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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臨微微低下視線。
少女穿平底鞋, 一直埋著的腦袋揚起來,嘴唇微抿, 粉拳緊握,似乎已做好死不認賬的準備。
她個子不高不矮, 剛好是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抱滿懷的高度。
她有雙漂亮的眼, 靈氣十足, 眼波流轉,彎彎甜美。
他餓慣了, 幾乎都快忘記飢餓的痛楚,難得碰見能夠下咽的美味,怎能隨便放過。她不該出現在青橋衚衕,更不該出現在他面前。有些念頭一旦釋放, 就再難收回。
今天她不在這遇見他, 遲早也是要到他跟前來的。
男人的手緩緩使勁,一點點將人往懷裡帶,「朝小姐,我欣賞你牙尖嘴利,但做人得講信用。」
歲歲腳步踉蹌。她毫不懷疑, 他存心要將她的胳膊擰下來。選擇斷手還是選擇入懷,自然是後者。
她的額頭碰到他胸口, 他這才停下來, 滾燙的掌心轉移陣地, 如鐵一般落在她腰間。
她說得沒錯, 他是體面人,越是體面人,就越要學會藏好內心的陰暗不堪。
周圍打探的目光越聚越多,地鐵口人流量大,其中不少D大的學生。從行人的視角看過去,就像是一對鬧彆扭的情侶尚未達成共識。
歲歲難為情,細聲道:「資先生,有話好說,能否改天再約?」
他毫不退讓:「朝小姐自己說的話,當天的事當天畢,逾期不待,何必改天,就今天。」
她咬唇問:「我要是執意拒絕?」
資臨放慢語速,好讓她聽清每一個字:「朝小姐請的那位醫生,是囚犯。」
歲歲咬出牙印。
他拿宋明頌威脅她。
沒有宋明頌,誰來治朝月?其他醫生壓根沒有宋明頌的那顆聰明大腦。
歲歲:「資先生知法犯法,難道要自首?」
嘖,犟。
不知天高地厚。
司機已將車門打開,資臨擁著她往車裡送:「朝小姐天真得可愛。」
嬌嬌軟軟的小姑娘,被人推著向前,委屈又氣憤,小野貓似的,伸手推他,沒有得逞,跌倒在車座上,他坐進去,叮地一聲,車門緊鎖。
完了。
歲歲抬起臉,聲音透出責備的軟糯:「你不能這樣……」她鼻子一紅,長睫沾淚。
資臨雙腿疊攏,落座的姿態,斯文優雅。他轉過頭看她:「我為什麼不能這樣?」
歲歲淚眼汪汪望著他。
她知道,今天的事,躲不過去。
他是個心狠的人,沒從她這收債成功,不會罷手。
歲歲止住無用的抗議,悶頭悶腦問:「我跟你走,你保證不會將宋醫生送回牢里?」
他自然應下:「嗯。」
歲歲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點頭:「行,那你說話算話,上次沒做完的事,我補給你。」
她想得簡單。銀行放貸尚有利息,要補也得連本帶息,他不做虧本生意。
資臨笑笑不說話,看向窗外,心情愉悅。
車裡氣氛沉默。
小姑娘安靜下來,呼吸聲卻越來越重。
像是偷著哭鼻子。
資臨仔細聽了會,薄唇輕啟:「哭什麼?」
歲歲彎腰埋進膝蓋,聲音含糊不清:「我……我沒哭……」
誰喜歡和變態親近。
她最是怕痛。心理上的折磨尚可接受,反正她素來沒心沒肺,難得有人能傷到她,連夏生除外。可連夏生只會傷她的心,從不傷她的身。身邊這個不一樣。
他恨不得將她啃得只剩骨頭。
歲歲在心裡罵了一萬遍,眼淚淌一萬遍,每一滴都是對資臨的詛咒。
她哭得急了,臉都哭花,肩膀上有手搭下來,輕輕拍了拍。
歲歲抬眸,水盈盈的眼巴巴望過去。
渴望用眼淚換點東西。
最好是他的一句「算了。」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闖入視野,水汪汪,亮盈盈,像只粉白兔子,怯生生無聲撒嬌。
資臨呼吸一緊。
誘人。
現在就想咬。
短暫的對視后,資臨吩咐司機:「抄近路。」
仍然是上次那所海濱別墅。
狡兔三窟,他該是有許多這樣的別墅,拿來藏見不得人的癖好。
歲歲坐在車裡,眼淚一泉涌一泉,不肯下車,最後被人將手指一根根掰開,攔腰抱進屋。
進電梯的時候,他想起什麼,說:「沒有中途休息,沒有蛋糕牛奶,你最好不要再提要求。」
