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雨雪載途

  世上最尷尬的事莫過於高估了自己在別人心裏的位子，水悠然篤定的眼神目光和著嚴謹的神情令上官博發覺，她的心確實是變了。長久以來的日子，他們爭吵過，辯論過，冷戰過，傷心過，但從未輕易說過分開。“如果有一天，我們厭倦了彼此，厭倦了婚姻，不論是誰，不論何時，請一定要講出來，尊重對方的選擇，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要說分手……”沒來由地，耳邊倏地跳出她的話，隻是當時是哪時？世界仿佛也如潮水般從兩人身邊退卻，人流也好，車流也罷，悉數成為背景，不再嘈雜，不再湧動。


  沉默不語的兩個人相對而立，四肢僵硬，發酵過的熱氣團竟也仿佛凝華結成故鄉的雪冰，伴著陣陣陰冷籠罩著水悠然漸趨不穩的身體，大腦被絕對值般地囚禁於自己的邊界裏停止一片又一片的胡思亂想，左思右想。成拳的雙手下意識地交握於小腹，微微垂頭，像一個等待宣判的囚徒，既莫可奈何，無可倚仗，又心存僥幸，默默祈盼，機械地絞著手指不言不語。然而，她心底的聲音堅定地告訴自己，不要退縮，不能退縮，她不想淪落為黑暗世界中的老鼠！不想背負沉重的道德十字架！不想日日夜夜接受靈魂的拷問與鞭撻！她迫切地需要結束目前的狀態，即使這個過程一如意料之中的苦痛難捱，亦決心不改。事實上，她非常清楚，徜徉在這場婚外走私的情感裏，早已是自決絕退路，既有當初，就必須坦然地麵對未來！

  上官博從未料想自己的妻子竟會如今日這般以一個做錯事學生的姿態站在自己的麵前。他有點恍惚，看不清神情的水悠然此時表現出的無助須臾間帶動他的記憶穿梭時空回到那年，那月的畢業季，那個遽然承受家庭變故的女孩，哀傷，孤寂，他的心頭驀地濺起久違的憐惜，未經思考便大步向前，意欲張開雙臂攬她入懷。熟料，她居然觸電般跳開。“跟我回家。”他莫名陷入一陣恐慌，她與他，這麽近卻那麽遠！“我是認真的。”“回家”“請你考慮！”“我說了，回家！”失控地扯過她的手臂，快速走向停車場，這個女人，他的妻子，她究竟明不明白，她一臉嚴肅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似根根鋒利無比的針，紮向他自覺剛硬的心，更為可怕的是，他的感覺——自己的矛，刺著自己的盾！“喂，你，上官，不要這樣……”


  人類的欲望似無底的溝壑，逡巡徘徊於滿足與不滿足的無限死循環裏使人目不暇接，迷失方向，我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不滿些什麽，我們用盡力量從一個又一個地方離開，或許有一天，我們會發現這所有所有的不滿隻是對自己不滿的轉移，可是，不知不覺地已然跑的太遠，再也不能回去。我們把自己丟在來的路上，我們努力碾碎的靈魂隨風飄蕩，錯把他鄉作故鄉，錯將風景作驛站，一去經年，觸，不可及！

