看守,卻並不嚴苛,相熟的御女們也就三三兩兩的說起話來。


  謝家婧嫿身邊便圍著一堆的人。


  畢竟誰都想在未來的娘娘面前留下好印象。


  這位自小與天子一同長大,青梅竹馬,又是鎮國公之女,當今太后的嫡親侄女,如此種種,謝家送她入宮,目的再明顯不過了。


  最低也會是一宮主位。


  就在謝家女的不遠處,卻有一嬌媚姝色的女子挺直脊背,兀自矜持,似是一點都沒被這邊的熱鬧吸引。


  那女子雖是站在遠處,還是有不少目光隱隱落在她身上。


  按理來說,以那人的身份家世不該受到如此冷怠。


  皇室子息單薄,這位的母親是先帝親妹,華芷大長公主,但這位大長公主與太後有些姑嫂間的陳年往事,現如今謝太后得勢,兩人間便微妙起來。


  比起上一輩的含蓄交鋒,年輕一輩的鐘秀郡主和謝家婧嫿就直來直去多了,謝家婧嫿看不上鍾秀郡主的嫵媚近妖,滿身春意,看她就不像是個良家女子,這話是謝家婧嫿氣急后當眾脫口而出的。


  簡單的一句話,就被人抓到痛腳,鍾秀郡主也不是吃素的,哭著進宮來討說法。


  誰也不知這少年天子是被美人哭軟了還是為了謝家女壓下這件事,竟馬上下令,將當時沒有封號的表妹封為郡主。


  小輩之間的玩笑哭鬧並未引起太后與大長公主的注意,等到事情結束,聖上的口諭都傳遍了,就算太后不同意這道封賞,也只能認下了。


  這也是二人對峙中少數鍾秀郡主大獲全勝的一次。


  從那之後,二人便徹底撕破了臉,連表面功夫都沒有了,見到對方只當是看不見,與二人相交的貴女們不得已只能紛紛站隊。


  鍾秀郡主其父不顯,空有伯爵虛名,若無意外,兩代之後便會被排除於京中權貴圈子,現在不過是有大長公主在,才能撐撐場子。


  鍾秀郡主進宮,也是為了一搏。


  不遠處的歡笑恭維聲鑽入耳朵,鍾秀郡主在長袖中緊握雙拳,暗自咬牙。


  這時候,宛外傳來了腳步聲,御女們也漸漸消了聲音,都望向了門口。


  一個身著紅色綉鶴衣服的傳旨太監並四個青灰服侍的小太監出現在眾人眼前,那領頭太監清清嗓子,唱念道:「鎮國公之女謝婧嫿,鍾秀郡主,國子監監丞之女……」


  被叫到名字的御女們都排成一排,此時謝婧嫿才姿儀萬千地走到隊伍附近,一甩帕子便站到了鍾秀郡主的正前方。


  後面隱隱傳來嗤笑聲。


  鍾秀郡主氣急,猛地回頭望去,然那些女孩們彷彿是在跟身邊人玩笑,根本沒有注意她。


  等到她回過身去,那有所指的笑聲又再次響起。


  鍾秀郡主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


  彷彿她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任人宰割的存在,無助而弱小,任人欺凌,所有的人都在笑話她,她被這份恥辱氣的渾身發抖。


  可她的母親明明是大長公主。


  宣旨太監不管這些御女們的小心思,按部就班的帶著這六個人去往朝暉殿。


  鍾秀郡主走在謝婧嫿的後面,聞著從她身上傳來的幽幽冷香,幾欲作嘔,又見她蓮步輕移,腰肢在她眼前扭來扭去,心中湧起的邪火便愈來愈盛。


  從小到大,只有謝家女處處與自己作對。


  鍾秀郡主的眼神愈加幽深,晦澀難辨,似有濃重的黑霧在其中環繞,最後歸於平靜,不過她心中清楚,這些暗黑的情緒並未消失,而是蟄伏起來。


  她不能看著謝家女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鍾秀郡主深吸一口氣,暗自打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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