歲歲將頭埋在他懷裡,眼淚鼻涕發奮地往他高級定製的西裝上蹭,「我知道。」
浴室的水聲稀里嘩啦。
她已經被洗個徹底,還好他沒有共浴的興緻。現在他單獨入浴。
歲歲一張臉皺巴巴,摸索著從包里掏出手機。
給家裡打電話,說她不回去吃飯了,睡前無法再和朝月道晚安。她在資臨這,沒人能來救她,易姨也不能。
鐘點工阿姨的電話打不通,歲歲只好給宋明頌打電話。
微沉清亮的男聲響起:「喂——」
歲歲忍住哭腔。
宋明頌,該死的宋明頌。
「我不回來吃飯。」頓了頓,「你和媽媽說一聲,我要在同學家借宿,讓她早些休息。」
宋明頌蹙眉,「你在哭?」
歲歲:「唱歌唱啞了聲,無需宋醫生操心。」
宋明頌將手機換到左邊,右手拿著的鋼筆繼續在紙上滑動。
「在誰家借宿,明日失蹤,警察詢問,我也好有個交待。」
歲歲嘴唇一顫。
她上上輩子定是欠了宋明頌許多錢,才被他追著氣。王八蛋,沒良心。他才該是那個被變態抱著啃的人。
宋明頌聽出不對勁:「歲歲?」
浴室門打開。
歲歲連忙掐斷:「我要掛了。」
電話戛然而止。
空蕩蕩的房間,宋明頌盯著手機看了一會,最後扔回桌上。鋼筆剛好落下收信人的名字:隋穗。
十歲那年在孤兒院養成的習慣,每天一封信,從未寄出去。
他想起剛才的電話。
歲歲。
他重新拿起手機,一條條簡訊往下翻,全是歲歲之前發的囑託。她叫他宋醫生,怪聲怪氣,字裡行間透著彆扭。
小姑娘脾氣有點沖。像小時候的隋穗,溫軟外表下藏著利刺。
他這輩子最大的悔恨,便是沒能護住隋穗。這悔恨尚待查明,他暫時只能避人耳目躲在北城。
宋明頌發獃半晌,最終重新打過去。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宋明頌皺眉,起身拿過外套,往樓下去。
小姑娘從來不在外面留宿,她擱不下她的母親。一定出了什麼事。
另一邊。
歲歲軟綿綿地坐在床上,淚眼朦朧。
資臨穿戴整齊。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拆禮物的大齡兒童。
歲歲擤擤鼻,憤憤感慨。一個人怎麼可以藏得如此深,人前高冷傲氣,社會精英,人後斯文全無,像未經馴養的野獸。是了,就是野獸。一頭大尾巴狼。
她拿出她匆忙寫好的紙條,瑟瑟發抖遞過去:「白紙黑字,你得簽個名,經此一夜,我們兩清。」
資臨低頭一瞥。
臨時撕掉的半張紙條,少女字跡清秀,語氣幼稚。
朝歲歲不欠_____任何債務,______不能以任何理由要挾朝歲歲,此約定即日生效。
她將筆遞給他,他貪戀地看一眼。白嫩纖細的手指,他還沒有含過。
「你簽了它,我就乖乖聽話。」男人都不可信,沒有人可信,橫豎她不吃第二回虧。
資臨輕聲嗤笑,拿過筆。
她念他的名字:「資——臨——」
資臨心裡一癢。
懵懂的少女音。甜。軟。嬌。
他將紙條疊好,塞到她手心,半哄騙半命令:「再叫一聲。」
「資——臨——」
他點點她的鼻尖,「不對,該叫資先生。」
少女握緊紙條,眨著眼看逐漸貼近的男人,意識到什麼,猛地一下將眼閉緊。
又要開始了。就這一次而已。
她不怕,她什麼場面沒見過,不怕他。
他的悠然自在和她的緊張兮兮形成鮮明對比。
歲歲強忍著恐懼,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問他:「資先生,你應該不會殺人,對嗎?」
他輕輕笑出聲:「怎麼,我像殺人犯?」
歲歲顫著眼皮緩緩睜開,黑暗中資臨的眼亮得猶如兩斛黑水晶。他在解她脖子上的白色蕾絲蝴蝶結。
不止脖子,她的手上,腳上,全都系著蝴蝶結。
歲歲:「像。」
男人勾住蕾絲往指間纏,聲音緩慢,像是在回想什麼有趣的舊事:「我的心理醫生曾說,我若不是明家的外孫,一定會成為連環殺人犯。」
歲歲血液凝固。
少女害怕的小模樣,可愛至極。
「逗你的。」這三個字,才是逗她。
歲歲乾笑兩聲,強烈的求生意識迫使她拍起馬屁:「資先生好幽默。」
他跟著笑。
他沒捨得怎麼對她下手。
他自己也說不清。明明被她誘出了內心壓抑已久的暗黑,卻又不敢肆意妄為。他該繼續咬她,咬得她遍體鱗傷,渾身牙印才對,這是他強烈渴望著的。第一眼望見她,便發誓要這樣做。
他才咬她一口,她當即簌簌淌淚。
怎麼這麼能哭?
