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如不見

  天色漸晚，萬家燈火陸續點亮，江濱的春夜美的窒息然而車廂內焦躁和怒意籠罩下的上官博卻僵直身體，無心周遭景致，他想見到那個女人，是的，他現在連她的名字都不想叫出口，惡心，鬱悶，憤慨，鄙夷，失落，沒錯，真正令他鄙夷的是自己的那份失落，他真的不懂，麵對連日來不明就裏的真相時自己怎會如此患失，誠然，婚姻的解體勢在必行，毫無疑義，但是。。。他仍是抑製不住地難過，接下來便是惱怒！餘青唯，他想殺了他！他讓自己成了笑話，他給自己無法釋懷的恥辱，他真該死，的確該死！思索良久，他靠向椅背，斜斜看著駕車途中的餘青唯，盡管他滿麵淤青，盡管他唇角的血跡漸漸幹涸，上官博依舊難解胸中之悶氣，街道擁擠，車行緩慢，他動動麻木的右手，想著一不做二不休，轉動方向盤與他同歸於盡吧，自己什麽都沒了，還怕什麽！“怕死嗎？”他沉沉地說。“沒想過。”餘青唯心下一滯，全身警戒。“你做這種事之前就應該想。”旋即忽然起身用力搶奪方向盤，右邊即是滔滔江水，餘青唯，就讓大家一起毀滅吧！“上官，放手，是我對不起你，”餘青唯拚盡所有力氣把穩方向，踩下刹車。“既有當初，今天就別慫！”“你先聽我說，上官，我不是怕，不是慫，如果我想逃大可以躲得遠遠的，她的個性你了解，我不說，她也不會講，隻是自己承受！我錯了，我不配為人父，為人夫，為人子，但作為一個男人倘若我再任她一個女人去承擔暴風驟雨，那我就不配為人，死容易，你我都清楚，難得是活著，我們要麵對太多太多，你的感受我都懂，我同樣不會比你好過，你什麽都沒了，我除了她也什麽都沒了，比你還要利落，何況，我根本不知道她清醒後會如何選擇，不是我惜命，而是我要留著這條命在今後的日子裏贖罪，向家庭，向父母，向你贖罪，我還要照顧她，保護她，在你麵前我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可你我都清楚你是不會容納她的，社會也不會，如果沒了我她將來的路怎麽走？！你也是父親，你也是兒子，你沒了，他們又怎麽辦？上官，現在的我們，生命不僅僅是自己的，我承認，餘生裏都會虧欠你，先讓我完成肩上的任務，許多年後，我會堂堂正正站在你的麵前，任你處置，救贖靈魂。”上官博漸漸鬆了身體，他說的對，還有睿睿，還有父母，是男人就不能倒！車輛成了長龍，鳴笛聲此起彼伏，回歸現實世界的上官博仿佛做了一個夢，醒來時怎麽也想不起夢到了什麽，悵然若失。。。


  成年人就是擁有這一點好處，熟悉規則，懂得妥協。南地仲春的夜風攜著些許涼意撲麵而來，這微涼直沁上官博的心，裏裏外外冰得他體無完膚，窗外熟悉的景致一一走過，這城市承載了太多回憶，水悠然的麵孔一閃一閃地出現在他眼前，幽怨，隱忍，冷漠，這個自學生時代便闖入他生活的女人，認真學習，尊敬師長，刻苦勤奮，凡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果不是她親口承認，上官博無論如何都不願亦不敢相信餘青唯所說的一切，綿延不斷蜿蜒前行的路，他心中的期望與絕望好像北國初春化開的雪水流進來，冰冷地浸滿胸腔，他甚至期待慢一點再慢一點，長一點再長一點。。。


  “不要！”水悠然的母親焦灼地站在她的身邊，無計可施，長籲短歎，女兒再次拒絕吃飯她為此深深擔憂。經過月餘的治療情緒漸漸穩定的水悠然每天多數時間乖順聽話偶爾任性，間或發發脾氣，她看在眼裏倒也覺得嬌憨可愛，看著女兒仿佛回到兒時般地無憂無慮作為母親她有時竟覺得如此這般倒也沒什麽不好，內心深處，忐忑有之，責怪有之，失望有之，憐愛有之。她不敢想象依照女兒的個性一旦神智恢複麵對這樣的現實會怎樣抉擇，又會怎樣自處，這段時間她時常想起上官博，想起女婿一家，的確，她承認他們的精明，她承認他們的高貴，他們身居高處無視如自己之流的升鬥小民再正常不過，隻是小門小戶的父母也是父母，小門小戶的孩子也是孩子，同樣對孩子愛之如命甚或高於生命，當初那個跪在丈夫病榻之前浩然盟誓的男孩如今成人了，他有抱負，有成就，有事業，有地位，在這一點上，女兒的選擇非常成功，可是對於家庭。。。


