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魂傷渺渺
午後的陽光慵懶舒適地撒滿書櫃林立的房間,貪婪地吸收著潮濕的水氣,在安靜的張力中逐漸舒展。餘青唯淺坐在桌前靜靜回憶母親的話,不出意料,李月瑤先將自己一車,她太了解自己的軟肋在哪裏,她太了解母親之於自己的影響,然而正因如此,他便也更加憎惡妻子,老母年事已高,身體被慢性病纏繞,他不是沒有顧慮過,但這憂心在爆發的那一刻起他竟在擔憂的同時如釋重負——該來的,還是來了,該麵對的,總要麵對。母親怒意中的失望與擔憂隱約中透著一絲了然,難道她覺察到水悠然的存在?那,李月瑤呢?她僅僅隻是不同意離婚嗎?還是。。。他不敢深思,不敢細思,這場婚姻的解體看來遠遠高於他計劃中的那樣不容易,甚或說是艱難,眼前忽又閃過水悠然的臉,她最近愈發瘦削了,這並不是餘青唯所樂見的,他想給她幸福,他想看到她的笑,他想牢牢地保護她,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實現自我的追求,他覺得,他可以做到,然而如今的事實進展表明水悠然已經是患得患失,憂心忡忡,每每看到她,他都能感受到那壓抑的沉悶,她,能堅持嗎?
“今天臨時增加一個來訪者,會晚一點。”她的信息如期而至。“幾點結束?”他迅速回複,他們約好的,每天的固定時間都會有信息或者電話,或是閑聊幾句,或是打趣幾句,既不打擾彼此的工作學習又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溫度與親密,然而,這條信息一出,居然久久沒有得到她的回答,餘青唯頗有些急,他又陷入一種複一種的腦補畫麵中不能自控,她曾經烏紫青腫的下頜,她麵上新添的幾縷清愁,她無意間的輕聲歎息,都沒有錯過他的有心留意。終於,當分秒都是煎熬的時候,他果斷拿起外套走出房間,急速行駛至她的樓下,隔著一條馬路,他仔細觀察,門內秩序井然,並無異常的混亂,餘青唯相對安下心來,想必,她正在工作,他便也細細翻閱隨身攜帶的文獻,等,成為一種習慣狀態,想著她,他的胸口就滿滿的,暖暖的,即便是數九寒天亦如春暖花開。。。。。
小會議室內,窗門緊閉,暖黃色的厚重窗簾恪盡職守地遮擋著大好的陽光,一張張PPT隨著水悠然無意識的輕點毫無章法地倏忽飄過,她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李月瑤那痛苦的表情,不斷回放著李月瑤那隱忍不發的淚,整個上午的谘詢時間,她全部給了李月瑤-——一小時的談話,近兩小時的思考。她沒有辦法集中精神繼續工作,因而果斷而罕見地臨時性更改了其他來訪者的預約,她不能控製自己高漲的情緒。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李月瑤折痕整齊的紙巾,這個女人,任憑怎樣激動,淚水由始至終地被強行滯留在眼眶處,偶爾難以自製時,便將一張紙巾規律整齊地由大到小折疊,仰麵狠狠拭掉眼角處的一點晶瑩,這是一種怎樣的堅忍!她低而有力地訴說著自己目前的遭遇,她的愛人,相濡以沫廿載有餘的愛人居然因他的單方麵出軌而提出離婚,雷厲風行,習慣強勢的她縱有千萬般不願亦無法出口,她不願揭露他的行徑,她不願自降格調地找到第三者當街吵鬧,她最終依然想要自己的婚姻。她無法原諒踐踏自尊的背叛羞辱,她無法修複破碎的夫妻關係,她無法挽回那顆已是遠走他鄉的心,凡此種種,不必站在谘詢師的角度,僅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她輕易便可了解,理解個中感受。
60分鍾,水悠然仿佛分裂成兩個自己,一個,故作沉靜地傾聽她的訴說,技巧地給予回應,一個,如坐針氈地接受著她對第三者的聲聲討伐,字字誅心。心底處的聲音愈見清晰地拷問自己的靈魂,沒錯,自己便是她口中的賤人一類,便是她口中的蕩婦一類,便是她口中的自尊掃地一類,偏還道貌岸然地坐在她的對麵,收著標準的診費,試圖為她解決心理問題,自己有什麽資格!?水悠然異常沉重地望著麵前妝容被汗水浸染的李月瑤,似乎看到另一個因自己而受傷的女人,那樣憔悴,那樣不堪,那樣無助,是啊,一個有了家庭的男人,不就是那個家中女人的一片天?自己呢,一向自命不凡的自己都做了些什麽?!忽地,她覺得自己很髒,從靈魂到身體,無一不髒的徹底,髒的可憐,她需要水,迫切地需要水,純淨清澈的水,她需要清洗自己,迫切地需要!
冬日的暖陽盡情地照射著大地,車內的細細小小的塵埃在它的照射下毫無藏身之所,飄浮移動的軌跡全然沒有規律,坐得久了,餘青唯頗有一絲疲累,頸椎不適引起的耳鳴讓他不得不拉開車門進行適度的運動,時間悄然移動到下午,冬日的風夾雜著江南的濕氣打在身上,皮膚不由得陣陣緊縮。汗意盡消,眼前這幢大樓他熟悉至極,此刻,腳步反複,目光遲疑,他想進去,他想看到她,她的忽冷忽熱,他是領教過,她的心思無常,他同樣會理解。現今處於特殊階段,想到她的歎氣和清愁,他略略有些擔心,她很少不回自己的信息,她的習慣是在工作前十分鍾內聯係自己,也就是說在一般的情況下她都會與自己有一個完整的溝通過程,然而今天,有點不同,希望這並不是自己的神經敏感,否則,唉,不住地輕歎,小女子的倔強還真是一個突出的難題,雖然棘手,但卻難掩喜歡,餘青唯或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水悠然的個性讓他頗覺享受,他將她的倔強解釋為任性,女孩似的任性被他輕易化解後那種男人原始的保護欲得到充分的滿足,而這,與他來講恰恰是新奇的,是過去的二十年所不曾經曆的,隻是,迎著落日的餘暉,餘青唯升起一絲惶惑,這一次,她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