他嚇她:「不準哭,不然咬得更重。」
少女哭噎著求饒:「我沒有哭,沒哭。」
撒謊。
都哭成這樣,還說沒哭。
他停下來,伸手拂開她臉頰邊被淚黏住的碎發,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跟隨內心本能哄道:「很快就會過去,沒什麼好怕的。」
她張著盈盈淚眼,半信半疑,打嗝不止:「真……真……的嗎?」
他重新咬下去。輕輕的,嘬一口白嫩的臉蛋,牙尖打磨:「真的。」
她自己擦掉眼淚,小心翼翼催他,嬌氣天真,溫溫柔柔:「那你可以再快點嗎?前戲太長,我不喜歡。」
真是個誠實的孩子。
資臨低眉笑了一下,難得耐心:「這就是正戲。」
少女訝然,半分鐘后,才敢問出聲:「資先生……」你陽痿嗎?
一定是這樣。太監最愛折騰人。
有東西用不了的男人,可不更扭曲么。難怪他不叫她碰他,連肌膚相親時都保持一副隨時抽離的態度,定是怕她察覺他的無能。
他伏在她身上,捏了她的下巴,問:「你想說什麼?」
她哪裡敢問下去,揉了揉鼻子,大著膽子反手抱住他,軟軟道:「資先生,我不會同外人亂說話,你無需再送我Kutchinsky,只要你今晚溫柔待我,我感激不盡。」
少女的手搭在他後背,一下下,羽毛似的力道,像是安撫。
小兔子撓大尾巴狼,仗著自己剛窺破的秘密,在大尾巴狼耳邊低吟:「資先生,你現在這樣就很好,每個人生來就不完美。」
資臨一頓。
她似乎誤會了什麼。
他打開床頭燈。
融融光線中,少女奶白色的肌膚嫩得能掐出水,她的眼睛又軟又亮,乾乾淨淨,漾得人心酥麻。
她看他視線濃烈,當即垂下眼帘,靦腆害羞,沒了害怕。
嘟嘟嘴,粉嫩嫩。不用他說,她自己便笑起來。水亮亮的微笑,涔著未乾透的淚漬。
白色鵝絨被隔在兩人之間。
她低喚他:「資先生,我會乖乖忍著,不喊疼。」
男人微曲的身體,有什麼燙得發痛。
這一場正戲,沒開始便結束。
上一回是電話打斷,這一回是他自己打斷。
歲歲動作迅速,鯉魚打滾翻起來,什麼都沒問,晃晃先前簽下的紙條:「資先生,後會無期。」
少女坐上車。
資臨站在二樓陽台,盯著黑暗中那一點子亮光看,許久,人徹底從視野內消失。
恰逢沈樹白打電話過來。
惱羞成怒,氣急敗壞:「滋滋,作為你的心理醫生,我有必要提醒你,離你預約的時間已經過去整整一個小時,請……」
「剛才硬了。」
沈樹白愣住:「什麼硬不硬,你又沒軟過。」
資臨:「精神上的幻肢,硬了。」
她心裡鬆口氣,同時驚訝於資臨對好友的影響力。在她看來,許諾不像是會為別人放棄追逐玩樂的人,除非,有不得不放棄的理由,比如說,畏懼。
友情里摻了畏懼,算不得什麼好事。
坐上車的時候,許姣星語氣愉悅:「你終於肯讓我送,真讓人受寵若驚,我這算不算上一壘,或許你會請我入屋喝點咖啡。」
歲歲系好安全帶:「或許我還會邀請你擠一張小床,半夜將你搖醒來,讓你拿好衣服從窗戶逃出去。」
許姣星哈哈大笑。
她開的是輛法拉利,歲歲掃一眼車內的布置便知道,許姣星家裡至少有十輛以上她自己拿來兜風的名車。
這輛車在路上全速行駛破風向前的聲音很好聽。歲歲閉上眼,輕輕地靠在車座上。
她曾經有過一輛相同的法拉利。家裡的車多得只有管家才能記住具體數量,但她卻對這輛印象最深,不為什麼,就因為她死前去赴連夏生的約,開的恰好就是輛亮紅superfast。
「歲歲。」忽然許姣星喚她,歲歲在黑暗中睜開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自然:「怎麼?」
許姣星一手搭在方向盤,另一手來拉她的手,她將她握在手心,彷彿這樣就能讓她安心些:「你是個漂亮有趣的女孩。」
歲歲笑道:「我知道,你也是。」