  其實她也能理解，畢竟女子就是女子，理應養育孩子照顧家庭，男兒就是男兒，理應誌在四方不拘小節，他不讓自己介入他們的家庭生活作為嶽母她同樣接受也樂得在D市家中安然享受離休生活，平日裏和熟悉的朋友們一起健身，活動，做做其它工作，話話家常。無奈女兒過於有思想，過於倔強，總是妄想家庭與工作齊頭並進，不肯聽從自己的建議，總是計劃接自己到H市安度晚年，她欣慰於孩子的孝順努力卻也看透孩子們婚姻中的危機，說到底還是那幾個字——門不當，戶不對。於是這麽多年來很少涉足女兒的家庭，怎能成為累贅呢？思及此，她摸摸女兒的頭，喃喃自語“傻孩子，媽早想好了自己的去處，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你怎麽，”她哽了哽，“怎麽就不聽話呢！媽什麽也不想要隻想你過得好，你好，媽就好啊。。。”淚，啪嗒啪嗒地滾落，顫微微地攬過女兒的肩又止不住地一喜-——胖了！孩子不再瘦骨嶙峋了。“唉。。。他對你是好，可是你以後的日子怎麽過？男人都一樣，得到後不珍惜，沒得到就想得到，你不是沒見過，怎麽還。。”話音未落卻見門被忽然推開，這力道。。。分明夾雜來著不善的味道。果不其然，一瞬而入的身影她再熟悉不過，上官博！她下意識地擋在女兒身前，挺直脊背，沒錯，孩子沒爸護著了，但她還有媽！縱然她千錯萬錯，母親都無法容忍在自己的麵前傷害她的女兒！“媽，”“伯母”“阿姨”，三個男人同時發聲驚詫於女性的本能。待看清後麵的來人，她的心漸漸穩了穩，習慣性地摸索自己的藥盒，先吃藥-——保重自己才能保護孩子。“啊。。。”水悠然突地迸發一聲刺耳的尖叫，雙目直直看向上官博，身體瑟縮戰栗，雙臂用力環抱自己的身體，而後屈膝埋頭，呈現最初的自我保護姿態。她疾速擁緊女兒，“小博，媽知道然然對不起你，不敢包庇她，隻求你不要傷害她，有什麽火對我發，有什麽怨對我說，媽替她受著！”


  “。。。媽。。”上官博自喉中嘶出低沉的一聲，嶽母難道就是如此看待自己嗎？他自認這許多年從來彬彬有禮，彰顯氣度，她們。。。她們母女這般的姿態究竟將他置於何地？！“不是。。。”“不是。。。”妻子在嶽母的懷中瑟瑟發抖反複囈語，餘青唯則定定地看著妻子，身體周遭散發著警惕的氣息，醫生更是隨時準備驅逐自己，眼前這一幕讓這個高大健碩怒氣滿溢的男人頓時便像泄了氣的皮球，他趔趄著後退兩步巧妙地替自己尋找到一個支撐點，略微穩穩心神。“她為什麽會這樣？”“精神分裂患者不能受任何刺激，她仍然在治療過程中，而且用藥因個人的實際狀況而異，她的療程相對來講會比較長。”趙鵬一五一十地作答，看到上官博他同樣百感交集，作為男人又怎會不了解他此刻的感受？！內心裏不斷地歎息，終於還是到了相見的一天，隻是少了李月瑤。當影視作品中的套路劇情真實地在你麵前上演時，感覺還真是——百轉千回。“精神分裂？”上官博不敢置信，怎麽可能？！“有沒有搞錯？！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於常人的精神狀況，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這種疾病的成因比較複雜，迄今為止醫學上認可的成因一是家族。。”“一定是你！”上官博未待趙鵬解釋清楚便捉住餘青唯的衣領緊緊卡住他的咽喉，“是你逼瘋了她，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麽！”“啊！”上官博的嘶吼和水悠然的喊叫刹那間響徹病房，“住手，快住手，”趙鵬迅雷不及掩耳地衝過去製止上官博，“請你克製情緒，為患者考慮，她用藥非常受限，盡量不要誘使她發病！”上官博覺得自己如同一頭被束縛的雄獅，滿身力量無處可用，看著失常的妻子，看著落淚的嶽母，他感到無助又無力，驀地，用力推開餘青唯，衝出病房，天，誰來救救他，為什麽瘋掉的不是他？！怎麽辦，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