  Everyoneisamoonandhasadarksidewhichhenevershowstoanybody.——MarkTwain（馬克吐溫說，每個人都是月球，有其從不展示給人看的黑暗麵。）。孟醒不可思議地看著李月瑤狂啃心理學書籍，難道領導又有新方向？不由暗暗讚歎，這位副主任的故事她略有耳聞，一路走來的艱辛足以作為一個標準勵誌典範。與其相比，自己要學習的還有很多很多。。。殊不知李月瑤的家庭保衛戰已然悄悄打響，一個完美陰沉縝密的計劃曆經多時即將醞釀而成——她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打開記事簿，她必須按時、準時地去做自己的心理谘詢，隻不過，這次她要與她——水悠然——在那個谘詢室內的方寸之地拚個勝負，即便是魚死網破亦在所不惜！突地，手機屏幕上“175”不停閃動，哼，這個奸夫終於舍得抽空來電了，幾許猶豫，最終按下接聽鍵，姑且看他何事。“今晚有空嗎？”“什麽事？”李月瑤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他的聲音引得她心痛並著一點惡心？是的，就是惡心！“我們聊聊。”“大教授！您這是有空和我談天說地了？”“。。。”片刻靜默，“月瑤，能出來嗎？晚上6點，我在XX訂了位置。”音量低沉。“哈，哈哈，約會嗎？您確定您沒撥錯電話？我的身份？哪裏配得起那種檔次的酒店？！像我這樣的黃臉婆吃飯也需要人陪？”“今晚六點，我等你。”“哼，好，我的丈夫難得有此雅興，作為妻子我定當奉——陪——到——底！”切齒咬牙地擠出最後一句，李月瑤啪地扣掉電話。早被駭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孟醒被嚇地又打了一個激靈，才後知後覺地逃出陰霾密布的辦公室。她沒看到的是，李月瑤將“175”的備注默默地改成“一起完”，是啊，遭遇背叛的婚姻不論如何收拾終將被烙上殘缺的印記，幸福二字之於她愈發地模糊不清，無法辨認，那時的她猛然發覺，人這一輩子，尤其是女人，最不可辜負的就是自己。。。


  餘青唯再度梳理自己的思路，極力迫使處於高度興奮和緊張狀態的情緒平穩下來。在所有的情感交流中表達的最極端的往往是愛與情，最難把握的也是愛與情。他明白自己目前的狀態，處於婚外情感中常常會被這偷來的激情蒙蔽真正的認知，與現階段的轟轟烈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情感模式相比，他更加憧憬的是低調樸實，安靜耐久的溫和，篤定還有可持續的感情範式，細水方可長流。


  看著紙上的離婚利弊可行性分析，他所揣測的李月瑤的反應如下：1.吵鬧痛罵，公開至單位。（概率不高，畢竟她也是要麵子的人。）2.沒完沒了追究原因，不停糾纏。（可能性高，會牽累水悠然。）3。以父母、孩子為要挾，運用親情鎖住彼此。4.隨機產生其它過激行為。凡此種種，對策如下：1.辭去現有職務，謀求其它出路。（以自己目前的學術地位應該不成問題，但聲譽極受影響。）2.主動出擊，以對方不顧家庭為由提出夫妻感情破裂無法彌補，堅決要求離婚，攻其不備。（過程之痛苦需要十分忍耐，需隱匿行跡，保護水悠然不被騷擾。）3.說服父母，盡力做好自己的父親角色，無論是否存在夫妻關係對待安安依舊一如既往地關心，嗬護，甚至要做到更好。（做好長期拉鋸準備。）4.見招拆招，隨機應變。至於離婚條件十分簡單，財產悉數歸屬李月瑤，唯有安安他要帶在身邊。他想，這一點上他們可以特別一致，以她的日常行為來看，她並不在意這個抱養的女兒。條理清晰的他略略思忖相談地點，最終決定當地XX酒店，那裏遠離市區，環境優雅，風景優美，適合開誠布公後控製李月瑤的反應，他深知妻子對麵子工程一向慎之又慎，重之又重。略略整理儀表，緩緩而去。。。


  從放下電話到盛裝赴約，李月瑤足足用掉近三小時。請假外出，美容，化妝，挑選衣服，直至鏡中出現一個甚為滿意的自己——精心造型後的短發襯的她清爽幹練，精致的妝容恰到好處地遮蓋略顯粗糙的皮膚，曲眉豐盈，黑色真絲連衣裙甚是巧妙地掩藏稍顯發福的身材而讓人頗覺凹凸有致、綽約圓潤，同色的高跟鞋更是令其儀態大方、挺拔多姿。自得的笑容漸漸爬上雙頰，然而，猝不及防，眼前倏地閃過水悠然那蒼白的麵容，不由咒罵，bitch（蕩婦），雙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我必然要你付出代價，必然將你們加諸於我的苦痛十倍、百倍、千倍地奉還你！