許姣星:「我不是,我只是有錢而已。」她頓了頓,擠出個鬼臉:「錢砸出來的有趣,很乏味。」
歲歲悶了悶,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
但凡她有任何優點,那也是錢砸出來的。連夏生在她身上砸的錢,足以建立一個商業帝國。
車速忽然放慢,歲歲意識到,許姣星接下來要說的話,肯定是慎重而嚴肅的。
果不其然,許姣星說:「歲歲,我哥哥喜歡你。」
歲歲低下腦袋。
做朋友,不宜親上加親,麻煩事太多,設身處地想,連她自己都不會喜歡這種緣分。
許姣星:「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你放心,我會警告他,不得騷擾你。」她的語氣變得緩慢起來,透著興奮:「不過嘛,我哥倒是其次,他向來就是個不要緊的人物,沒誰將他放在心上,可資臨就不一樣了。」
歲歲一愣:「啊?」
許姣星索性將車停靠,十分肯定:「資臨也喜歡你,我看到他用那樣的目光瞧你,就只瞧你,要不是你主動開口讓我送你回家,現在坐在駕駛位上的,就是資臨。天吶,我才想起,他今天竟然自己開車來,他就是想送你回家,我不該搶他的活計。」
歲歲看她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甚是滑稽,忙地伸手拍她後背:「你不想送我,那我現在走路回去好了。」
許姣星拉住她:「歲歲,別鬧,我問你,你喜歡他嗎?」
歲歲瞪大眼:「我為什麼要喜歡他?」他是個變態。
唔,陽痿也算殘缺的話,他勉強情有可原。
許姣星湊近:「你不知道他是誰?我哥沒跟你提起過?」
歲歲:「他是誰?你哥為什麼要向我提起他?」想到什麼,她加了句:「我不想知道他是誰也沒必要知道。」
他是許諾的朋友,許諾的圈子,也就是他的圈子,今天在片場,認識許諾的人,比認識他的人多,又或者說,幾乎沒人認得他。
現在的富家子弟,哪個不往娛樂圈跑?電視上瞧見哪個,一個電話打過去,拍電影拍電視劇,燒的錢越多越能昭顯心意。娛樂圈的人,對錢最是敏感,看今天他們圍著許諾轉的樣子就知道了。
許姣星看她好一會,伸手捏她臉:「我的乖歲歲,你可真可愛。」
「哪方面?」
「全部。」許姣星重新發動車,咻地一下開出去,風裡許姣星的聲音激動澎湃,她說:「歲歲,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我看好你。」
歲歲聽得雲里霧裡。
第二天一早接到劇組通知,暫時停拍,一周后開工。
大概是哪裡出了差錯需要修整,歲歲沒有多想,待一周后重新進組,這才發現,原來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劇組的投資商半路換人,所有的股份都被迫轉讓。新的投資商,也就是唯一的投資商,是北創影視集團老闆韓衍。
韓衍子承父業,北創集團名氣在外,旗下的影視集團更是娛樂圈巨頭之一。據說剛開始各大投資商不肯,後來接了個電話,嚇得趕緊將手裡的投資股份全都拋出來。
製片助理正在和人聊話,圍了一堆人。歲歲悄悄湊過去。
製片助理:「你們也知道,穆導家裡有錢,這電影他自己就投了一半在裡面,完全沒必要將話語權讓出去。」
「那是為什麼現在又肯了。」
製片助理若有所指,做了個手勢,壓低聲音:「不肯也沒辦法啊,之前打通的關係忽然堵上了,說是出於某些原因,電影不讓拍,你說他能不低頭嗎?」
歲歲在旁細聲道:「以權壓人啊?」
製片助理回頭看,見是演阿紅的漂亮小姑娘,點點頭,「就是啊,沒想到有錢人也分三六九等,穆導都快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